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臉沖門外喊了兩聲,聲音不太大,等了下沒人應,他才想起跟朱允熥解釋。
“我喚人給這兒收拾下,不然怎么坐呢?”
朱允熥沒聽清韓信叫的是個啥,但后面的解釋聽懂了,伸手把韓信給拽起來,把傾倒的椅子扶正,請韓信坐下,他自己也坐在旁邊的黃梨木椅子上,面對著韓信。
“我來這里不能讓外人看見,我的人已把外面圍起來,外面叫不來人的。”
韓信十分尷尬,由桌上托盤里取兩枚小茶碗,給朱允熥面前放一枚,自己面前一枚,斟上茶。
“我記得,你在多年前就被封了個什么郡王,抱歉我實在想不起來,不如我就稱呼你為郡王殿下。”
這是他喚起了周興的記憶,所以認得,朱允熥都不知道自己叫個什么郡王,反正那只是臨時過渡一下。
“你叫我三哥就好了。”
這樣顯得親昵,又是自家部屬的意思,就跟藍玉收那么多干兒子,個個都喊他干爹一樣。
韓信頷首,剛剛失魂落魄,斟茶之際漸漸恢復,現在氣色上已經好了大半,又是個沉穩有威儀的中年人,手握重兵的一方將領,腹有雄兵氣自毅。
“是啊,三哥,小的這條命是三哥給的,三哥給小的說的話小的也全都明白了,今后小的唯三哥的馬首是瞻。”
語氣還有點兒抗拒,但不多。
本來說到這里就可以了,已經完成初見認主的儀式。
朱允熥不舍得就這么走,這是T0級的人物啊,只到這個程度多將就!自己都覺得望著韓信的眼神像個小迷弟。
“漢高祖不敬重先生,猜忌先生,呂雉害死先生,人神共憤。這下先生重新活過來,我當以師禮待先生,請先生再也別自稱什么小的,令我這個后輩折了福分!”
韓信眼神頓時有些迷離,頭低了低。
“漢王沒有不敬重我,只是人但凡權柄在手,總是要忌憚別人的,我不怪他。呂氏害我也并非站在劉季那邊,而是為除漢王的膀臂。”
朱允熥隱約聽過這個說法,呂雉殺死韓信并非劉邦授意,而恰恰是為跟劉邦攤牌的博弈。
韓信提到呂氏,仿佛和此時的呂氏對應上,他心頭莫名的一跳。
“先生重新活過來,感覺怎么樣?”
韓信默然一下,苦笑。
“誠惶誠恐,一言難盡。”
朱允熥沒想到尊貴如韓信,重生后竟是這樣的感受,實在出乎意料。
“沒事的,慢慢習慣就好,轉眼已經一千五百年過去,大漢早就沒有了,先生這一覺睡得可太長久了。”
韓信起身,沖著朱允熥恭敬的躬身再拜。
“剛剛小的才醒覺過來,腦子里還稀里糊涂的,對三哥多有慢待,還請三哥海涵。”
朱允熥又是一驚,不覺得剛剛韓信哪里有慢待自己,也趕忙起身還禮。
“這沒有的事,沒有慢待,是我把淮陰侯冒昧的由幽冥喚醒過來,才是沒征求先生的意見就做了,才要請先生海涵!先生再也別再提小的這二字。”
說這話他想起那句查無出處但很有意思的梗,父母沒征求孩子的同意,就把孩子帶到了這個世界,情形仿佛相似。
兩人再坐下,都有惺惺相惜,相逢恨晚之感,一時相顧無語。
朱允熥覺得韓信和秦舞陽跟王朗相比都更加格外投自己胃口,真想把他帶回蘭苑,日夜請教,跟韓信在一起,自己多半都能變得更聰明些,可內在是韓信,外表卻是大明的北平都指揮使,自己選擇他做韓信的肉身投靠,圖的就是他的身份和所處的位置。
“以后北方的事,就全靠先生了。”
韓信面色一凜。
“皇天可鑒,我跟燕王絕沒有私下的往來,全都是秉公相待,皇帝和兵部交待我的,我都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朱允熥心里啊的一下,心想王朗所見的兩人不合,其實倒不是他觀察和猜測所得,而根本是皇爺和朝廷這么布置的,黃金天然是貨幣,北平都指揮使天然是燕王的克制,要是日后削藩,北平都指揮使盡到了職責,朱棣哪里會坐大?
