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山從長空奔騰而來,積攢罡氣,又用大日流沙燃燒功力,這一掌揮下去的時候,如同一顆萬鈞隕石,轟然墜落。
但是,哈哈禪師抬起的那根手指,居然導致周圍百丈之內,憑空生出很多散發微光的氣流,從四面八方,急速匯聚而來。
千百條氣流拖著曼妙的弧線,全部向著哈哈禪師上空交織,形成一朵怦然綻放的碩大蓮花,冉冉升起。
咚!!!!
上下兩種力量對撞產生的聲音并不劇烈,但帶著一種振聾發聵,天地暮鼓般的沉雄蒼勁。
哈哈禪師臉皮微抖,身影一沉,背后大片大片的草地支離破碎,草皮化為灰燼,表層的土壤也霎時間干燥成粉,飄揚飛空。
焦黃荒蕪、土石龜裂的扇形區域,從哈哈禪師為起始,蔓延出去將近五十丈。
蘇寒山的面部也被強光照得一亮,發絲在那一刻,似乎都變成了琥珀色澤,極速向后一翻,才避開下方逆沖而起的龐大氣流。
等落到地面之后,他還忍不住連退了好幾步,只覺經脈中的功力動蕩翻騰,身體周圍的大氣光線,也急劇浮動。
咚————
剛才那聲巨響的余音還在周圍回蕩,短暫蓋過了寒冰大佛的禪唱聲。
蘇寒山離開寒冰大佛之時,用隱字訣打入了一股渾厚的功力,維持禪唱,持續發聲,但畢竟比不上他真身在那里催動的狀態。
這一聲巨響,滾蕩開來之后,那些還在城外的百姓中,有不少身體比較健壯、精神比較飽滿的漢子婦人,就驚醒了過來。
但他們心中已經隱約知曉自己之前是上當受騙,如今存著一個要回城的念頭,又發現城外那邊兩大高手的戰場,土地荒蕪開裂,氣流滾動扭曲的景象,不敢有半點遲疑,反而加速往城內跑去。
這么一帶動,城外百姓涌入城內的速度就更快了。
城墻上的女吏、守將等人,看到百姓急涌入城,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但看著城外戰場的時候,又忍不住露出忐忑之色。
對于普通人來說,那片戰場之間,只不過是土地崩裂、氣流扭曲而已。
但是在感知敏銳的高手眼中,看到的景象更多。
在那些扭曲竄動的氣流之間,其實蘊含著兩個人不同的拳意精神。
至少上百道赤金鶴羽、蓮花指印,拖拽著細細的光痕,四處飛舞,相互碰撞。
即使經過剛才那一招的大對轟之后,這些拳意虛影,都是殘缺不全的模樣,也讓城頭上的人看得心頭打鼓,只覺得其中每一道光影,都可能足以威脅到自己的性命。
這樣見所未見的強者對決,讓守將等人完全無法判斷出,剛才那一拼,究竟是誰占上風。
“那廝挾大勝之勢而至,蓄滿氣力,絕招下轟,禪師卻是倉促間的回應,依然平分秋色,可見禪師更有余裕,底力更足!”
