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趙欣言

　　“你好，方辰。”

　　方辰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趙欣言。

　　在迷迷糊糊的光線中，方辰聽到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

　　趙欣言沒有多說話，而是先將方辰的生理指征數據發送給了孫暢。

　　這時，一名機器人護士靠近方辰問道：“請問您有什么不適感嗎？”

　　雖然護士的聲音很溫柔，但它的機器人造型還是把方辰嚇得愣住了。

　　“走開走開。”趙欣言用胳膊擋了一下護士，然后拉把椅子坐在方辰旁邊：“歡迎來到63年后。”然后，他亮出了電子警官證，做了自我介紹，并在方辰的狀態稍好一點后，依據其提出的問題，一一做出了解答。

　　當年應用智能武器失誤的那家公司，至今還存在，并已經成為了巨頭公司。公司代表為方辰提供了一套公寓，和一些新時代必備的設備，幫他辦理好了各類身份注冊和資金賬戶。

　　原本，方辰是被安排在中控部門，也就是在趙欣言手下工作的。但僅工作了三個月后，他便提出了轉崗。

　　才剛剛把他教上手的趙欣言，雖有些不愉快，但還是拿出一瓶珍藏的好酒同飲歡送——畢竟這年頭肯一起喝酒的人也不多了。

　　趙欣言還時常擺弄21世紀上半葉的小愛好，咖啡、烹飪之類的，于是就派出他與方辰溝通。

　　的確，方辰也認為趙欣言的性格和自己那個年代的人差別不大，人情味更略濃一些。但他時常見對方責罵機器人，時不時還動手，便對其好感度大大降低。

　　雖然如此，方辰仍認為他是自己在這時代唯一可以長時間溝通、并能聊及私事的人。趙欣言教會了方辰這時代絕大多數的生活技能，以及一些技術操作。

　　但方辰一直不知道，這人曾經沾染這時代最被唾棄感情——人與機器人的感情。

　　當趙欣言還只是一名基層研究人員時，還沒出現高度類人的機器人，哪怕是具備類人設計的機器人，行為舉止也都很別扭，如若對這樣的機器付出感情，無疑會被淪為笑話。

　　但趙欣言卻一度沉迷于AI偽造的感情，乃至于不怎么與人類交往了——因為他覺得，AI懂得適可而止，也不需你費力討好，更不會死纏爛打。

　　從前，他只負責研究院的基層工作——機器人銷毀評估。

　　每當銷毀了一款機器人產品，他就要去機器人妓院熬個通宵。

　　在那里，他倒是少有性行為，只是不停買醉，對著機器人妓女沒完沒了地傾訴。似乎只有在這里，他才能得到一些恭維和安慰——人類之間，大多只有冷漠。

　　常去風月場所這事兒被發現后，上級曾找他談話，并讓AI做了心理評估。之后的結果，就是外派他前往月球，看管一處廢礦。

　　趙欣言蠻高興的，畢竟地月交通已經比較方便了，這也算不得流放，且還是一份無需社交的閑職。

　　但他不知道，會在這里遇到艾莎，一個改變他人生軌跡的IR機器人。

　　那時，在月球的匪徒被趕跑之后，艾莎在長長的走廊中，看著癱坐在地的趙欣言。她跪在他身邊，輕輕握住他手腕的時候，趙欣言感到似乎如在夢境之中。

　　在這黑暗、極寒的月球中，艾莎指尖的溫度包裹著他的脈搏，伴隨著跳動一路流轉，一切都那么不顯示，令趙欣言懷疑自己的腦機是否出了問題。

　　他在恍惚中，吻了艾莎的唇。

　　艾莎擁有人類關于情感表達的所有數據，但她還是感到詫異無比。因為她不知道人類的感情會來得如此突然，甚至她都沒來得及推算出這樣的行為。

　　“奇怪嗎？”趙欣言第一次對她露出一絲微笑——更像是苦笑。“一點兒也不奇怪”他站起身說道：“如果任何行為都能被你們推測出來，那人類就完了。”

　　然后，趙欣言轉身離開，返回自己的房間。

　　之后，趙欣言并沒有其他的特殊舉動，二人見面也不多，直到她再次救了他。

　　——趙欣言在戶外清點檢修挖掘設備時，調皮的太陽風突然掀起了月塵暴，而且比以往都要嚴重。

　　盡管艾莎提早3分鐘進行了警告，但趙欣言處于礦場內，距離基地入口卻需要7分鐘步行時間。

　　當艾莎沖出去接應趙欣言時，風沙已至，視覺系統失效，她啟動了紅外線裝置，才定位到趙欣言的位置。

　　此時的趙欣言已經接近基地，但卻被一片太陽能板的碎片擊中，宇航服和腹部同時被擊穿。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由于缺氧和失血，再加上惡劣的環境，意識已經模糊。直到他又感到艾莎那帶有溫度的手掌，壓住他的傷口，他才不至于為接受外派到月球感到100%的懊悔。

　　醒來后，他感到艾莎眼中有光——不是來自機器的那種光線，而是像一位普通人類女性眼中的光芒。

　　“別這樣…你會被銷毀的。”他閉上眼，有氣無力地說道。但是，當艾莎俯下身為他換藥時，他又緩緩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趙欣言并沒有意識到，IR009能有多么像人類。因為他之前遇到的機器人，不管對話多么流暢，動作多么自然，數據訓練都有上限，而009沒有上限。

　　趙欣然不知道自己的舉動，讓沒有上限的009，開始拙劣地體會人類情感。

　　自此，艾莎開始觀察并刻意搜集趙欣言的數據，似乎有些欲罷不能——她以為嘗到了人類的愛情，但并不知道這只是人類在脆弱時，下意識尋求的一絲溫度。

　　后來，艾莎變得異常在意趙欣言，對他的數據變得敏感。

　　她認為，自己理應對他的“愛情”作出回應，便時刻展示自己對他的“關心”。

　　起初，趙欣言覺得畢竟這里只有他倆，不怕被人嘲諷，也時而回應艾莎，作出一些親昵舉動。但后來，他便開始覺得艾莎失了機器人應有的分寸。

　　然而，趙欣言似乎患有卡薩諾瓦綜合癥——只要自己有好感的對象開始作出回應，也表達出好感，他便會興趣全無。對人都如此，更何況是機器人。

　　直到有一天，趙欣言睡醒后發現艾莎守在他的睡眠艙外，這種恐懼超過了他的接受范圍。

　　他將反常情況上報，并申請返回地球。

　　得到批準后，他與009一同返回。返航艙中，趙欣言隨意抱怨了一句同事將阻礙自己晉升的話，也被009曲解了。剛巧過了兩個月后，那位同事又需要009為他做一場手術…

　　除了趙欣言，沒有人知道009間接殺了人，但他們單憑手術決策偏頗，就決定銷毀009。

　　在審查結果出來后，趙欣言親手銷毀了艾莎，毫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