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高壇,云雨即刻散去。
樓前書生道人連忙作揖,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再敢抬眼正視季明。
季明看向那戴著圓帽的鼠掌柜,面上展開笑顏,問道:“這尋物又該如何去比?”
鼠掌柜看了一眼已喪斗志的犬道人,無奈的說道:“你們各出一物,由對方藏匿,而后誰最先尋得,誰便是贏家。”
田野像是盯著獵物一般盯著犬道人,道:“老子身為游將,最善于辨定善惡,若你敢在此作弊,定將你定在惡冊上,死后不得超生。”
犬道人當即被恐嚇住了,兩腿緊緊的夾著,他開始明白為何精怪們總喜歡在荒野,在山林,在水澤中過活——無他,唯自在爾。
“田兄!”
季明輕輕搖頭,示意莫做那恐嚇之舉。
賭斗之事在一場聲勢浩大的布雨之后,已然在此城中鬧大,不知多少暗地里的眼睛在看著這里,一言一行都得注意。
一個匣子被季明拿出,托在了手上。
這是石凌匣,能封存物體,鎖閉靈機,乃是上一世金猊猿所贈予的。
他將自己的一個虛空力士存在其中,不管這匣子被藏在何處,都會被其中的虛空力士送回到他的手中。
犬道人在鼠掌柜的鼓舞下,勉強打起了精神。
他將一塊骨頭拿出,一塊極其普通,沒有什么特殊的骨頭。
鼠掌柜道:“你們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請各自將已經交換的物件藏匿好。”
犬道人正要采取行動,卻見那小郎君立在樓前,嘴角含笑的看著他,好似在對他說一切都在其掌握中,莫做那無謂的掙扎。
犬道人顯出原形,化成個雜毛細犬,在城中狂奔起來,不一會兒便出了南門,一直跑來到了那西郊之外。
這里剛剛下過雨,道路泥濘異常,但是在道旁農人們的面上,那刀刻斧鑿的一條條皺紋都舒展開來,樸素的叩拜上蒼,親吻濕地。
“起碼做了件好事!”
犬道人預感本次賭斗會輸,但是見到農人們的喜悅,不由得沖散心中那一點愁意。
他一口氣跑到了落銀湖,看著那湖濤陣陣,波光嶙峋的湖岸邊,犬道人的心情已是徹底的舒緩過來。
“噗通”一聲,匣子被丟入湖水中。
在湖下早有一頭熟識的鱉精接應著,鱉精會將匣子給帶入湖中深水區域,修士不敢踏足的湖妖水域。
往昔數次賭斗中,凡是用這一招,哪怕不能贏那大楠樹下的卦師,也能求個和局。
當犬道人氣喘吁吁的奔回寶林樓,他的骨頭還在那小郎君手中拿著,看樣子對方沒有絲毫藏匿的意思。
他剛好轉的情緒又患得患失起來,這種看不透的修士最是危險不過,按照精怪間流傳的說法,該是小心避讓著的。
半個小時還未到,兩方在高樓前的廊臺上僵持著,而季明正在遙感那石凌匣內所藏的虛空力士。
他能感覺到距離越來越遠,力士離身是有距離限制的,超過了便將化作一道真炁散在自然中。
在昏暗的湖水下,鱉精將四個足蹼打開,奮力的撥動湖水,穿梭在魚群、水草,還有湖礁之間。
忽然背上的匣子猛得一震,鱉精將脖子伸長一轉,小眼立馬瞪大,那匣子竟是自個飛上了湖面。
鱉精連忙去追,但是速度跟不上,一會兒功夫便沒了影。
想起犬兄弟的囑托,小小的鱉精爬上一塊露于水面的礁巖,將他那長脖子一垂,竟是抽泣了起來。
在寶林樓前,季明感應到自家虛空力士漸近,心中不由得一松。
“時辰已到。”
鼠掌柜高喊一聲道。
話語還未落,在眾人的目光下,被托在季明的手中,那滿是犬牙印子的骨頭,立馬消失不見了。
犬道人鼻頭一動,立馬抬頭望天,他的骨頭不知被什么東西給拿到了天上。
“稍等!”在對鼠掌柜說了一聲后,他即刻刮起了一陣妖風,接著低頭往那風里一鉆,立馬開始駕風上天。
“別去。”
鼠掌柜急忙喊道。
呼呼的,那妖風已是吹過樓閣上的飛檐寶頂,激得檐角下的懸鈴叮鈴作響著。
在初始時,駕風極快,漸漸的這風速跟爬云沒什么兩樣,再到后來,妖風干脆懸定于高空之上。
在被妖風吹到百米高的地方,犬道人開始目眩神迷起來。
他現在才回想起來,這是他從不曾到達的一個高度,他在這個高度上根本不敢朝下看一眼。
這手和這腳已開始麻軟起來,血液在身中逆流似的,讓他產生一種強烈窒息、眩暈、恐慌的感覺,他開始在風中哇哇的喊叫起來。
“救命!”
