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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破形散神

  躺在銀盤里的少女赫然就是童雙露!

  再差一點點,她就要親手拿刀割破自己的喉嚨了!

  接著,她又陷入了新的迷茫:“盤子里的是童雙露,那我又是誰呢?”

  “你是聶情兒!”

  身后的男人站了起來,呵斥道:“你該殺了她,殺了她,你就能成仙!”

  “聶情兒?”

  童雙露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心亂如麻,她不愿松開手中的刀,卻無論如何切不下去了。

  “聶無情,你別費功夫了。”蘇真看向那個男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聶無情。

  擁有這樣一個名字的男人,竟會給女兒取名叫聶情兒。

  這實在讓人好笑,可在場沒人笑得出來。

  “你認得我?”聶無情問。

  “我見過你的靈位,那里還擺著你的畫像,畫的很好。”蘇真說。

  “那你應該知道我是誰。”聶無情說。

  “你是云羅山莊的莊主,破神散形功已臻至化境。”蘇真篤定地說。

  “你更應該知道我另一個身份。”聶無情說。

  “什么?”

  “我還是性靈經散神卷的傳人!”聶無情道。

  “性靈經…”

  童雙露香肩微動,眼睛越發明亮起來。

  “想起自己是誰了嗎?”蘇真問。

  “我是童雙露,不是聶情兒。”

  童雙露不再迷茫,只是仍舊后怕,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中招的。

  如果沒有蘇真及時制止,她恐怕已成了盤中餐,帶著體內的種鬼、胎囊兩卷,被聶無情生吞。

  “你到底是什么人?”聶無情凝視著蘇真。

  “我是這位童姑娘的朋友,負責保護她。”蘇真說。

  “你的身份可真多,白天還是養父,晚上就成朋友了!”

  聶無情冷笑不止,道:“你踏入山莊的那刻,我就知道你是高手,為了防止你醒來,我對你用了最上品的迷魂香,你現在應該是全西景國睡的最死的人!”

  “你既然知道我是高手,為什么覺得迷魂香能迷倒我?”蘇真反問。

  “因為這是世上最獨一無二的迷魂香,以童男童女魂魄煉制,吸入一縷便會神魂顛倒。”聶無情說。

  “你的迷魂香的確獨步天下,但你無法迷倒一個始終提防著的人。”蘇真說。

  “你一直醒著?”聶無情不相信。

  蘇真坦然頷首。

  “你既不是妖,也不是鬼魂,怎么能在夜里醒著?看來你也是魔教中人,修煉了邪功。”聶無情斷定。

  ‘魔教可沒有這樣的邪功。’

  童雙露正想著,聶無情又將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冷笑道:“千秘婆婆選人的本事真是差勁,你這小丫頭,若沒他幫你,你現在已經魂飛魄散了。”

  “可我偏偏運氣好,找了個好郎君,今夜要魂飛魄散的恐怕是你了。”

  童雙露挽住蘇真的手,對聶無情釁笑一聲,又問蘇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這聶情兒的身體里?”

  “你中招了。”

  蘇真解釋道:“聶無情用迷魂香將你弄暈,引出你的魂魄,附在了他女兒聶情兒的尸身上,你真正的身體則被偷走,擺在了這個銀盤子里。”

  童雙露的身軀如今是個空殼,她的靈魂正寄住在聶情兒的身體里。

  “破神散形功真是邪不可言…多虧了你。”

  童雙露由衷感慨,又好奇地問:“不過,他既然有本事把我迷暈,為什么不直接一刀將我殺了,還要這樣大費周章?”

  “我哪里知道這位聶先生是怎么想的,你得去問他。”蘇真說。

  童雙露轉頭望向聶無情。

  聶無情臉上始終帶著冷笑,冷笑中已透出恨意,獵物失手的恨。

  在童雙露看向他時,他終于出手了。

  聶無情是當之無愧的高手。

  他在云羅山莊隱世修煉多年,魔功渾厚,破形散神大法更是登峰造極。

  聶無情開始運功。

  整座山莊的魂魄跟著他一同發功。

  鬼魂們柴火般燃燒了起來,光芒越來越明亮,將山莊的瓦片照得透明,也將裹尸布一般沉凝的黑夜燒出了無數個窟窿。

  蘇真也出手了。

  他疾風掠地般殺向吟唱的鬼魂,身影如鐵刀出鞘,迸射的寒芒要洞穿整個山莊。

  童雙露猛地想起什么,正欲出聲提醒,蘇真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兩個字:

  “當心。”

  當心…

  童雙露神色復雜,她輕輕跺腳,怨惱道:“怎么不先將我送回身體里去?”