有韓信這么一個角色在那里,不論是自己,還是朱允炆都可以放心了。
“先生跟燕王沒有勾結,皇帝和朝廷都堅信不疑,我更加…堅信,但燕王多半懷有異心,恐怕會有些小動作,先生一個人在北平,一定要多加小心,善自保重,先生一個人在,北平就在。”
韓信頷首,為朱允熥這番話十分動容。
“可不是么,燕王的小動作要論月數才數得過來,去年這個月,他唆使本人麾下一名千戶借狩獵之機對本人放箭,幸好射偏,不然北平都指揮使早就換上了別人,多半就是他暗中運作的人,而他一丁點事也沒有。”
朱允熥心里又是一句臥槽,想到這支是箭射偏了,要是下次射正了呢?
“這…實在是太可惡了,要是他故技重施,那先生該怎么辦?”
韓信表情肅然,朝著空中拱了拱手。
“上次的事本人已經稟明皇帝,皇帝雖沒有懲罰燕王,但已經等于上了一道保險,要是本人再被類似的方式襲擊,不論受傷還是身亡,皇帝定會嚴懲,燕王萬金之軀自然會懂得收斂,不會再輕易嘗試了。”
朱允熥心里嘀咕,不知有這個結論的是韓信還是周興,不對,韓信才來,結論不是他做的,是周興,說到底周興還是不了解皇爺,皇爺對待自家人和外人能是同個標準嗎?,只怕當年如果是我爹犯渾把我外公殺了,多半我爹也屁事沒有,別說朱棣殺一個北平都指揮使。
他心里這么想,只但愿韓信過來以后別那么幼稚,畢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就算是這樣,先生還是要小心,今后或許不是燕王親自授意,但他身邊有別的人莽撞行事,先生也要防著這個。”
他說這話,當即便想起朱棣身邊可不就有這樣的人,昨天晚上的朱高煦不就是!
還有那位看摸樣就令人萬分不舒服的姚廣孝。
韓信鄭重的拱手。
“三哥年紀雖然小,但見識不凡,我這下是…真的知道了。”
“先生謬贊了。”
略一頓,朱允熥接著說。
“今日得見先生,三生有幸,但時候不早,我要回去了,不知先生幾時回返,我們再好好聚一聚。”
這是為了給韓信完成歸附儀式,自己留在應天府,韓信遠赴千里之外,這好端端的T0人物,自己竟然如此輕易的放走,心里刺撓刺撓的,擔心這恐怕是錯了。
韓信算了算。
“明日我還要去兵部述職,不知和皇帝見面會不會安排在一起,但不論如何三日后我也要離開應天府的了。”
朱允熥心想這正好,真要拖到五六天,會不會韓信也同王朗一樣萎靡生病,那可大不妙,拱手為禮道。
“那好,到時候我在應天府外路上等先生,為先生送行。”
韓信也拱手。
“那到時候跟三哥再聚。”
兩人都覺得言猶未盡,韓信送朱允熥出門,在廊道里和秦舞陽碰上,正靠墻站著,幾步之外地上一個壯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韓信大驚,一個健步沖到地上壯漢邊上,查看狀況。
秦舞陽懶洋洋的說。
“他沒事,只是被我勒暈了過去,沒事的。”
說著上前蹲下身,在那壯漢腋下用力一擊,那大漢啊的一聲醒轉,見自家將軍來了,忙不迭爬起身,手指著秦舞陽,想要說什么,口中不利落說不出來。
韓信推開他,乜斜一眼秦舞陽,沖著朱允熥拱手。
“三哥的人真好身手,我這干兒子六七人素常近不得身,在小哥兒面前吃點教訓也好。”
秦舞陽得意的哈哈大笑,朱允熥白他一眼,立即便收住了。
“事出突然,不得已才這么做的,先生恕罪。”
“哪里,哪里,沒有的事。”
再三道別后朱允熥跟秦舞陽出了大門,走上一段路回到車上,見王朗狀況越發不好,趴在車廂地板上,臉色晦暗,眼睛翻白,話竟說不出整句,竟有些垂危的樣子。
秦舞陽大急,催車夫趕緊駕車回皇宮找御醫看治,朱允熥心里不這么想,問秦舞陽。
“王匡在城中的住處定在了哪里?”
秦舞陽還當朱允熥更急,要將王朗就近送到王匡那兒找城中名醫救治。
“在朝天宮,我知道,離皇宮還更遠,倒接近裕民坊。”
朱允熥心里本來猶豫,這下下了決心。
“去他那兒吧。”
秦舞陽眼睛瞪大,不解朱允熥何出此言,沒奈何還是令車夫驅車去朝天宮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