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城中行了好一會兒,在一間客棧似的門臉面前停下,秦舞陽火急火燎的跳下車直沖進去,不一會兒出來,跟著出來兩人,三人一起過來將王朗由馬車上接下來,秦舞陽親自背著進客棧去。
沒人搭理朱允熥,好像把他忘在了車上。
他尷尬的自己跳下車,正好碰見客棧里又慢吞吞走出一人,卻是王匡。
王匡抬頭見朱允熥,大吃一驚,著急忙慌的到他面前,低聲問,三爺,我的爺,你怎么來了。
朱允熥這才想到自己突然造訪,秦舞陽進去找人幫忙,卻沒告訴王匡自己也在,無怪他吃驚,這地方原本就沒計劃自己來,不管有沒有人認得自己,總是忌諱。
“我…秦忠有點兒毛病,半路上犯的,我說咱就近到這里來,比在宮里處置起來…方便些。順便我也想…看看你這里如何了。”
他說得語無倫次,突然拿不準把王朗送到這里來是不是對頭。
王匡招呼旁邊人把馬車引到邊去停好,一邊請朱允熥進客棧,他在前面引路,一直到最里面的房間,進屋去關上門。
“三爺,這是出什么事了?”
進來時朱允熥腦子里一直在轉,本來應該回宮的,到王匡這兒來純屬臨時起意,這么做是對的嗎?
“我不是說了么,我出來有事,秦忠突然有些狀況,我想回宮不宜,所以送到這里來。”
王匡朝外看一眼,轉回面對朱允熥。
“我一定把他照顧好,三爺放心。”
朱允熥知道王匡這么說只是因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自己也不便對他全盤交待,還是那句話,召喚是門科學,須以實驗做基礎,自己當然是不能走開的。
“你這里如何?”
王匡茫然,不知朱允熥何出此問,但也立時回過神來,一拍腦袋。
“三爺不問,我倒是忘記了,本來這兩天我就要入宮跟三爺稟報,正好三爺在,我就順便報告了。”
朱允熥點頭,他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本著的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你說。”
王匡請朱允熥坐下,自己在一旁站著。
“三爺你看到了,這是家經營有年的客棧,主人是舊時開平府同僚,以往拉我入伙,我沒本錢所以就謝絕了。這回三爺要我在城里設個據點,我想到這里便和這里主人商議,盤下他這間店,他給了個價錢,我看還合適,便想這兩日到宮里跟三爺稟報批下這筆錢。”
朱允熥只是聽,心想,錢,總歸還是要用到錢。
王匡算是自己左膀,現在也涉及到了用度問題,這時候他多半還是公忠體我的,報的價哪怕偏高最終也是會用在這件事上。
王匡見朱允熥不說話,便接著說。
“這家客棧位置不錯,西邊便是秦淮河,東邊南邊是城里熱鬧的地方,販夫走卒會到這里來,富人官員也會到這里來,城里發生什么,這里消息最為靈通,朝天宮和下街多各地和外國使節、商旅,來自遠方的消息,這里也是第一個知道。”
朱允熥覺得再不說話未免冷場。
“好。”
王匡懸著的心稍微落地。
“這家客棧經營有年,現在有六七個伙計,三十來間房,普通的房間三十間,貴客房間四五間,普通房間通常有七成入住,這段時間馬上要春試,各地的考生云集,現下已經全滿了。貴客房間要看季節,春夏常日客滿,一年下來年景好能賺個幾十兩白銀,差的時候也可以打平,整個客棧地面及建筑,以及店里值錢的東西盤點下來合計大約三百八十兩銀子,沒有欠債。”
朱允熥覺得王朗的事好像離自己遠離而去,自己此來正是為王匡在城中設據點這件事拍板的。
“這些我不懂,老王你看著辦就好,聽起來這數目也不大。”
王匡連聲稱是,但話鋒一轉。
“我就是拿不準,為這件事咱們需要把整間客棧盤下來么,還是說服店家咱們就是合個伙,出一部分錢就夠了。”
朱允熥懷疑王匡這么說其實是在預備卸責之用,將來要是出什么事就說其實是三爺做的決定,不是他擅作主張步子跨得太大。
“一千兩銀子夠不夠,回頭我申領下來給你。”
王匡很是意外朱允熥這么干脆,愣一下才說。