  她被囚禁在了聶情兒的身體里,這副身體死去多時,外表完好無損,內部卻腐爛不堪,根本無法使用。

  少女無事可做,只能垂手而立,看蘇真殺人。

  更準確地說是殺鬼。

  童雙露奈何不了魂魄,蘇真精通的魂術卻是他們的克星。

  飛灑變幻的招式里,朝他撲來的鬼魂無不四分五裂,化作殘煙暮靄,四處逃散,再也不能聚合。山莊內悲嘶慘叫不絕于耳,這才是真正的鬼哭狼嚎!

  蘇真向聶無情撲去,輕盈的身軀劃出凌厲的弧。

  距離瞬間拉近。

  兩人相隔不過五步。

  這肅殺關頭,聶無情突然大笑,“高手往往死于自負,你有本事殺一些孤魂野鬼,難道還有本事對抗整座太陰仙宮?”

  聶無情拍出雙掌,迎上蘇真。

  蘇真同樣以掌還招。

  兩掌相接時,聶無情立刻被壓制。

  但他半點不懼。

  高懸顱頂的仙宮之中,越來越多的雪白手臂垂落,它們流蘇般垂蕩著,搭在聶無情的背上,溫柔如情人的愛撫。

  仙宮通過這肉管般的手臂,將法力傳入了聶無情體內。

  攻守易形!

  誰也不知道這座仙宮是如何打造的,卻都感知到了它陰雷澆洗大地般的詭異力量。

  陰風倒卷而來,蘇真向后滑步,衣裳振得筆直。

  童雙露的心提了起來。

  她清楚蘇真實力不俗,更體會到了云羅山莊的恐怖,這一戰誰勝誰負,她實在沒有底氣。

  很快,她也沒法再為蘇真擔心了。

  院中不少鬼魂齊齊扭頭看她,餓狼般撲來,要置她于死地。

  “我可是你們大小姐,你們要毀壞聶大小姐的尸身么?”童雙露嬌叱道。

  鬼魂置若罔聞,齊齊進攻。

  童雙露沒有對付它們的策略,只好閃身躲避。

  她早已身心俱疲,根本撐不了多久。

  也是這時,她突然聽到了此起彼伏的驚呼:

  “是他!怎么會是他!”

  “這張臉我認識,我化成灰也忘不掉!”

  “就是他,屠戮了我們整座莊子,他居然還敢回來,還變了模樣想騙我們!!”

  “殺了他,殺了他——”

  震天的驚呼與殺聲,滔天的憤怒與仇怨。

  一時間,童雙露竟遭了“冷遇”。

  ‘難道是那夜叉又殺進來了?’

  童雙露如此想著,卻發現這些陰魂都直勾勾地盯著蘇真,陰毒的眼睛是一把把饑餓的刀,扒皮挫骨不肯罷休。

  她也望了過去。

  破神散形功是一種漸漸破滅血肉之軀,以更縹緲、玄妙的姿態存在于世的功法,它不僅能破己,還能破人。

  對峙之中,蘇真的易容被破了。

  他變回了原本的面貌。

  這張清秀英俊的臉在山莊內激起了滔天巨浪。

  唯有聶無情在笑,他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你這夜叉,這半年我一直在等你,我很怕你死在外面,幸好你還是來了。”

  蘇真嘆氣道:“看來我的易容一點沒能騙過你。”

  聶無情凝視著他,緩緩道:“你能騙過任何人,卻也騙不過我,你踏入云羅山莊的那刻,我就認出你了。你可以改變你的容貌,卻絕不可能改掉你所有的習慣,我連你走路的方式都記得一清二楚!更何況,除了你還有誰會來這里?”

