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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真相大白

  童雙露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躺在軟塌上,身邊坐著一個雪白道袍的少女。

  少女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說:“童姐姐,我奉命前來封印欲染,將它封印在你體內應也是封印吧…你能鎮得住這魔女么?”

  “能。”童雙露回答。

  “那你以后只能用她殺壞人,不能用她殺好人。”雪白道袍的少女又說。

  “哪有只挑壞人殺的妖女,那也太窩囊了些,哼,我憑什么聽你的?就憑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童雙露很不乖地反抗。

  “你必須答應我。”少女語氣變得嚴厲。

  “我…”

  童雙露驀地驚醒。

  老君已經亮了。

  半邊的天卻還翻滾著陰煞之氣。

  她的確躺在軟綿綿的地方,卻不是床榻,而是彈性十足的血肉。

  她正身處冒充仙宮的血肉巨船上。

  這巨船正在山道之中航行,煞氣所及之處,葉片飛快地枯萎蜷曲,呼嘯著吹上天空,黑色雪片般漫過視線。

  “陳妄?”

  童雙露環視四周,沒見到蘇真的身影。

  ‘他是死了么?還是把我當做祭品獻祭給這條鬼船了?’

  童雙露浮想聯翩之際,蘇真的聲音在下方響起:“醒了就來幫忙。”

  她將腦袋探出船頭向下看去,雙瞳不由一縮。

  令她震驚的事有兩件。

  一件是蘇真受了傷,極重的傷,他渾身上下都是血,就連那雙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也是猩紅的。

  另一件是,這身負重傷的年輕人居然在用人力阻擋這艘鬼船的前行。

  他釋放了所有的手,有的托著船底,有的抵著船頭,而他自己染血的雙臂,則死死地按在前面的船壁上,似要將整艘鬼船從中撕開。

  “你在做什么?再這樣下去,你定會神魂俱裂!”童雙露驚呼道。

  她所言非虛,身處鬼船之上,她最能感受到這巨船的力量,蘇真以肉身攔它,無異于螳臂當車。

  “來幫我。”蘇真言簡意賅。

  “幫你?”童雙露遲疑了。

  “如果不想功虧一簣,就快一些。”蘇真冷冷地說。

  童雙露回想起昏迷前擋在前面的身影,不再猶豫,選擇相信蘇真。

  她從船頭一躍而下,雙手抵住蘇真的后背,將精純的法力輸送進他的身軀。

  對她來說,這是殺蘇真最好的機會。

  但危險顯然還未結束,這種時候殺掉幫手絕不是明智的選擇。

  童雙露雙手按住蘇真后背,像按住了一面墻壁。

  這副看上去千瘡百孔的身軀,依舊像鐵一樣堅硬。

  童雙露訝異之際,又駭然發現,這鐵竟還是磁鐵,她手一搭上,想抽也抽不走了,他們真正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必須同生共死。

  鬼船的恐怖超過了她的預期。

  她像在舉一塊萬斤重的鐵,不敢有片刻的分神懈怠。

  漸漸地,她心臟如受火烙,絳宮如被酸澆,許多時刻,她甚至想要掉下眼淚來。

  如果這是一場歷練,那絕對是她一生不會想嘗試第二遍的酷刑。

  這場酷刑結束在一片山谷里。

  鬼船在角力中敗下陣來。

  血肉糜爛的大船橫在山明水秀的山谷里,像一頭擱淺后腐敗的巨鯨。

  童雙露跪倒在地。

  她覺得手臂消失不見了,身體也沒有一丁點重量,輕輕一躍就能乘著風飛到老君旁邊去。

  她斂息凝神,看向蘇真。

  蘇真的情況比她想象中更糟糕,裁縫之手被鬼船撕裂殆盡,他自己的雙臂也扭曲變形,像兩根被打歪的鐵條,無力地垂在地上,不斷滴血。

  他渾身都是血,臉和嘴唇則是蒼白的。

  現在的蘇真無比虛弱,碾死一只螞蟻都難,只可惜童雙露法力盡空,連拿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們終于殺掉聶無情了?”童雙露問。