“夠是很夠了,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我的意思是,或許咱們先跟店家商量,我們出個對半,我在這里常駐,下面幾個伙計聽命于我也就夠了,再備些平時的費用,估計兩百到三百兩銀子之間應該可以談得下來,這么做最為穩妥。”
朱允熥琢磨一下,這是給我省銀子啊,可銀子也不是我的啊,只要你別在這條路上嘗到甜頭,越滑越遠就好;可這不是咱大明朝官兒的必然宿命么。
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時度勢寬嚴皆誤,這問題這么早已經擺在我面前了。
“還是給你一千兩銀子,究竟怎么做你決定就好。”
王匡吸一口涼氣,躬身行禮。
“是。”
他想起一件事來,喜滋滋的稟報。
“對了,還有件事,這里離沈府不遠,往來也方便。”
朱允熥承認果然還是要有個應天府的土著來推動這件事最為效率,自己一個穿越來的包子懂得什么,過去很長時間不過是困坐春和宮蘭苑,王匡加入以后這才幾天,事項還沒真正啟動,已經可以看到未來的格局。
“秦忠的事恐怕就很麻煩,你這里還有空房間不,他住一間,我也不走,還有羅四虎,你都給安排一下。這附近的良醫,你給找兩位來看看,開點兒藥。”
王匡臉色一下子凝重,點頭稱是。
兩人出屋子,找著先前眾人安置秦忠所在,原來秦舞陽背王朗到一間雅舍躺下,由一名伙計看護,自己已出去找醫師去了。
王匡近看一下秦忠面相,切一切脈搏,眉頭緊鎖,想問朱允熥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想起已經問過兩次,朱允熥都沒說,再問也是沒有答案的,便忍住不問。
天色眼見著黑下來,他引朱允熥到另一頭也是間雅舍住下,留一名伙計聽喚,也出門找一位平常就仰慕已久的醫師過來看診。
這間雅舍比朱允熥蘭苑的房間還大,屋內陳設華麗程度有所不及但更為精致,推開窗望見秦淮河,稀稀拉拉停著幾條客船,說不出的蕭條。
走到這一步朱允熥終于想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里,接下去會發生什么。
之前關于王朗不論有多少猶豫,現在已經明了,這里會是他終結之地,而自己陪他走完這一段。
這很殘忍,但沒別的辦法。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竊竊私語,卻沒到門前,而是到別處去,又過不知多會兒,腳步聲又回來,再遠去了。
朱允熥想象得到那是秦舞陽請來醫師,醫師看過王朗后或許開了藥,藥買來煎了給王朗服下,接著還會有王匡請來的醫師要重復一遍。
都徒勞無功。
其實只要自己走出這個房間,到王朗躺著的房間,屏退眾人,為他完成歸附儀式,他魂魄坍塌便會立即停下,修復成完形,但這有可能發生嗎?
家人們誰懂啊,為了拯救一名中人之姿的王朗,自己竟然要去看著諸葛亮被王朗給罵吐血而亡,這什么地獄鬼故事!
所以,不會有歸附儀式,王朗必定以某種形式退場,也許會有點兒難過。
自己必須留在這里,留在知情人盡可能少的所在,親眼看到底是怎么終結的。
想到這個朱允熥心里有說不出的郁結,要是那晚上自己沒喝多就好了,要是沒選擇王朗也好,隨便其他一個也不至于要和諸葛亮對線啊!
伙計在門外敲門,送來精致的食盒,食盒里裝著七八樣小菜,還有魚,老實說比蘭苑里好多了。
自然和宅男空間里的美食沒法比,說起來朱允熥已經好久沒在宅男空間里吃東西,自從打了朱允炆一頓以后,他已經越來越少回到宅男空間去,可謂更融入大明的日常和煙火氣。
說到煙火氣,朱允熥確實聞到了樓下煎藥的芬芳,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好聞,由鼻子灌進五臟六腑,聞之令人舒暢,給人一種這東西一定有用的感覺。
門哐的一下被推開,一個人快步走進來,到朱允熥面前停下。
正是秦舞陽,恭順的表面下難掩怒氣,瞪著朱允熥。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朱允熥猜到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