白仲陀心中略微松了口氣。
天知道,剛才蘇寒山摧枯拉朽的把陳帆等人格殺之時,連白仲陀心中也大受動搖,幾乎想要戰略撤退。
好在現在看來,哈哈禪師不愧是當年西北第一高手,這一戰還大有可為。
他也只來得及瞥了一眼,腦子里轉動了這么幾個念頭而已,因為飛天蜈蚣,已經再度襲來。
楊白發的魂魄,寄托在飛天蜈蚣之中,把這具肉身運用得,比飛天蜈蚣自己使用的時候,還要靈活。
三丈多長的身軀,破空無影,來去絕跡,一閃一卷之下,居然把福來太子,也逼到白仲陀身邊。
隨即蜈蚣長鳴,發出既如牛吼、又如象鳴、也如馬嘶,卻更嘹亮十倍百倍的聲響,旋轉成一團銀光風暴,把兩大尸魔圍在里面,殘影疊疊,切割絞殺。
這兩大尸魔也全力出手對抗,拳腳揮舞,仿佛有四頭八臂,避開利足,不斷截擊在蜈蚣甲殼之上,打得火光四射。
哐哐哐的鐵石碰撞之聲,如同狂風暴雨,眨眼之間,就不知道疊加了多少次,好像在這城外開了上百個打鐵鋪子,同日開工,所有匠人同刻揮錘一樣。
“你的武學造詣,是我自渤海之濱以來見到的人之中,最為深厚的一個。”
蘇寒山知道飛天蜈蚣把福來太子逼走,是防其攪局,身邊氣息按捺下來,更見從容,凝視著對面的老和尚。
“倘若不是尸魔的話,也許你會成為神魄武道的當代先驅。”
哈哈禪師的那一指頭,分明是調動了大量天地之氣。
但不同于當日顧西樓爆發全力,才能短暫駕馭天地之氣的情景。
哈哈禪師出手的時候,云淡風輕間,天地之氣就已經聚攏在身邊,隨心而動,猝然釋放。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擁有了玄胎。
須知修成玄胎者,不但平時能靠玄胎大量提煉天地之氣,抬升自身功力上限,而且戰斗時,駕馭的天地之氣,少說相當于自身功力的十倍以上,舉手投足,精妙絕倫。
哈哈禪師這種手段,遠遠達不到十倍以上那種夸張程度,倒是更像大楚王朝中,被稱為左道旁門的秘術修煉者。
因為不是專攻精神方面,大楚的秘術,在精神力量的部分關卡上,突破起來,要比神魄觀想法更復雜艱難。
但是,那邊的秘術有個好處,就是對各種元氣的揣摩,足夠深入,使人在玄胎以前,就可以借助觀想、持咒、結印,調節自身心念元氣的頻率,與外界某類天地之氣產生共鳴,取巧調用,得到戰力加成。
殊途同歸,神魄觀想法修煉到了足夠高深的境界后,也有可能,漸漸擁有大楚王朝精神秘術的優點,共鳴調用天地之氣。
更關鍵的是,神魄武者修煉到神魄入體的境界后,體質已經極端異化,自己的身體,就相當于一尊屬性非常純粹的法器。
大楚那邊的旁門秘術高手,就算擁有上品法器,終究也是身外之物,應變速度、發展潛力,都比不上這種神魄秘術。
蘇寒山當日猜想說,神魄武道的未來,也許會是另一種走向,就是指的這種可能性。
“武學上的先驅太多了,真要論起來,也許一個茹毛飲血,連煮湯都不會的野人,同樣是武學先驅,又有何稀罕之處?”
哈哈禪師也震去了偽裝,青黑色的臉孔上,一對血紅色的眼珠盯著蘇寒山,透出了仿佛要切開對方每一絲血肉,查看清楚,再據為己有的感覺。
“放眼當今天下,你卻珍稀多了!”
他的腳步向前一探,整個身子好像就在抬腳的同時,滑行移動出去。
快到了極點,但并沒有給人那種看不清的、閃爍而至的感覺,整個過程非常流暢。
如果有旁觀者的話,閉上眼睛,能夠把剛才他移動過程中的每一絲場景,都回憶起來。
這正是能夠讓精神跟天地之氣共鳴的好處之一,舉動之間,與周圍的自然場景無比協調,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經做到了本該需要爆發全力、破壞氣流、撞穿空氣,才能夠表現出來的速度。
蘇寒山雖然沒有那種天人交感的韻味,但速度也分毫不慢,手比如燈光一晃,就截住了哈哈禪師向他點過來的一指。
按理來說,用掌法的人講究堂皇大氣,浩蕩磅礴,用指法的人更講究循隙而入,力道凝練。
可是他們兩個這一掌一指,與常態截然相反。
哈哈禪師一指頭點在半空,一股浩蕩大氣,就碾壓過來,散發著淺白色的微光,如同一堵天衣無縫的厚重山墻,又像是一面天幕巨浪,拍打而至。
蘇寒山的手掌,卻是在爆燈花的意境中,破風劈浪,極速一擊,打得那磅礴元氣破裂開來,從身體兩邊分流而去。
右手的一掌只是前奏,幾乎在前方磅礴元氣破裂的同時,蘇寒山的雙手,已經連環六次,擊打在半空中同一個位置。
純凈至極的純陽功力,在這種極速打擊中,壓縮成一片金紅色的水晶形相。
因為左右掌印的交疊,手指形狀的參差,看起來不像是人手,而像是一片水晶雕琢成的楓葉令牌。
轟!!!