  “我昨夜就殺掉他了。”蘇真回答。

  “其他人呢?”童雙露再問。

  “也被我殺了。”蘇真說。

  “那這鬼船是什么?聶無情留下的殺器?”童雙露問。

  “它不是殺器,而是聶無情打造的陰宮,是鬼魂的巢穴,你可以將它想象成鬼怪的‘老君’,離遠了它,鬼魂也將失去力量。”蘇真說。

  “那它為什么會攻擊我們?”童雙露問。

  “它失去了控制,像脫韁的馬車,順著山谷一路向下疾騁。”蘇真說。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童雙露皺眉。

  “它沒有攻擊我們,只是失去了控制。”蘇真說。

  “那你控制它做什么?是了,你修煉魂術,也想掌控這太陰仙宮的力量?”童雙露問。

  “除非我也用散神功剝離我的魂魄,再將肉身種在這鬼船上,否則我驅馳不了這份力量。”蘇真否認了她的猜想。

  “那你究竟在干什么?”童雙露更不解。

  蘇真暝神盤膝,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再往后十里,有一座小城,我們來時途經過。若不阻截住這鬼船,整座城池都會被它碾平,數以萬計的人會因此喪命。”

  “…”

  童雙露本想問,是不是這鬼船殺了城中之人后會吸取他們的魂魄,變成更為棘手的怪物。

  但這似乎不是真相。

  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一種她絕不敢相信的可能。

  “你…該不會只是想救那些凡人的性命?”童雙露艱難地問出了她的猜疑。

  “是。”蘇真坦然承認。

  “你瘋了?”

  童雙露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幽冷道:“我不是傻子,無論如何也不會信你的話,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隨你怎么想。”蘇真有氣無力地說。

  “我不想救任何人,你為什么要我幫你?”童雙露又問。

  “如果你沒有幫我,你現在就有本事殺我了。”蘇真虛弱地笑了笑。

  “你…”

  童雙露凝視著蘇真,說:“我現在縱然也精疲力盡,但比起你的傷,總還算是好的。我要殺你,還是能殺。”

  “你可以試一試。”蘇真說。

  “你別后悔。”

  童雙露應了一聲,她沒有力氣取刀,只能捏起一片地上的飛葉。

  高手能用任何東西殺人,何況是殺這么一個重傷虛弱的人。

  “我昨夜救了你。”蘇真突然說。

  “你是在向我討饒嗎?”

  童雙露笑了一聲,又誠實地說:“是,如果沒有你,我絕不是聶無情的對手,山莊外的陷阱就能讓我重傷。”

  不等蘇真開口,她又接了一句:“只可惜,我從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是么。”蘇真只好嘆氣。

  “何況你救我也只是需要我,需要我幫你找到千秘婆婆。既然是各取所需,我又有什么好感激的。你但凡有一點真心實意的對我好,我又怎么會不知道,那樣,我興許真能對你心軟一些。”童雙露細細摩挲著葉片,仿佛它是世上最鋒利暗器。

  “我沒有嗎?”蘇真問。

  “沒有。不但沒有,你還在欺騙我。”

  童雙露瞪著他,問:“為什么你半年之前就到過云羅山莊,又為什么殺了滿莊的人?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是告訴你一切,你不就可以更安心地殺我了?”蘇真問。

  “我已經殺了聶情兒,得了散神卷,縱然你們之間有天大的秘密,我也不在乎了。我問你只是有些好奇,也僅僅是有些好奇。”童雙露說。

  蘇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真相:“我一直都知道性靈經四卷的下落,一卷在云羅山莊,一卷在通天教,一卷在雀山,一卷在識鹿山。我最先來到的,就是云羅山莊。”

  “你怎么會知道性靈經四卷的下落?”童雙露大吃一驚。

  “這是秘密。”