  蘇真再次嘆氣:“是我多此一舉了。”

  聶無情大笑,道:“如果你不多此一舉,我又怎么讓你掉以輕心。”

  蘇真說:“我沒有掉以輕心。”

  聶無情說:“但你敗局已定。”

  童雙露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震動。

  “陳妄,你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屠戮山莊的夜叉?原來你半年前就來過云羅山莊了,你這一路上都在騙我?!”童雙露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難怪這一路上,陳妄都在不停易容,甚至還用禁聲咒封住了她的舌頭!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童雙露精神疲憊,心緒紛亂,哪里想得明白,只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個團團轉,憤怒之余竟有些委屈。

  蘇真專心與聶無情對敵,不可能向童雙露解釋更多。

  他要先了結這場戰斗。

  身份已然暴露,他也不再隱藏力量。

  這片拘禁著亡魂的莊園中,黑暗再被撕開,一只又一只絲線編織的裁縫手掌浮現,它們逆著狂風,如屹立黑浪的礁石。

  每一只手都捏著一張符。

  這是童雙露寫給他的納刀符!

  納刀符迎風燃燒,光焰吞吐數尺,形制不一的長刀撕破火光,亮出鋒芒。刀柄被懸空的手握住。

  六只手,六柄刀,孔雀開屏般展開,殺氣沖天!

  聶無情直視著它們如霜的鋒刃,又是恐懼又是興奮,“你們拿下那個丫頭,我來破這夜叉刀術!”

  其他鬼魂領命,呼嘯著朝童雙露撲去。

  少女手足無措之際,蘇真的聲音遙遙傳來:“我在這刀上附了九陰雷法,你可用它斬鬼。接刀!”

  一道銀光破空而來。

  鬼魂見了刀光,如見小鬼見到閻羅,紛紛退避。

  “原來你早有準備!”

  童雙露穩當的接過長刀,暗暗舒氣,還不忘埋怨:“這么好的寶貝,怎么早不給我用?”

  少女垂首看刀,只見上面刻著“去妄存真”四字,正是她幫蘇真重新鍛造的那柄。

  刀背上多了道金光燦燦的雷符。

  她得了斬鬼寶刀,卻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陳妄,你能給我換…”

  童雙露話到一半,耳畔又“鐺”地響起一記鐘聲。

  低沉悠遠的鐘聲。

  她如遭電戮,身軀搖晃,刀都拿無法拿穩,墜向地面。

  墜至一半時,這刀又被重新握住,依舊是少女的手,纖白而美麗,又透著不符年紀的穩重。

  少女握住刀,臉上露出了笑容,這與童雙露甜美的笑不同,她的笑更媚,像一只風韻嫣然的狐貍。

  聶情兒!

  童雙露再也無法掌控這副身體,鐘聲敲響后,身體的歸屬權被霸道地搶走。

  她的魂魄飄出聶情兒的身體,重新回到銀盤中的軀殼中去。

  她中了迷魂煙,縱然魂魄歸體,也難以醒來。

  如果童雙露能清醒更久,以她的聰明,應該能想通所有的事。

  ——聶無情并不是散神卷的擁有者,散神卷真正的擁有者是她的女兒,聶情兒。

  性靈經殘卷的擁有者必須互相殺戮,才能互相吞噬。

  所以動手殺童雙露的必須是聶情兒,而不能是聶無情。

  這一切都是聶無情設下的局。

  他早已認出蘇真,也清楚對方強悍的手段,如果讓女兒在夜里貿然行刺,一定會被蘇真攔下。

  所以他假裝不知,演了這么一出戲,為的就是這一刻。

  “女兒多謝爹爹啦。”

  聶情兒乖巧福身,柔媚一笑,“今夜果然是女兒的登仙之夜。”

  聶無情跟著笑了,他對蘇真說:“多謝你當時心軟,給我女兒留了全尸。”

  蘇真沒有心力去回答,更沒有力氣后悔。

  惡鬼環伺,嚎哭聲宛若釁笑。

  童雙露的生命危在旦夕,他必須劈出一條生路。

  可聶無情傾盡全力攔他,他又怎么脫身?