水晶楓葉,爆發式的向前沖擊出去,在已經破裂的磅礴元氣中,洞穿一條通道。
假如是顧西樓的話,這一招就足夠破開他調動起來的天地之氣,在他身上留下點記號。
但哈哈禪師只是將右手食指回收,手腕順勢翻轉,大拇指由下而上的按出去,就又牽動著完全不遜于剛才的磅礴巨力,隔空撞在楓葉令牌之上。
楓葉令牌轟然爆炸,形成一片耀眼欲盲的巨大火光。
蘇寒山的身影,就在這火光掩飾下,驟然消失,原地只剩一個空洞。
他在一旋身間,就從地下鉆出一條地道,地表還沒有出現任何明顯的起伏跡象。
哈哈禪師心頭卻是一跳,身影驟然向后一飄。
嘭!!!
高速旋轉的黑色巖石尖錐,把地面陡然破開,傾斜撞向哈哈禪師。
剛才蘇寒山在地下鉆行的時候,之所以地表沒有出現土壤隆起的跡象,就是因為他把自己接觸到的所有土石,凝縮起來,按照純陽三法,構造成這樣一個尖錐。
這尖錐的轟鳴震動、旋轉速度,都讓人毫不懷疑,可以在接觸到的剎那,就把一團人頭大小的實心鋼鐵,化為滿天飛散的鐵水火星。
但更可怕的,還不是這尖錐的硬度、速度,而是這尖錐如果被打破的話,就會形成更加恐怖的定向爆破威力。
足以把剛才穿行的一整條地道中的土石,化為巖漿的恐怖熱量,近距離爆發出來,哈哈禪師也不想承受。
他的左手指甲暴漲,又黑又厚又堅固,指節鏗鏘響動,食指刺、拇指按、中指彈、小指挑、無名指勾,五根手指次序不定的高速變化,把他這一只手調動的天地之氣,發揮到極致。
黑色巖石尖錐,在這個瞬間爆發出來的淡白光澤手影之下,突然變成一團彼此并不相連的碎片。
哈哈禪師左手的五根指甲,也磨損殆盡,指尖出血。
用一只手來應對這石錐,就算是哈哈禪師,也頗有些風險之處,但他還是只用了一只左手。
因為他的右手,在同時隨著身體半轉,向身后探去。
蘇寒山這個時候就出現在他背后,拳頭揮出時,也看到了那只右手向自己探過來。
青黑色的一只手卻覆蓋著淡白色的光澤手影,手臂探出的時候,手指亂動,指影交錯填補,讓這只手,顯得像是一只展翅飛來的雜色雀鳥。
蘇寒山感受到強烈的熟悉,又感受到更驚險的陌生。
熟悉,是因為他已經確定,這個和尚修煉的,竟然是跟烏雄教主、步度根,相同的功法。
陌生,則是因為哈哈禪師現在用出來的這一招,在另外兩個修煉大成者身上,沒有看到半點跡象。
這種在肅殺中帶著陶醉的怪異危險感,遠非不善征戰的烏雄教主所能比擬,也跟率性生殺的步度根截然不同。
《大成就八足經》的來歷,跟渤海之濱淵源極深。
武德皇朝早期的時候,渤海之濱還有一座渤遼國,當中有個紅袍大力元帥蓋蘇文,攝政多年,為人強蠻,侮辱武德皇朝使節,還興兵劫掠。
當時武德皇朝開國時期的一群元勛大將,都已年邁,兵法第一、號稱軍神的衛國公,更是已經久不上朝,聽說此事后,特地從自己門生中考出一人,姓薛名禮,舉薦領兵,征伐渤遼。
薛禮勇武,幾不下于衛國公青年之時,可遇上蓋蘇文之后,居然多番苦戰,最后以兵家龍門大陣,天時地利人和,才剿殺蓋蘇文兵馬。
饒是如此,蓋蘇文依然能孤身沖出大陣,跟薛禮一路纏斗到海邊,方才徹底落敗。
《大成就八足經》,最早就是在蓋蘇文手上被修繕推演,發揚光大,這才有那樣驚人的耐力戰力。
后來,渤遼國臣服于武德皇朝,逐漸歸化,《大成就八足經》的傳人,卻是一分為二。
一支留在本土,烏雄教主他們在渤海古墓中所獲得的《大成就八足經》,正是留在本土的那一支,有功法而無戰法,境界修煉上去之后,具體如何運用,還要靠他們自己摸索。
