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的前一天。
由于日本并不是傳統的基督教國家,所以除了少數的外資企業,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這一天其實并不放假。
而春希,也理所當然地來到了他的公司,坐在他的前輩,深城美雪的辦公桌旁,在他自己的工位上,敲擊起了鍵盤。
白天時間,他的主要工作內容是回郵件。
雖說商務用的敬語很繁瑣,但好在郵件模板都定格下來了,他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精力在上面。
畢竟從八零年代的寬松教育開始,直至今日的千禧年,現在的東京新世代早已搞不懂標準敬語該如何使用了。
而為了不鬧出笑話,各大公司就選擇犧牲一些人情味,搞出了一套敬語模板。
當然,就從結果上來說,工作效率也得到了提升,算不上什么壞事。
如此這般,很快地,他手頭的郵件也快處理完了,于是他便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深城美雪的電腦屏幕上。
看著上面的excel表格,不難看出——她是在處理人事部,關于明年春季畢業生的實習、以及招聘會的安排。
可能她的上司也覺得,像她這樣受歡迎的女生,處理人事部的工作會更合適一點吧。
“美雪前輩。”
由于今晚就是圣誕夜了,所以即使是工作時間,春希也決定再問問看,關于她今晚的行程安排。
“....嗯。怎么了?”
可前些天,那個還帶著一股稚氣的鄰家妹妹,今天在工作時,卻板著一張臉,不茍言笑地敷衍了他。
那個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
仿佛此刻的她,眼里只有工作二字了。
可又過了半拍,她好似才意識到,剛剛那是春希在呼喚她似的,就立馬停下手里的工作,轉了下辦公椅,把整個身子都朝向了他——
她抬起眸子,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剛剛還近乎渾濁的眼珠子,也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澄澈明亮,閃爍起了微弱的光。
至于那緊繃著的眼角,更是變得有些柔和、有些甜美。
這,就是從心流狀態脫離的職場女精英嗎?
春希心中,不禁有些訝異。
“我說。春希,你怎么了嘛?”
緊接著,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變得有些幼稚了似的,歪著頭,對他問道。
“美雪前輩,今晚,你確定要過來哦?”
畢竟,這是私事。
在東京的職場辦公室里聊這些,是很容易被同事貼上薪水小偷這個標簽的。
所以他在問出這話時,由于緊張,眼角余光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晃動著、偷瞄著,周遭來回走動的同事。
同時,他的聲線,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的沙啞感。
是因為這個沙啞感嗎?
他忽然發現,他眼前的美雪前輩,那張小巧圓潤的鵝蛋臉,竟偷偷地染上了一抹淡雅的紅,看上去就像....
被男生第一次邀約到對方家里時,那種情竇初開的表情。
至于他為什么會這么認為——那當然是,當年他第一次把犬飼硝子叫到校外留宿的時候,當時的她,也是這么個類似的表情。
可他,又有些許的疑惑。
他們春希家,今晚要舉辦的是轟趴,又不是什么醫學部大學生舉辦的,那種奇奇怪怪的聚會。
她,至于這么害羞嗎?
難道說,她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家庭聚會嗎?
“嗯。我會過去的....”
就在春希仍處于疑惑之際,那個她,卻忽然把手按在胸口,有所起伏地,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可即使做了那樣的深呼吸,她好像仍打消不了心中的那股緊張感似的,又低下頭,側過身子,對他輕聲呢喃了這么一句話。
美雪前輩....
我們家可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組織哦?
更沒有你想象中的那種奇奇怪怪的事哦?
雖然他很想大聲地說出口,把她那來歷不明的嬌羞給打消掉。
但又轉念一想,打消了好像也沒什么意義,她到時來了就知道了,便又按捺住了那顆想多管閑事的心。
當天,臨近下班時間,辦公室里的年輕職員們也躁動了起來。
那是沒有說出口的躁動,沒有交耳攀談,更沒有嬉笑打鬧,就連圣誕夜這個詞,他們都只字未提。
而是一個個地,走路的步伐輕快,就連平日里那張壓抑的臉,今天在上班時,都洋溢起了笑容。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們正期待著今晚的活動。
就如春希,他今晚,也有著自己的期待。
他一想到今晚就能看到睦月真白穿上圣誕服的樣子,便和他們一樣,一整天都毛毛躁躁的,按捺不住那顆,想早點下班的心。
上次如此這般,還是以前上學,坐在教室后排,等待著墻上的時鐘轉向十二點,準備沖向學校食堂的時候。
雖說現在,比起饑餓,見到睦月真白換裝的樣子,更能激起他的情緒便是。
“春希。”
可就在他準備提前關掉電腦,摸會魚就打卡下班的時候。
他身旁的美雪前輩卻忽然叫住他,低著頭,小聲地嘟噥道,“....我、我等下要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過去。”
你不先吃完飯再回去洗嗎?
就正常參加轟趴的流程而言,都是回家再洗澡的吧?
可由于他不想在公共場合跟異性討論關于洗澡的事,于是他也只好簡短地回應道:
“好的,美雪前輩,你看你自己的行程安排就行。那,我們家的地址你都還記得吧?”
“嗯。那張紙條我還保留著呢。”
說著。
深城美雪就準備把收在錢包里,他寫下的那張紙條拿出來給他看一眼。
可沒想到,當她再抬起頭時,那個春希,早已消失不見了。
“唉....”
她帶著些微的失落,看向了墻上的時鐘,剛好下午五點,這間辦公室里,也在這時,忽然變得有些喧鬧。
至于她自己,則搔搔臉頰,皺著眉頭,反芻著春希剛剛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我們家?”
回家路上。
北風颼颼,迎面兜來。
大腦因此而有些冷卻下來的春希,不禁地想,難道,深城美雪是誤以為今晚是雙人的燭光晚餐,所以才那么害羞的嗎?
不對....
不可能吧。
她不是知道睦月真白在和我同居,甚至她也看到了犬飼硝子的便當盒....
無論如何,她都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吧?
還是說,她認為我是單身,所以家里的其他女生都會去別人家過節?
一路胡思亂想著,沒多久,他就站在了花園公館三樓的公寓門前,按下了門鈴: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