  偌大莊園里,仙宮宛若月亮,瀉下銀色的光芒,冷冷地照亮了冤魂們獰惡的臉,也照亮了五柄寒光冷冽的刀。

  刀光如海上之舟,在浪里載沉載浮,隨時都要覆滅,更遑論突圍。

  他救不了童雙露。

  聶情兒抓著這柄刀,斬向銀盤中閉著雙眸的美麗少女。

  眼看一切將成定局,聶情兒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她摔倒在地,痛苦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持刀的右臂像被火焰燒過,一片焦黑。

  這不是火焰,而是劇毒,毒素飛快染黑了她的手臂,沿著經脈朝她的心臟擴散。

  聶情兒左手掐訣,怒喝了一聲:“散神!”

  身體宛若一座燃燒的蓮花香爐,她化作裊娜輕煙,飛快逃離這劇毒發作的身軀。

  聶情兒的魂靈懸在半空,眼睜睜看著毒素飛快吞沒她的身軀,不住地喃喃:

  “這,怎么會…”

  聶無情見到這幕,勃然大怒,怨毒的眼睛盯緊蘇真:“你在這刀里動了手腳?!”

  “我沒有。”蘇真否認。

  “不是你又是誰?我還真當你是光明磊落的俠人,沒想到是個這耍陰謀詭計又不敢承認的小人!”聶無情怒吼道。

  “的確不是他。”

  一個清澈動聽的聲音響起,在漫天鬼叫中格格不入。

  躺在銀盤中的童雙露疲憊的睜開了眼,她誠實地說:“這是我下的毒。”

  在仙客城萬壽觀鑄刀時,她將隱秘的毒咒鑄入了刀的內部,持刀者一旦施法,立刻會觸發毒咒,被它反噬。

  這是她用來對付蘇真的東西。

  但蘇真似乎早已看穿,自始至終都沒有試刀。

  當時的童雙露打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她精心準備的毒咒竟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處。

  聶情兒更不可能想到這些。

  這句話在她耳中,無異于“我早已算計好了一切”。聶情兒心如死灰。

  童雙露閃電般抓起了落在地上的刀。

  毒咒已破,她可放心揮舞。

  她的刀法本就很好,身法更遠在聶情兒之上。

  幾乎只是眨眼的功夫,童雙露便拖刀躍起,帶著這柄附著了九陰雷法的鐵刀刺穿了聶情兒的魂魄。

  明黃色的雷光沿著銀色刀刃游走,在她空若無物的魂魄中炸開,金色棣棠花般簇簇盛放。

  這個先前還勝券在握的女人,帶著滿腔的震惑與不甘,灰飛煙滅。

  聶無情不是不想阻止這一切,只是他牽制蘇真的同時,也被蘇真牽制住了。

  這五柄刀斬不盡滿天鬼魂,卻足夠攔住他的去路。

  他見證了女兒的死去。

  最后一聲氣若游絲的“爹爹”也消散在了風中。

  沒有什么比這更痛苦了。

  魂魄也會蒼老,聶無情的魂魄一下子蒼老了數百年,數不清的皺紋也令他看上去兇神惡煞百倍。

  他像是一團火,灰燼中的寒冷火焰,帶著蝕骨的仇恨,要將一切焚燒殆盡。

  上空的瓊樓仙宮也褪去了雪白的光華,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那竟是一艘被攔腰斬斷的巨船,血肉從船艙內生長出來,附滿整個船壁,雪白的手便是從這些糜爛蠕動的血肉中生長出來的,如果這艘船有目的地,那它一定會通往幽冥。

  云羅山莊的陰魂們回到了血肉的沃田里,一齊施咒,怨恨的咒語隨陰風回蕩,山莊在夜色里悲鳴慟哭。

  童雙露抱刀而坐,頹然垂首。

  她已用盡力氣。

  但她并沒有感到畏懼。

  蘇真依舊擋在前面,六柄長刀銀光冷冽,照得百鬼面目如霜。

  童雙露凝視著蘇真的背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瀕臨崩潰的云羅山莊里,少女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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