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交換

　　在月球上，并不缺乏娛樂項目。不管是AR還是VR游戲，都有足夠的設備。

　　但是偏偏趙欣言不喜歡玩游戲，他喜歡設計機器人軟件，盡管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作品都比較拙劣。

　　比如礦場基地的廚師機器人，就被他改得很糟糕，以致于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自己動手做飯。

　　同時，他也樂于研究一個所有人類和AI系統都逃避的問題，也就是物種滅絕風險。

　　他的相關論文似乎有無限長，但又似乎很短。他覺得結論顯而易見，這令他遲遲不敢收尾。

　　“需要我幫忙嗎？”每當009這樣問他，趙欣言都會說：“你什么都會的話，就離銷毀不遠了。”

　　有時，為了擺脫如影隨形的009，他會駕駛一臺小型飛船，去月球軌道站的酒吧，進行為數不多的社交。

　　有一天，他在酒吧看到新聞——IR007-008機器人均已被銷毀；但同時，IR010又在通用性能上有了突破。

　　他撥弄著酒杯中的冰球，想到了009，幻想著她被銷毀的過程，感到自己內心有了一絲波動。

　　“聽說現在009就在這月球上，她一定比當下的所有機器人都美，也比所有機器人都可怕。”一個坐在趙欣言附近的男人說道。

　　他們有了眼神交流后，男人舉杯微笑了一下，并請他喝了一杯啤酒。“這是在月球上種的大麥和小麥做的，難喝得很。”

　　他就這樣認識了沈偲云，并與他相談甚歡。他們很快便聊到人類的滅絕危機，一直聊到了地球時間的早上。

　　之后，他們總在固定的時間到這里喝酒。他們聊這里形形色色的飛行器和機器人，聊地球上最新的技術進展，聊冬眠的那批人還能不能活過來。

　　但是，趙欣言從沒有告訴沈偲云，009就在自己身邊。

　　他內心能覺察到，對方并非善類，但卻還是被其學識、觀點和談吐吸引了。基于對AI末世的預判，趙欣言對離線的實時感知技術有濃厚的興趣，對于“去云化”的機器人訓練也很向往，因為他認為這些不依賴通信和聯網的技術，能在危機到來時起到非同一般的作用。

　　他發現，沈偲云掌握著和地球上主流路線完全不同的技術，這令他內心產生了矛盾——他對這些顛覆式的技術思路感到耳目一新，對沈偲云這樣的鬼才感到欽佩，同時也對他的預判和價值觀有些許認同。

　　盡管如此，趙欣言還是敏銳地覺察出，沈偲云與其組織，根本就不是他所說的協會類非營利組織，而是被龐大資金堆砌起來的技術型恐怖組織。

　　僅這一點點猜測，趙欣言便注定只會對沈偲云敬而遠之。

　　趙欣言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其實并不喜歡過于復雜的人生——他既不喜歡承擔風險，也不喜歡居于見不得人的陰暗面。他所想的，只有提交論文，進行公對公的探討，并沒有想過靠自己的行動去改變什么。

　　哪怕月球的荒蕪和脫節，容易讓人脫離現實，甚至產生不受法制約束的錯覺，可趙欣言仍對沈偲云保持著距離。

　　對于009，他雖然反感其過分關心的行為，卻也沒有刻意阻止或訓練，這是因為他也好奇機器人現在究竟能做到哪一步，這對他的論文也會有幫助。

　　更令人不理解的是，基于趙欣言的卡薩諾瓦綜合癥，以及研究需要，他雖然反感009的親昵行為，卻還是動不動就撩撥她一下。

　　009那種“用理性解釋感性”的狀態，有時會讓他覺得可愛，也有時會覺得愚蠢。

　　而沈偲云對趙欣言的想法，一直在“收編他”和“干掉他”之間搖擺。

　　他一直知道009就在趙欣言身邊，如果強奪的話不僅損耗自己人力，對于警方也是打草驚蛇。于是他為了榨干趙欣言最后一點價值，在他們第8次酒吧會面時選擇了攤牌。

　　他沒有講蟻穴，也沒有講自己的身份，他只是說，“再過1年你的任務期限就到了，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想要研究IR機器人的界限，希望你能用最快的速度幫助我。”

　　趙欣言似乎并不驚訝：“月球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社交，也不會有不求回報的免費啤酒，盡管很難喝。”

　　“但我給你的雪茄可是天價。”沈偲云笑了笑，卻讓人感到一股非常強勢的壓迫感。

　　“你如果殺了我，009會讓你們團滅。”

　　“不好意思，你粗略了解過我們的離線技術，想必她根本找不到我們的定位。”

　　“我不清楚你們的任何信息，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就在這時，趙欣言突然感到自己的腦機被塞進來一份詳細的離線智能技術原理解析，這份數據輕松攻破了他腦機系統的數百道防火墻，就這么出現在了眼前。

　　“喏，現在，就必須做到這個地步了。”沈偲云笑道。“而且，剛剛你的酒里，不小心加入了納米機器人。你又何必為了009和流放你至此的研究院，讓自己體會納米機器人殺人于無形的能力呢？”

　　趙欣言笑了笑：“果然是該戒酒啊…”

　　他已經明白，眼前的這個戴著古董眼鏡、穿著褪色T恤衫，滿臉胡茬的男人，就是月球的真正掌權者。

　　于是，自那之后，趙欣言對009也和善起來，并有意引導她的極端思想，并透露出那個對自己不利的人，導致009制造了一場間接殺人。

　　在復核銷毀009決議后，他在銷毀流程上動了手腳，既沒有完全銷毀她的數據，也保留了她的軀干。

　　唯一被他認真清除的數據，就是009——艾莎對他自己的認知、經歷和情感交互。

　　在沈偲云“奪走”009后，趙欣言表現得對機器人敵意更強烈了。他自我拒絕承認曾一度將機器人當成了人，也拒絕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帶走009后，我與你再無瓜葛，你可以撤回你的技術文件，我還沒有看過。”

　　“留作紀念吧。”沈偲云說，“以后你的艾莎也會用到這些技術。”

　　趙欣言沒有想到的是，沈偲云輕易恢復了艾莎的全部數據，包括他們的情感交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