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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少年不再

  “我軍大敗,侯將軍被俘!”

  當這句話傳入耳中,侯勝北驚呆了。

  他不是沒想過討伐不利,全軍敗退的可能,卻沒有想到身為主帥的阿父會被俘虜。

  之前北齊之戰,敵將從被俘到被殺,也就是幾天的功夫。

  阿父已是命懸一線,不,說不定此時已經被處斬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籠罩了他,杵在原地一步都不能挪動。

  侯夫人端坐一旁,聽到這個消息如遭雷擊,立刻搖搖欲墜。

  幸好侯曉冷靜,叫來侍女兩邊伺候住侯夫人。

  又命人準備參茶,熱巾,讓親兵坐下回氣,慢慢問起戰事經過。

  當時周文育和侯安都兩將俱行,品級相當,彼此不相統攝。

  部下交爭,稍不相平,軍中氛圍各自為戰,還不時起一些摩擦。

  大軍行至郢州,王琳部將潘純陀于城中遙射官軍,侯安都大怒,進軍圍之,不克。

  王琳軍至苻口,侯安都釋郢州之圍,悉眾軍屯于沌口,留沈泰一軍守漢曲。

  王琳據東岸,侯安都等據西岸,遇大風不得進,相持數日。

  后一日,兩軍合戰,王琳乘坐平肩輿,執鉞指揮,諸軍效死。

  我方沈泰、吳明徹兩部按兵不動,侯安都、周文育大敗。(注1)

  主將侯安都、周文育及裨將徐敬成、周鐵虎、程靈洗等皆為王琳所擒。

  平北將軍、北兗州刺史,領廬江太守馬明力戰而死。

  吳明徹拔營還京,沈泰引兵奔歸。

  侯勝北聽到此處咬牙切齒:”沈泰乃是東揚州刺史張彪部將,獻主求進的反復小人。吳明徹則是驕傲自大,不服指揮之輩。“

  他悲呼著一拳捶在墻上道:”這兩人害我阿父!“

  那親兵繼續道:”蕭摩訶指揮一部親衛在另一船,當時水上作戰,救應不及。大軍一敗無力回天,只得殺出一條血路,一路后撤。”

  “蕭摩訶率領殘軍,特遣小人快馬先行來報。于路又有其他報馬已到建康,此時戰敗訊息,恐怕已傳入宮中了。”

  這親兵千里奔波送信,強撐著說完,已是筋疲力盡。

  侯曉見他也不知道更多消息,便好聲撫慰,讓其退下,安排客房休息。

  待那親兵快要退出門口之際,侯勝北想起一事問道:”我阿父可有說什么,或是特別的囑托嗎?“

  那親兵想了一下,道:”沒有什么囑托。”

  稍后補充道:”侯將軍就是在聽聞主公受禪之時,感嘆了一句,‘吾今茲必敗,戰無名矣!’“

  侯勝北忍不住眼眶一陣酸楚,知道此戰必敗的父親,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里,把身體蜷縮了起來。

  明明是初冬的天氣,突然感覺刺骨般的寒冷。

  寒意從心頭泛起傳遍全身,一腔熱血不知道去了何處,四肢手腳變得冰涼。

  侯夫人鄉里婦道人家缺乏見識,碰到這種突發大事,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侯曉也暫時沒什么主意,只能安慰幾句阿兄吉人天相,命令府內下人禁言,先瞞住兩個幼侄再說。

  見已入夜,眾人忐忑不安地各自回房,等待明日宮內得知消息后的反應。

  侯勝北來到自己房間,內心憂慮煩悶不已,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取出紙筆,用顫抖的手連續寫了幾遍,這是阿父留給他的血淚教訓。

永定元年十月二十八師出無名,將帥異心,統攝不力者,殆。——驚聞阿父失機大敗有感  他寫完扔下筆,呆呆地坐著,也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作為親兵士卒,伍長什長隊長之時,只需聽從命令行事,不需要自己多思考什么。

  如今阿父不在了,又有誰來告訴他應該做些什么呢?

