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喉嚨里發出干澀的抽氣聲,眼珠快要瞪出眼眶。
“別這樣,這樣就不好看了。像你這樣尊貴的菩薩,應該走得體面些。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擺個安詳點的表情?”
耳邊風聲呼呼掠過,江晨拋玩著心臟,突然五指用力一攥,心臟爆裂,鮮血濺得兩人滿臉都是。
血液中蘊含著極強的幽冥氣息,能夠腐蝕生機。
江晨閉上眼睛,體會著臉上淡淡的灼痛之感,還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直搖頭:“不好吃。”
他俯下頭,目光在地藏身上巡游,搜尋著戰利品。
很快,他看到了地藏左手腕上的一個白玉鐲子,伸手去摘。
但地藏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握住拳頭,死活不肯讓那鐲子脫離。
江晨愈發肯定那鐲子是寶物,一邊掰開地藏手指,一邊勸慰道:“這些外物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那么在意干什么呢。我就借來看看,又不是不還,瞧你緊張得…”
地藏的臉憋得通紅,嘴角同時溢出一股紫色血水。
江晨搶到鐲子,看了一眼下方,見離地面越來越近,便道:“時間不多了,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也渡過了三劫之一,可算半個「大覺」,所以你敗得有理有據,不算太憋屈,可以安心地去了!”
地藏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條條血管猙獰地凸綻。
“別急!別急!你就這么想知道我渡的是哪一劫?這種事情用屁股也猜得到啊,哪一劫能讓你的勾魂之術失效?對的,你猜的沒錯,就是那個答案!”
地面在眼中越放越大,江晨摸了一下地藏的腦袋,嘆道:“你的表情這么嚇人,還是別留著了吧!”
說罷,他依依不舍地松開懷抱,然后在墜落之際,猛地在地藏腦袋上按了一下,借著這股力道朝上一躍,減緩了下墜之勢,從容飄落。
而地藏則以更快的勢頭墜下去,腦袋首先著地,“砰”的一聲,顱骨四分五裂,紅的白的迸濺。
與此同時,整個云夢世界,方圓百萬里,所有的浮屠廟中,供奉地藏尊者的神龕神像都在同一時刻泛出裂紋,崩解破碎。
無數信徒為之震恐。
更有百千名與地藏因果相連、共享香火的比丘和比丘尼,慘叫暴斃。
這位掌管生死輪回、被千萬人信奉、神圣尊崇、法力無邊的菩薩,今日徹底身死道消。
江晨心頭松懈下來,頓覺眼前發黑,身軀搖晃了幾下,扶住旁邊的樹才站穩。
這一戰實在艱難。
地藏的「亡魂替死」,幾乎等同于不死之身,江晨只能以自己的魂魄來引誘,最后就算取勝,也被地藏汲取了大量精氣和體力,代價著實不菲。
大敵已斃,江晨身體的力量也隨著最后一擊而消耗殆盡,大有人去樓空之感。此時站在血泊之中,低頭看著地藏的殘尸,頭腦暈暈沉沉的,諸念交纏,也難說是悲是喜。
“結束了…”說話間,江晨突然蹙起眉頭,眼神從地藏身上挪開,往土坡之后飄去。
碧翠的深林中,沙沙的風聲似乎變了韻律,滲雜了某種不協調的東西。
有人來了!
“誰?”
微風吹來,冷氣拂面。
江晨感知敏銳,然而此時精神早已不在鼎盛狀態,沒能看清那道皎白的劍光是怎么突兀出現在視野中的。等他瞧清時,那劍光已如匹練般刺了過來。
劍后無人。
這是脫手之劍!
如此輝煌,如此迅疾的劍光,就算江晨體力完好,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何況此時他已精疲力竭。
劍光臨面,如匹練如飛虹,他整個人都已在劍氣籠罩之下,全身寒毛豎起,連骨髓都冷透。
他自知無法抵擋,腳尖沾地,人飛快地朝后退。
突然,他聽見耳后響起一聲輕嗤,心中頓生不妙之感。
但是,實在有些太遲了。
只聽身后有人陰陰一笑道:“江兄,衛某前來討教!”
那人的劍,比他的聲音更先一步讓江晨感受到。
江晨在聽見那聲輕嗤的同時,脖頸的肌膚就瞬間被冰冷的利刃切開,連帶著大血管和大片血肉,都被毫不留情地削斷。
那定是一柄絕世神兵,否則,以「無懈」高手的強橫肉身和護體罡氣,又怎會如豆腐一般,切得沒有一點阻礙?
那人偷襲的一劍,也深得劍法精要,既快,又狠,且準!
