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了這么久,我那位朋友想必已經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反正也趕不上了,那咱們就換個體面點的打法吧。”衛流纓站在七丈外,好整以暇地看著江晨抵擋飛劍,伸出一根手指,“江兄,你應該沒剩下多少力氣了吧,我先把你的體力耗光,再慢慢割下你腦袋,這樣的戰術是不是優雅許多?”
一條黑影在衛流纓身后出現,啞著嗓子道:“早點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衛流纓挑了挑眉頭:“著急的話,你們可以先上啊,我不會介意的。”
“你!”黑影氣怒,卻又無可奈何。之前圍殺衛宸,他們五人個個負傷,現在哪還有動手之力。
這時,不遠處的紅衣童子發出“哇”的一聲痛哭,聲嘶力竭,仿佛天地崩塌。
“唉,地藏大人竟然輸了…”黑影輕輕嘆息。
江晨忽然跳出飛劍的籠罩范圍,身形疾射,掠向北方。
衛流纓皺了皺眉,繼而發出“呵”的一聲輕笑。
一具通體白玉色的骷髏,手里持一柄殷紅流轉的寶劍,正從北方趕來。
江晨離骷髏還有十步,骷髏將手中帝血劍奮力一擲,劍柄對著江晨射來。
江晨正要伸手去接,驀地聽見腦后破空聲,急一側身,就見一道寒芒擦著肩膀掠過,在他肩膀拉出一道血口,并筆直撞向帝血劍。
清脆的劍吟聲,兩柄劍齊齊一顫,帝血劍極不情愿地被撞得偏向一旁,歪歪斜斜地朝空中飛去。
又聽半空衣袂挾風,又一條黑影凌空掠來,一手抄走帝血劍,口中哈哈怪笑:“姓江的,寶劍我笑納了,你就死在這里吧!”
骷髏大怒,怎容得這家伙將帝血劍劫走,帝血劍可是它的心頭肉,若非主人江晨有性命之危,它也是不肯輕易借出去的。
它當即連踏數步,躍空朝那條黑影截去。
黑影怪叫一聲,腳尖在一根樹枝上點了一下,身形翻轉,竄入樹林。
骷髏緊追不舍。
兩人一追一逃,消失不見。
江晨避開飛劍一刺,連退十幾步,未及喘息,發現飛劍并未追來。他回頭一看,衛流纓正蹙起眉頭望著另一個方向。
“流纓哥!”柳倩嬌喘吁吁地走近。
“倩妹。”衛流纓面上亦流露欣悅之色。
“流纓哥,真的是你!”柳倩走到衛流纓身前,仰著臉打量這熟悉的面孔,眼中閃過驚心動魄的驚喜。
“是我。”衛流纓微微翹起嘴角,眼中亦帶著幾分柔情,與柳倩凝望片刻,又扭開頭,道,“你少待片刻,我處理點事情再與你一敘別情。”
柳倩跟隨他的目光,也朝渾身鮮血斑斑的江晨望去,眼中透出幾許遲疑,柔聲道:“流纓哥,你…跟江晨有仇嗎?”
“沒仇,但想殺他。”衛流纓沒有解釋理由,也不需要解釋理由。
柳倩卻能猜到一部分理由。她知道衛流纓與地藏交情甚好,這回他來到浩氣城,可能也是收到了地藏的邀請。
可現在地藏已經死了,事情已成定局,衛流纓與江晨也沒有私仇,這場架沒有打下去的必要吧?
“能不能…”柳倩斟酌著詞句,有些猶豫地道,“化干戈為玉帛,大家一起交個朋友?”
衛流纓目光未轉,笑容冷淡了許多,說:“為什么?”
柳倩牽著裙甲的邊緣,小心翼翼地道:“這一路過來,多蒙他關照,他對我有救命之恩…”
“哦?”衛流纓略微提高了音調,臉上多了幾分諷刺,還有幾分惋惜,然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他是怎么‘關照’你的?”