  就在茫然無措之際,一道身影踏著月光,走進了他的房間。

  是蕭妙淽。

  天氣已經入冬轉寒,蕭妙淽披一件月白絲綢中衣,系著抱腰,內里紅色織錦襯棉的兩襠若隱若現。

  她看著面前呆坐的少年,心中涌起憐憫和哀傷。

  蕭妙淽能夠理解侯勝北此刻的心情。因為數年前,她在突如其來聽到父皇被廢、被害的消息之時,也是同樣的無助和恐懼。

  她來到呆坐的侯勝北身前,輕輕抱住他,摟入懷中。

  蕭妙淽知道此時此刻,比起任何語言安慰,他更需要獲得倚靠和包容。

  當初是小弟用他的熱情感染了心如死灰的自己,現在就讓自己給他一點溫暖吧。

  侯勝北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團溫軟之中,臉頰感受到暖暖的體溫,一縷幽香傳入鼻端。

  他哽咽地喊了一聲淽姊,自然而然地雙手環抱,攬住蕭妙淽的纖腰。

  心中的恐懼像是寒氣一般絲絲發散出來,有了接觸的媒體,侯勝北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想努力控制不要在淽姊面前露怯,可是顫抖怎么也停不下來。

  侯勝北只有更加用力地抱緊蕭妙淽,希望穩住讓自己平息下來。

  蕭妙淽也憐愛地抱住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前,撫平他的不安。

  兩人保持靜靜相擁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

  侯勝北的顫抖漸漸停息,可是雙手仍然緊緊環抱蕭妙淽纖細的腰身。

  蕭妙淽感覺到懷中小弟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然后自己的腿彎被一把抄起,變成被小弟橫抱在懷的姿勢,幾步就被橫放到了床榻上。

  她待要坐起身子,侯勝北一聲低吼緊接著就撲了上去,將她牢牢地壓在了身下。

  侯勝北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種說不出的煩悶情緒壓抑著他,需要有一個宣泄的出口。

  蕭妙淽的擁抱,像是點燃了一團干燥的柴火,指引出一個發泄的方向。

  無師自通的,他用力握住蕭妙淽,讓她配合自己的手指,變成各種形狀。

  蕭妙淽吃痛,卻銀牙緊咬忍住不出聲。

  侯勝北幸福地把臉貼了上去。

  一時間,阿父被俘的煩惱彷佛遙遠了很多,眼前的淽姊才是最為真實的。

  他好喜歡這種感覺。

  侯勝北一只手緊抓不放,另一只手順著滑膩的肌膚向下探索,就像戰船順流而下。

  行至中游,剛才環抱過的纖細一握之處,貪婪地盤桓了許久。

  繼續往下,攀上兩座隆起挺翹的山丘。

  侯勝北想要征服這兩座山丘,卻發現再怎么張開手掌都蓋不住。

  他沮喪地放棄,無意間手指滑入了山丘間的一線山谷,欣喜地發現此前一直安靜不動,任他施為的蕭妙淽首次有了反應,在自己的懷中扭動起來。

  這發現令他興奮不已,頂住蕭妙淽不許她坐直身子,盡可能地伸長手指向深處探去。

  蕭妙淽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即又放松,恢復了柔軟。

  她雙手還是抱住小弟,讓侯勝北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閉起了雙眼柔聲道:”小北,你若是只圖片刻一時的歡娛,淽姊這身子給了你,又有何妨。“

  這是今晚蕭妙淽說的第一句話。

  佳人吐氣如蘭,婉轉柔和,侯勝北以為淽姊是許了自己,心中更是歡喜,迫不及待地就要除去她礙事的衣物,把自己火燙的身體緊貼上去。

  蕭妙淽咬了咬牙,用出最后一點力氣使勁推了他一下,厲聲道:”可你要是想成為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兒,此刻就不該沉溺在溫柔鄉中!“

  侯勝北感覺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蕭妙淽的話語隨即傳入耳中。

  他一愣,彷佛當頭挨了一錘,又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澆下。

  是啊,這個時候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自己應該干什么?

  他慌忙松開手,扶蕭妙淽坐起,然后陪立一旁,一時不知所措。

  蕭妙淽攏起領口遮住一抹雪白,重新系上抱腰,理了理凌亂的衣裙。

  她見侯勝北恢復清明,可以聽得進正常說話,便道:”侯將軍鎩羽,至尊會如何處置不明。你此時應當代表侯家,上表請罪才是。”

  蕭妙淽款款走到書桌前,一邊替侯勝北磨墨,一邊說道:”至尊受禪登基,本想以一場大捷昭告天下。卻不料遭逢一場大敗,內心多半是羞愧和憤怒,兼而有之。”

  “天家最重顏面。”