江晨應劍而倒。
他的脖子已被切開了三分之一,然而并沒有鮮血流出。
「無懈」之軀,近乎不朽。縱然受了致命傷,也不會立即便死。
江晨倒下的動作,避免了腦袋和身子分家的厄運,然而那偷襲之人卻并未善罷甘休。
又是冷意侵體,利刃從背后刺進。
江晨無力躲避,他此時的角度,身體已經扭到極限,再若想閃避,除非把整條脊椎都扯斷。
偷襲之劍勢如破竹地切開血肉骨骼,直入胸膛,也不知有沒有刺中心臟,但仍然沒有鮮血流出。
這仍不足以殺死一個「無懈」武夫!
江晨避無可避,手肘猛地朝后撞去,被那人擋住。江晨又揚起右掌,向頸后狠狠一拍。
跟隨著這一掌奔涌而去的,是毀天滅地的空間破碎的浪潮。
那人自知無法硬擋,抽劍而走,氣息倏忽遠去。
江晨感知到此人后退的速度竟不比空間崩裂的速度稍慢半分,那道蔓延六七丈的「空間傷痕」,連那人的衣角都沒沾上。
這是何等輕敏的身法!真如鬼魅一般!
“通!”
江晨摔落在地,眼見那柄無人持握的長劍竟在半空轉向,驚虹掣電般追擊過來,他只得拿右掌一拍地面,身子斜斜地彈到另外一邊。
他滑至一棵樹下,左腳在樹干輕輕一點,凌空翻了個身,然后一記「空間扭曲」將追來的長劍撥開,轉頭冷冷地瞧向偷襲之人。
“精彩!精彩!”
偷襲者是一個身材挺拔的青衣少年,面容俊秀,含笑拊掌。
“江兄連受我兩劍,居然還站得起來,厲害,厲害!不愧是有種跟地藏尊者單挑的男人!”
江晨捂著脖子,頸上清晰可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卻沒有一滴血珠外滲。
他此時已是九階「無懈」的肉體,對血氣的控制已臻出神入化的地步,可極大程度地規避傷害,全身再無弱點罩門。然而差一點點,連頸骨都要被斬斷了,若連腦袋都被砍下來,那就真的沒救了。
青衣少年將劍尖朝下,握著劍柄,朝江晨抱拳一禮:“在下衛流纓,敝劍「斷魂」,區區不入流的「御劍術」,讓江兄見笑了。”
說話間,他腳步輕移,落地幾無聲息,卻不經意地靠近了江晨兩丈。
“小弟仰慕江兄之名久矣!雖有趁人之危之嫌,然而機會難得,還請江兄賜教!”
江晨揉了揉脖子:“你就是衛流纓!”
江晨經常從柳倩嘴里聽到這個名字,耳朵都快起繭了。只是沒想到這家伙的人品這么差,一見面就偷襲。
“不錯。”衛流纓坦然迎上江晨的視線,“一會兒去了閻羅殿,江兄可以向閻君報一報小弟的名字。小弟也算是閻君的大主顧了,或許也有幾分薄面,可免去江兄一百殺威棒之苦。”
江晨佇立原地,努力平復呼吸,淡淡地道:“你我初次見面,為何要置我于死地?”
他心中暗暗猜測,這家伙莫非是地藏請來的幫手?
“的確,小弟與江兄無冤無仇,本不該出如此辣手。”衛流纓輕笑道,“然而湊巧得很,今日剛送了一位故人去黃泉,小弟擔心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就想請江兄陪他一起上路,免得道途寂寞。這個不情之請,還望江兄答應。”
江晨明白了,這家伙果然是地藏的幫手!
只可惜,地藏已經死了,他來遲了!
江晨緩慢地平復呼吸,“你自己去陪,豈不更美?”
“江兄此言甚好,無奈,小弟俗事纏身——”
“身”字出口,衛流纓伏地疾沖過來,瞬間跨過三丈距離,掌上耀起一道匹練劍光,直擊江晨胸膛。
江晨眼際一亮:‘快!’這是他心中唯一的感受。
不是單一的快,而是越來越快。
當衛流纓奔至江晨面前,簡直連身形都虛幻起來,那一處的光線忽然發生了稍許扭曲,如同湖水中漣漪微動。
這無關幻術,而僅僅是因為單純的快,而導致的光影挪位的錯覺。
江晨面色劇變,掌中神通撩起,月色如水,橫掃對方腰身。
凜冽酷寒的「空間傷痕」,卻沒讓衛流纓的眼神有些許波動。
月光漫過衛流纓身軀,影子在一瞬間模糊,那青衣隨之而幻滅。再度凝現時,已是在江晨身側。
江晨身形急轉,爆喝出聲,左手再度亮起燦爛的光芒,兇猛的力量帶起整個身體旋轉過來,頓若一道銳利的閃電刺破穹窿,撞上臨至身前的斷魂寶劍。
最大范圍,「空間扭曲」!