“我不比了!”
“我要回浪翻山老家!”
“好個駕風之術。”底下的田野仰視著天上,心頭還有些艷羨,飛天一直是修士們的追求之一。
看了一會兒,漸漸發現不對勁,他依稀能聽到些叫喊聲,心中隱約猜到原因,但是又覺得十分荒誕。
“恐高!”
季明說了一聲,證實田野心中猜想。
“好了,我匣子快到了。”季明看向了高樓之外,那里的虛空力士正在快速的接近,當虛空力士抵達樓前,將手中一物托上前來。
那是一尾鮮魚,魚口張合著,顯然剛從水中打撈上來的。
田野對鼠掌柜質問道:“誰在干擾賭斗?”
鼠掌柜大概能猜到是誰,但是又不大相信這猜測,對方畢竟是天河峰上的四境真人,沒道理來同這小輩們胡鬧。
季明拿著鮮魚,目光掃視周圍。
鮮魚剛剛打撈上來,對方必然沒走多遠,估計是藏在了暗處,準備欣賞他臉上驚訝失落的表情。
季明決定先禮后兵,道:“道友要是再不出來,莫怪我動真格的了。”
他推測這一位暗處的人雖不是「天河峰」的空相和尚,但關系當是十分密切,才會被派來阻撓這次的賭斗。
小小賭斗,接二連三的橫生波折,季明不禁心中有火。
“張師弟!”一黃袍道人閉目走來,口中喊道。
這人雖是頭頂道冠,腳著云履,手拿塵尾,卻是在袍服外還套了件明黃虎紋袈裟衣。
“修行者忌動貪、嗔、癡三毒,張寶師弟著于賭斗,被輸贏表相迷了眼,卻是已落了下乘功夫。”
被來者一通說教,季明罕見的未曾發怒,壓足了火氣,只是拱手作揖,說道:“我道誰這般清閑,來阻師弟的好事,原來是天河峰上的虎眼師兄。”
“師兄!”
見了不僧不道的這位虎眼修士,田野訕訕的拜道。
一玉一金三妙真,其中三妙真之一便是這虎眼禪師,其前身乃是已得道的虎妖,現已轉入人道,直接被天河峰接引修行。
似虎眼這樣的得道大妖,金丹四境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季明縱使聽不得說教,在這位的面前也難得聽了下來。
虎眼師兄在廊臺中踱步,被季明冷嘲熱諷也不惱,只作出一副極為糾結的樣子,而后落定了主意一般開始說話。
“作為師兄本不該插手此事,但是空相師叔托請我贏下一局,作為峰上的晚輩卻是抹不了這份面子。
這樣,我有一門虎嘯之術,最能震蕩人之肝膽,可輔助煉氣中期五氣輪轉中「足厥陰肝經十四穴」的打通。
師弟若是情愿,師兄我愿以此術幫助師弟增進道行。”
季明聽了虎眼師兄這話,心中大為意動,感嘆到底是得道的老物,單單是這份人情世故的修煉他便是差得遠了。
雖是內心意動非常,但又擔心最后一場賭斗失利,最后余光暗中掃過鼠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