  蕭妙淽的語氣中帶著些嘲笑:”至尊威加四海,乃是憑借名分威望統治天下。若是聲威受挫,這御座可就坐不穩了。”

  侯勝北這才想到蕭妙淽乃是前朝皇室的嫡親血脈,陳霸先畢竟是奪了屬于蕭家的江山,自家阿父就是打手幫兇,不禁有些惴惴。

  偷眼看淽姊神情,還好,沒有什么憤怒不平。

  要說憤怒,剛才自己做出的事情,淽姊才會生氣吧。

  侯勝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記耳光,這只手真該剁了。

  就聽蕭妙淽繼續說道:“此時至尊也需要一個臺階。說明戰敗不是由于他的緣故,也不是上天的懲罰,而是前線將帥的責任。”

  “侯將軍等將帥盡皆失陷敵手,本該承擔責任的人,已經不在跟前。此時如果由其家族上表請罪,至尊開明,不但不會受到牽連,反倒可能加以撫恤,以示寬宏大量。”

  “如果至尊沒有臺階可下,逼得只能主動降罪,那時候的情況就會截然不同了。”

  聽蕭妙淽分析完,侯勝北恍然大悟,也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理解至尊的心理吧。

  他再次感到羞愧不已。

  淽姊是來安慰自己,點明行事方向。

  可瞧瞧自己,干了些什么啊。

  侯勝北望向蕭妙淽,囁嚅道:“淽姊,小弟明白了。剛才…剛才…”

  蕭妙淽展顏一笑,黑暗午夜中如明媚蘭花般綻放:“小弟長大了呢。來,墨磨好了,快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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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臣西道都督侯安都之子誠惶誠恐,稽首頓首,恭敬至尊陛下,昧死上奏…”

  “臣父深知責成之重,委任之專,敢不殫精竭慮,以冀永臻成效,仰答高深…”

  ”誰知大軍鎩羽,國體蒙羞,辜負圣恩。每念一身之獲咎猶小,而國是攸關則大…“

  ”敢請降罪見責,以明陛下賞罰之嚴,伏惟圣裁。“

  修改幾次寫就,交予蕭妙淽看過:”甚好,這樣才顯得情真意切,質樸動人。記室寫出來的表章,辭藻雖然華麗,真誠之處就有所不及了。“

  侯勝北充滿感激道:”謝謝淽姊,陪我折騰了一整夜。“

  此語頗有歧義,蕭妙淽不知想到什么,臉頰登時飛起兩朵紅云。

  然而事情還沒說完,蕭妙淽不好就此丟下他離去,繼續補充道:”天明之后,還有幾件事你要去做。“

  “其一,拜訪侯將軍交好大臣,如荀朗、徐度、杜棱等,可請他們協助傳遞朝堂消息,調解斡旋。特別是徐度,其子徐敬成也一同被擒,與侯家的立場一致。”

  “其二,兵敗被擒的非止一家,其他如周文育、周鐵虎、程靈洗家里,也可以遣人聯絡互通聲息,一同商議進退。”

  “其三,你要擺出閉門思過,等候陛下發落的樣子。這段時間在家安心讀書練字,切切不可外出騎馬打獵了。”

  侯勝北聽著蕭妙淽一條條娓娓道來,看著她的身姿有些目眩神迷。

  相差五歲的兩人,心智竟會相差如此之多么?

  平時看起來溫柔嬌弱的淽姊,在遇到這種大事時,竟然要比自詡經歷戰場,英勇無畏的自己堅強可靠多了。

  自己還要成長多久,才能配得上淽姊,真正照顧她,兌現曾經的承諾呢?

  ”快小睡一會兒,養好精神罷,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

  蕭妙淽說完不再逗留,轉身飄然離去。

  侯勝北望著她步履輕盈,婀娜多姿的遠去背影,回味手中尚余的脂玉溫香。

  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懊惱,還有一絲不甘,百味雜陳,一時間竟是癡了。

  此時天色微白,群星已然隱去不見,啟明星正在冉冉升起。

  經過這一夜,少年彷佛成長了很多,感覺肩上沉甸甸的,似乎壓上了許多責任。

  侯勝北十七歲,他的少年時代,就這么一去不回,突如其來地宣告結束了。

少年篇完  -----------------

地名對照郢州:今武昌苻口:今武昌縣西金口街道,即涂口沌口:今武漢市漢陽區西南,即古沌水入長江之口漢曲:今漢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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