“咯咯咯!”柳倩還未回答,衛流纓身后的一條倩影已嬌笑出聲,“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還能怎么‘關照’?何況還是大名鼎鼎的「惜花公子」!他們的風流韻事,衛公子,你也是個風流之人,難道想象不出來?”
衛流纓淡淡地道:“你別多嘴。”
柳倩秀眉豎起,瞪向那發笑之人。
只見那是一個身著煙羅長裙的俏麗少女,美眸撲閃,容顏嬌媚,手里拿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還在往下滴血。
那人頭似乎有些眼熟,但柳倩此時無暇細看。憑著女人的直覺,柳倩第一時間就發覺這女子與衛流纓的關系不簡單,帶著幾分怒氣問道:“你是誰?”
俏麗少女嫣然笑道:“小女子卞城王,見過柳小姐。”
柳倩蹙著眉,視線在那女子與衛流纓臉上來回打轉,想要找出這兩人關系的一點蛛絲馬跡。
衛流纓沒興趣關心兩個女人的爭風吃醋,越過柳倩,邁步走上前。
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氣,柳倩急道:“流纓哥,別動手,這一回算我求你!”
“求我?”衛流纓留住腳步,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不是說,你這一生絕不會求人嗎?”
柳倩一時語塞。
衛流纓轉頭看著她,緩緩地道:“倩妹,你莫非…看上了這小子?”
“沒有!絕對沒有!”
“那么,你應該知道,對于獵物,我從來不會‘仁慈’!”
“等等!”感受到衛流纓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郁,柳倩急喊,“流纓哥,我用《血神咒》作為交換!”
衛流纓殺氣一滯。
“《血神咒》,在你手里?”
“是。”
“《斗神訣》,《血神咒》,傳說百年前尹赤城就憑這兩門神功縱橫天下。我派人多方打探,全無所獲,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過,你又如何得知,我正在尋找它?”
“我遇到過你派出去的人…”
這對男女交談之時,另外三條人影出了城門,一溜煙跑來。
“老江!你怎么樣?”
遠遠就聽見杜山的喊聲,江晨心中一暖,但并未回應。他需要抓緊時間回復體力,連大聲說話都是一種揮霍。
那三人行到近處,看見江晨血淋淋的模樣,都吃了一驚。
“活著?”希寧問。
“地藏呢,跑了嗎?”
“江大哥,你還好吧?”
“老江,你吱個聲啊!”
待他們七嘴八舌地問完,終于安靜的時候,江晨才低沉地道:“你們先站遠些。等我領教完這位衛老兄的高招,再說其他。”
“衛老兄?”杜山疑惑地別開視線,“就是這小子?他誰呀?”
衛流纓含笑拱手:“在下衛流纓,見過三位。三位遠道而來,這是要與江兄并肩作戰嗎?”
“哈哈哈!”杜山一拍大腿,“原來你就是衛流纓,柳小姐的情郎嘛!那還打什么,自己人!咱們都是老交情了…”
衛流纓微笑說:“交情不能當飯吃。”
杜山笑不出來了。
希寧冷聲道:“你這是趁人之危,非大丈夫所為!”
“什么是丈夫?無毒不丈夫啊!小妹妹,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教你明白,什么才算是丈夫…”
“流纓哥!”柳倩啟唇道,“只要你今天別動手,我現在就把《血神咒》給你!”
“嗯,這真是個艱難的選擇…”衛流纓微微低下頭,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殺氣也收斂了幾分。
片刻后,他笑了起來,“倩妹,聽你話里的意思,如果我出手的話,你就不肯把《血神咒》給我嘍?”
柳倩面色數變,如玉般精致的臉蛋上蒙上了一層緋紅之色,不知是出于激動還是羞恥。
在衛流纓的逼視下,她艱難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那么…”衛流纓瞬間收斂起笑容,身形忽然往江晨疾沖而去,冷喝:“他就更是非死不可!”
他心中懷著淡淡的屈辱,在這種鞭策之下,他的神通運轉到極致——
五倍,「時間加速」!