  蘇真當然不可能說出黃河老祖的秘密。

  千秘曾是黃河老祖的徒弟,黃河老祖知道千秘在西景國找了四位傳人,但黃河老祖并未仔細過問,只是大致記得他們身在何處。

  “云羅山莊隱居世外,卻絕不是什么桃源,他們為了鉆研破形散神功,整日拿活人修煉,用酷刑分裂普通人的神魂,其中很多甚至還是幼兒。

  我抵達山莊后,聶無情熱情款待了我,卻暗中對我用迷魂香,要將我的魂魄攝出肉體。”蘇真回憶起半年前的事。

  “你的魂魄修的太好,匪夷所思的好,聶無情看了怎能不眼饞。”童雙露點點頭。

  “我在云羅山莊大開殺戒,聶無情拋棄肉身,想以魂魄遁走,被我擒獲。他的女兒實力同樣不俗,而且她有七個名字,聶情兒只是其中之一。”蘇真說。

  “她為什么要用那么多名字?”童雙露好奇地問。

  “因為她在練一種雙修養魂的功法,需要采補自己的丈夫…云羅山莊曾對外招過親,要了七個好漢,讓他們迎娶聶無情的七個女兒。

  可聶無情哪來七個女兒,他只有聶情兒一個女兒,聶情兒換了不同的身份,嫁給了這七個人,并將他們全部采補成了人干。”蘇真說。

  “同時嫁給七個人?也不知是享福還是遭罪。”童雙露勉強笑了笑。

  “我殺了聶無情,也殺了聶情兒,卻不敢將他們的魂魄也打碎。”蘇真繼續說。

  童雙露輕輕點頭,性靈經的擁有者必須互相殺戮,若被其他人殺了,那性靈經就會從他體內溜走,誰也捉不到它。

  懷清禪師的妖乘經就是如此。

  “我用秘法拘押聶無情與聶情兒,卻無法帶他們離開云羅山莊,一旦遠離仙宮,他們就會魂飛魄散。當時,我從云羅山莊的監獄里救下了不少囚犯,囚犯中恰有通天教人氏,不得已之下,我想出了一個下策。

  我委托那位囚犯,將一封信送去通天教,這封信是用暗語寫的,但性靈經的擁有者一定能讀懂,我希望她讀到信后能來到云羅山莊,殺死聶無情。”蘇真說。

  “我早就離開通天教了。”童雙露說。

  “這封信的確石沉大海,再無音訊,沒辦法,我只好離開云羅山莊,親自去找。后來,我才查到通天教內亂一事,教內四分五裂,逃走了很多人。”蘇真說。

  “我看你對通天教這么了解,還以為你真的什么都懂,原來是特意調查過。”童雙露得到一絲安慰。

  “再后來我去了雀山,甚至以弟子的身份進入了雀山山門,可我沒能找到線索,后來我聽說有一個采花大盜在仙客城作亂,就又扮了巡捕調查此事。”蘇真說。

  后面的事不必再說。

  童雙露看著指間的葉片,許久后才笑了一聲,說:“你恐怕也沒想到,你不僅找到了申賢,還找到了我。”

  “我的確沒想到。”蘇真說。

  “我也絕想不到,我會讓一個小巡防給捕了,那天可把我嚇壞了,還以為要被押到公堂上去挨板子了呢。”童雙露佯作驚恐,眸中卻含著水靈靈的笑意。

  “你這主意倒是不錯。”蘇真說。

  “可惜你不會再有機會了。”

  童雙露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每一個音節都和要散架一樣,“如你所說,沒有了困惑,我可以更放心地殺你了。”

  蘇真沒有回答,只是艱難地笑了笑。

  童雙露夾起那片葉子,對準了他的咽喉。

  她同樣精疲力竭,拿起這片樹葉時,她渾身都在發抖,唯有雙指沒有絲毫搖顫。

  但她遲遲沒有將這“暗器”射出去。

  過去,哪怕是在深夜,童雙露也無法尋到破綻刺殺他。

  可現在,蘇真垂著雙手,攏著頭顱,像一個血鑄的人,他渾身上下都是空門,周身內外都是死穴,這葉片只要擲出,就能取他性命。

  但她偏偏擲不出。

  他空門太多,好似沒有空門,處處死穴,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像是變成了一個不存在的人,她刀鋒再利,又怎么斬得破真正的虛無?

  或許,這也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念頭。

  她無法擲出,只是她不想擲出。

  她覺得,這樣的人若這般輕易死去,實在太可惜了。

  過去她身為階下囚時,只覺得這個男人千刀萬剮死不足惜,現在她占據上風,突然又覺得這人似乎還不錯。

  況且,他還藏著很多秘密,身世來歷,武學跟腳,每一樣都讓她好奇。

  “你為什么要找千秘婆婆,你究竟想從她那問出點什么?”童雙露問。

  蘇真沒有回答。

  童雙露自顧自地猜:“我猜你想找一個人。”

  蘇真依舊不言。

  童雙露繼續說:“那個人是你最在乎的人,她是你的道侶,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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