另一支,投靠到武德皇朝軍中,成為武德皇朝常見的,外族軍團中的一部分,后來參與攻伐西域,在西北封官開府,扎根下去。
哈哈禪師在西北揚名之時,已經成為三大節度使的座上賓,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就是西北高官大族出身,即使不論武功,都能算是某位節度使的長輩。
他自幼得到《大成就八足經》的全套傳承,既有觀想內煉之法,也有搏殺戰斗法門,到四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爐火純青,推陳出新。
《大成就八足經》的配套搏殺法門“六識度滅”,在往后大半生涯中,被他梳理升華,有了更加超凡入圣的武道意境,鬼神難測的打法手段。
當蘇寒山近距離看到哈哈禪師的右手影像之時,立即就有了天地變得更廣闊,周圍的一切都在放大的感覺。
所有的景物在他眼中,都另外蒙上了一層紫粉色澤,自己的身體好像變得更輕,聽覺對于聲音的分類,變得更復雜。
地面碎草葉之間結出的草籽,竟然讓他嗅出了一種無與倫比的濃香感,好似是從出生至今就沒有吃過東西,首次見到了可以吃飽的食物。
剛才蘇寒山明明還在出拳,但是他看到自己的右臂時,也發現自己的右臂,已經變成了一只翅膀。
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只麻雀!
哈哈禪師的右手影像,紛雜著籠罩下來,正要捏死這只麻雀。
這就是哈哈禪師畢生研創的最高絕學…
波羅揭諦·轉世投胎變化印!
與一般的幻術不同,這一招,并不是直接用自己的精神,去扭曲敵方的精神,引發違背現實的幻象。
而是利用手勢變化,引起對方的一點聯想,然后借著這一點聯想,把多余的感知,分絲分點分段分層摻入對方的各個感官之中。
這些多余的感知,都是跟那個聯想的對象相對應的。
比如說,聯想的是一只麻雀,那么麻雀跟人的視覺有什么不同,聽覺有什么不同,味覺有什么不同,嗅覺、觸覺、審美、方向、時間感官,等等等等,全部都要匹配到位。
受想行識,眼耳鼻舌身意,每一個部分摻進去的感受,都是跟現實里面真正的麻雀一模一樣。
這樣無比接近于真實造物的加法,確保一個人就算真的去轉世投胎成了別的生物,也就跟現在的體驗相同。
這才配稱之為“轉世投胎的變化印法”。
“好麻雀,天生會飛!”
蘇寒山在如此緊要關頭,體會到對方武學深處,那種精研輪回轉世學說、千百類生物感官的深厚意境,心里卻沒有恐懼,反而激情大漲,生出這么一個仿佛要長嘯的心思。
但轉世投胎,怎么能直接從麻雀做起呢?應該先變成鳥蛋!
手影鎮壓下來的時候,那麻雀驟然閉眼,整個存在感,向內一縮,極深極靜,冷冷清清,又含有一點生機,如萌芽之初。
體象皎鏡,是為玄陰,空凈明透,是為禪定。
冰輪兩相之招,玄冰禪定之心!
大地之上,城外河邊。
哈哈禪師雙目血光灼灼,放出畢生絕學的右手,竟被閉著眼睛的蘇寒山,以冰藍凈色、似乎不動的拳頭擋住。
那樣渾厚的天地之氣,遇上太華拳譜中的防御絕招,一時也未能攻破。
但哈哈禪師這一下吐氣開聲,體力徹底爆發,調動起來的天地之氣也實在強悍,即使是冰輪兩相,也不能無視。
兩招碰撞之后,二者同時一震。
蘇寒山豁然睜眼,拳勁隨著這一震蕩而劇變爆發。
金蟬子拳譜,一禪定中大雷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