身若魅影,如魔似幻,不屬人間。
——敢染指我衛流纓的女人,神佛都救不了他!
江晨卻在此時露出笑容。
之前在西陵關前,他留下來阻截魔人軍隊的時候,柳倩曾經送給他一塊畫滿符文的木牌。
眼下,這塊符牌終于派上了用場,助他恢復了三成體力。
他朝著衛流纓,猙獰一笑:“把我當獵物,你小子挑錯了對象!”
當那道青色流光沖來之時,江晨周身已現銀白色的蒙蒙光華,整個人都躲在扭曲的空間屏障之內。
然而這層屏障并非全無死角。
青色殘影一閃,衛流纓掌中斷魂劍氣從屏障縫隙鉆進來,向江晨疾刺。
江晨屈指一彈,只聽“鏗”的脆響,他以指尖一點清暈,將削鐵如泥的神兵磕開。
這也是他初次命中對方兵刃。
衛流纓身形為此凝滯了一下,“咦”的一聲,贊道:“不愧是「惜花公子」!”
贊嘆聲分為四個方向飄散開來。他的人仿佛也分成了四個影子,從前后左右同時朝江晨攻來,“唰唰唰唰”四劍,都是指向江晨各處要害。
江晨再度彈指,將前左右三方攻來的長劍蕩開,同時身子一縮,躲開背后侵近脖頸的一劍。
衛流纓青影疾閃,形如鬼魅,繞著江晨周身打轉,劍劍直逼他心喉等處,電閃星馳,飄忽來去,直似輕煙,速度之快,幾乎分不清其真身在哪。
在外人看來,只見一道快到不可思議的幻影在江晨身子周圍不斷游走,如鬼如魅,忽閃忽沒。
劍嘯破空之聲比強弓硬弩還要急促,風聲大作,而江晨卻不發出半點聲息,始終凝立在原地,沉著以對敵襲。
兩人一動一靜,激斗不休,凄風劍雨旋成一圈冷氣。旁人只看得心驚膽戰。
片刻之后,忽聽一聲悶響,寒光影里血雨噴,兩條人影乍合乍分,有一人倒退了十余步。
人們這才看清,那倒退之人竟是衛流纓,他左肩上有一道傷口正在往外冒血,染出一朵刺目的紅梅。
“流纓哥!”柳倩驚呼。
她一直央求著衛流纓別動手 ,卻怎么也沒想到,吃虧的竟是衛流纓。
明明江晨已經在與地藏一戰中耗盡了體力,已是強弩之末了啊…
衛流纓也跟她抱有同樣的疑問,驚疑不定地看向江晨:“江兄,怎么搞的,體力這么好?”
江晨淡然笑道:“我一向很持久,遠比你想象的更持久。”
衛流纓皺起眉頭:“這不應該啊!你又不是武圣…除非,你施展了什么禁術,臨時提升戰力…”
“笑話!對付你這種鼠輩,還需要什么禁術?”江晨嘴角咧開,冷笑聲中,暴戾的氣息沖天而起,傾時覆蓋了整片空間。
風聲、鳥鳴戛然而止,天地陷入昏沉,四野一片沉寂。
片片雪花忽然自虛空中凝現,晶瑩的光澤旋繞在兩人周圍,一朵一朵如絮飄零散落。這是劍氣超脫世俗后,所引動的天象自然的變化。
遠處觀戰的眾人,亦只覺得光線忽然一暗,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層陰霾,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些凝固而沉重的東西,讓人覺得格外壓抑,在一片寂靜之中,甚至能聽到自己體內血脈搏動的聲音。那聲音如擂鼓一般,咚咚咚,越來越響。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也被那劍意壓得胸中血氣翻涌,心頭浮躁,修為稍低之人甚至還產聽了雪妖凄鳴的錯覺。
僅僅劍氣就具有如此威壓,不能不令人為之駭然。
衛流纓面色凝重,緩緩后退幾步,忽然開口道:“你們幾個,跟我一起上。”
他口中所指的幾人,正是他身后的卞城王、五官王、泰山王、都市王等十殿閻羅。
當他退到閻羅之中,由眾人一起分擔江晨的劍氣威壓,頓時覺得心頭為之一輕,神態也從容許多:“這位江公子殺了你們的菩薩,于公于私,你們都要為菩薩報仇,現在就是好機會!”