一道如虹的劍氣無聲無息地貼著江晨臉頰劃過,衛流纓即此從容掠過了二十步距離,恰巧脫出了「空間扭曲」的邊緣,而后緩緩轉身,輕描淡寫地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笑道:“江兄,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么湊巧啊!不多不少,剛剛二十步。小弟若只退了十九步,現在已經不能站著跟你說話了吧?”
江晨凌厲地盯著衛流纓,心中猶有余悸。
衛流纓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比江晨平生所見的任何一人都快,簡直是不該出現在人間的速度。莫非,這就是他的神通?
倘若江晨不是及時施展了「空間扭曲」的話,定然已經二度用脖子品嘗了「斷魂」劍氣的滋味。
正這么想著,就聽衛流纓悠悠地道:“唉,江兄,你這么磨蹭,我那位朋友已經在望鄉臺等得不耐煩了呀!”
他不緊不慢地走 三丈外時,他的腳步尚是從容的。
待到踱進兩丈范圍,身形就明顯飄忽起來。
一丈時,快得連成了一大片深淺不一的青色幻影,肉眼無法捕捉。
——仿佛時間流逝的速度,在他身上變得極快!
江晨以指代劍,指上寒光微涼,一口氣擊出了三百余劍,遍布周圍的每一個虛空角落。
然而無一劍命中。
不僅沒有刺中,甚至連與對方的寶劍交擊都沒能做到,三百余劍全部揮空。
而衛流纓的戰果,與江晨截然相反。他擊出的每一劍,都恰到好處地避開江晨的防御,給江晨帶來致命的威脅。
——斷魂劍氣穿透「空間扭曲」的屏障,自江晨的面頰劃過。
——劍氣掃過肩膀。
——劍氣在咽喉點出了一個小洞。
——劍氣輕擦額頭。
——劍氣貼著右胸,差點刺了進去…
這是何等驚人的身法與劍術!
兩條人影錯身而過,乍合乍分。
江晨撫著右臂上新添的傷口,心中思忖:‘他每次與我交手都不超過兩個呼吸的時間,就會退開回氣,說明他的神通也無法持續太久,我只要將他纏住,逼得他無法回氣,就能勝他…’
然而,想要纏住這么一位身如鬼魅的高手,又談何容易?這個計劃的第一步,憑江晨現在所剩無幾的體力就絕難做到。
‘可恨,我現在的神元已經不足以施展「空間凝固」了,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柳倩奔到西城門口,就見天空中一顆流星樣的事物直往前方荒丘墜下。
‘那是江晨?戰斗結束了?’
她略微遲疑,但見前方紅衣童子已跑遠,便一咬牙追了上去。
無論戰斗勝負如何,哪怕是地藏獲勝,憑自己柳家大小姐的身份,只要不是故意挑釁地藏,地藏也不會對自己如何吧!
這一個念頭,讓柳倩在不恰當的時機,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此番相逢,固然是她久所期盼,然而那結局卻又是她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到的…
紅衣童子已將身后柳倩等人遠遠拋開。
他箭步沖到地藏墜落處,望見地面上的情景,不由當場怔住。
菩薩死了。
紅衣童子面如死灰,呆站了好半晌,才回過魂來,慢慢走過去。
他蹲下身,伸出手,顫抖著想去觸摸地藏的尸體,卻又僵在半空。
他敬愛的菩薩,已經沒了頭顱,沒了心臟,白皙的身子烙下了江晨的無數拳印、腳印,躺在血泊中,凄慘狼藉的情景,如尖錐一樣刺痛著他的心臟。
這一回,菩薩把所有替死亡魂都帶了出來,浮屠塔和生死簿也毀在了兩界通道中,再無復生之法。
紅衣童子看著看著,悲從中來,伏在尸體大腿上,痛哭失聲。
“了不起,我十五次快要斬下你的腦袋,現在它居然還在你的脖子上!”隔著七丈,衛流纓保持著微笑道。
“我的骨頭比較硬。”江晨淡淡地回答。
“真巧,我的「斷魂」最愛啃硬骨頭!”
“這回它會磕著牙。”
“我賭它不會。”
衛流纓左臂抬起,手指一屈一伸,地面上一柄長劍“嗆”的一聲輕吟,被無形之力托著飛起來,化為一道白光,射向江晨咽喉。
江晨心凜,以「空間傷痕」迎擊。
這一劍逐星追月!
「空間傷痕」的清輝,勉強將其彈開,然而那道劍光晃悠悠地轉了個圈,又掉過頭繼續朝江晨頭頂射下來。
‘果真是「御劍術」!’
江晨一邊運使神通抵御飛劍,一邊深沉地注視著衛流纓的一舉一動。
這姓衛的小子狡詐似狐,并且心狠手辣。方才第一次交手,他就是以飛劍引開江晨的注意力,然后從背后偷襲,一劍砍掉了江晨三分之一個脖子,差點尸首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