五官王面露苦色:“莪們剛剛還受了傷…”
衛流纓冷冷地道:“這小子傷得比你們更重,你們家菩薩可不是吃素的。”
閻羅們無可奈何,又為江晨氣勢所逼,不得不結成戰陣,抵御他的威壓。
雖然他們都受了傷,但各個都是上三境高手,又以九階的衛流纓為主導,五人聯手之下,剎時間氣勢暴漲,攀升到了足以令人窒息的恐怖程度。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柳倩有心阻止這場戰斗,然而她知道衛流纓的脾氣,一旦發起倔來,九頭牛都拉不動。同時她也隱約意識到,如今的衛流纓,跟以前那個溫文爾雅的落魄貴公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老子本來以為我老杜的臉皮已經夠厚了,沒想到這姓衛的比我還不要臉!”杜山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大喝一聲:“老江,我來助你!”拔出軟劍沖向戰圈。
葉星魂與他同時拔劍。
一只黑色蝴蝶輕盈地從他們肩頭掠過,比他們先一步抵達交戰之處。
衛流纓冷笑:“就憑這幾個歪瓜裂棗…”
他驟然出手,劍光閃爍,冰寒徹骨,眼看就要將那紙片般薄弱的蝴蝶雙翼刺穿,卻在此時,所有人都聽到了一縷幽然飄來的笛音——
笛音潺潺如水,清澈無瑕,卻又暗含淡淡的哀愁。
悠悠蕩蕩,此曲吟斷十丈紅塵。
衛流纓動作一凝。
蝴蝶趁這一絲逃亡的空隙,拍打翅膀離開。
衛流纓看也不看蝴蝶逃逸的方向,轉頭凝視不遠處一棵大樹,淡淡地笑道:“原來是周城主,你也來湊熱鬧?”
樹冠上有個清悅的女聲柔緩地響起:“衛公子,你身為《英杰榜》第五的高手,怎能趁人之危,背后偷襲,以眾凌寡,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人們循聲望去,只見十多丈前的樹巔上站得一人,罡風吹過,黃衫飄拂,青絲散飛,腰別洞簫,秀眸黛眉,風姿綽約,正是不夜城主——《英杰榜》榜眼,周靈玉。
江晨心頭念轉:不夜城主,為何出現在此?聽聞她與浮屠教是死敵,莫非這次專程為地藏尊者而來?
但她未免來得太遲,早都打完了,黃花菜都涼了。
又聽衛流纓說:“我衛某人一生行事,何須向人解釋!況且這等勾當,莫非周城主干得少嗎?”
周靈玉道:“衛公子行事偏激,莫要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
衛流纓哈哈大笑,一臉嘲諷。
笑聲中,只聽周靈玉清冷的嗓音徐徐響起:“我若要殺誰,無需以眾凌寡,無需趁人之危。”
衛流纓面色微變,抬頭望去,只見周靈玉面容朦朧,唯能看清那雙寒星般的雙眸,凝如實質的冰冷目光正凍結在他身上。
衛流纓握緊長劍,氣勢勃發,沉聲道:“周城主的意思,是想與我做過一場?”
周靈玉斜睨著衛流纓,眼中殺氣未曾斂去,淡淡地道:“都行。”
衛流纓“呵”的一笑。
《英杰榜》第二又如何?衛某人雖只排在第五,但若正面一戰,勝負未知。
何況,我身邊還有四位閻羅,皆是上三境高手,與我聯手之下,就算武圣也 殺給你看!
周靈玉又道:“天快黑了。”
這只是一句平常的感嘆,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衛流纓眼神一動,想起關于“不夜城主”的某個傳言,臉色又是一變。
他抬頭一望天色,此時烏云已散,日頭近西,已是黃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