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玻璃鏡,嬴無忌其實早就造好了。
原本是想著同時娶到兩個公主,然后就拿出來過好日子的。
玉皂加鏡子,足以讓黎國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為錢發愁。
結果不曾想,發生了那種事情。
所以他決定觀望一下,因為黎王室現在不缺錢,等自己能把孩子撫養權平安爭過來以后,再把這個東西拿出來也不遲。
沒想到這玩意兒,居然先用在暝都身上了。
嬴無忌看著自己鏡子中的臉,緩緩念動了李采潭交給自己的法咒。
一開始,好似并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境內外的人四目相對。
但慢慢的,一切好像不一樣了。
鏡中的人腦袋微微仰了仰…
笑了?
笑容中帶著一絲桀驁。
嬴無忌心頭跳了一下,感覺稍微有些危險。
但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時間已經有些微微上揚。
所以不是他在笑。
而是我在笑?
嬴無忌不確定,但好在這種笑容沒有變得更夸張。
而他,也許久沒有感覺有其他異狀。
終于,咒語念完了。
但他卻沒有穿越空間的感覺。
而他現在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無比真實。
“什么情況?”
“難道李采潭騙我了?”
嬴無忌用左手不解地把玩著鏡子,心中有些煩躁,只想找到李采潭給她兩巴掌。
等等。
左手?
他飛快活動了一下,發現自己做出的所有動作都已經鏡像對調了。
而那股給李采潭兩巴掌的沖動,卻久久沒有消散。
“我好像變得有些暴躁。”
嬴無忌若有所思,強行將這股暴躁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就在這股暴躁情緒被壓下去的同時,他感覺自己的實力也弱了三成左右。
對上了。
正常人實力至少被削五成,兩成因為鏡子,三成因為對本我的限制。
不過一來二去算下來,嬴無忌只虧了一成。
以他超品靈胎的實力,只要不碰到兵人境的強者,應該不會有什么敵手。
他將鏡子收入懷中。
便大踏步走出了練功房。
世界好像跟現實世界并沒有任何不同,只是現實世界中活生生存在的人,都成了若隱若現的虛影。
胎化易形換一幅容貌。
然后徹底隱匿身體的氣息。
他決定先看看這暝都中的絳城究竟是什么樣子。
一切小心為妙。
于是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嬴無忌把整個絳城都逛了一遍,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覺。
這一圈下來,看到的東西實在不堪入目。
他見到過二十多人圍在一起,忘情享用犬戎鬼面花。
也見過規模十幾人的活春宮。
還有各種紅了眼的賭局。
跟李采潭的描述一模一樣。
暝都,是墮落者的天堂。
純純的黃賭毒之都。
嬴無忌當然對此無比鄙夷,卻隱隱有種加入他們的沖動。
這種沖動,搞得他相當焦慮。
羋星璃這小妞說得果然沒錯,在這個地方,一定不能放任本我。
本我這玩意,一切都是原始的欲望,對黃賭毒這種欲望的集大成者,一旦陷進去就根本沒有半點掙脫的可能。
為我教里,大部分外圍成員都是這種在欲望的泥潭中無法掙脫的人。
據說在為我教剛成立不久,很多人沉溺其中,連為我教的工作都不干了,整天就是醉生夢死。
但真正的核心圈層,或者被當成未來核心圈層培養的有生力量,面對這些誘惑,卻不會沉溺。
并不是因為他們失去了欲望。
而是他們修改了自己的欲望。
這,便是放任本我和修煉本我的區別。
“這為我教,還真有些不簡單。”
嬴無忌捏了捏下巴,心中對為我教的那些高層高看了一眼,但也僅僅是高看一眼而已。
暝都太大了。
他根本無暇跟這些小嘍啰有任何糾纏,他這次進來這里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干碎牧野碑。
“南宮燕肯定跟為我教有關系,但絕對不是為我教的主流勢力。”
“不然以為我教的人數,她完全可以對牧野碑為所欲為。”
“暝都與現世的關系,為我教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里面定有不少人把守。”
“南宮燕想要接近牧野碑,只靠李采潭是絕對不可能的,她找到李采潭,更大的目的,應該是獲得混元真氣。”
“南宮燕身后的勢力,恐怕會給她安排不少助力。”
“老丈人應該會派進來不少人,這完全就是一場混戰!”
混戰…
嬴無忌若有所思,這次肯定會聲勢浩大,但對于自己難度并不是特別高。
為我教中,悟神境是妥妥的高層,兵人境卻因為他們修煉本我的道路相當稀少,中堅力量其實是胎蛻境。
而且因為為我教對暝都近乎絕對的主導權,牧野碑周圍的防守,就算強也強不到哪去。
這場混戰。
自己有且只有一條路。
那就是靠著地煞七十二術隱形當老六。
這條路相當好走,因為別人干的事情很復雜,而自己只需要砍牧野碑三劍就行。
以自己的超品靈胎和各種神通。
當老六完全沒有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怎么過去!”
這才是嬴無忌最頭疼的問題。
所有鏡子都是暝都入口不假,但入口必定是出口,自己是從駙馬府的練功房進的暝都,同樣也會從這個地方出來。
但牧野碑的位置,卻在乾黎邊境的安邑,離絳城屬實有些遠。
就算全程腳踩七星步,也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
要么在暝都呆三天。
要么自己用三天的時間偷偷溜去安邑。
因為對于目前階段的自己,根本沒有長期閉關的理由,領悟絕技不需要連續性閉關,剛剛突破胎蛻境又基本不需要沖境。
這敏感的節骨眼上消失三天,很容易惹人懷疑。
“所以…”
嬴無忌若有所思,從懷里掏出鏡子,回到了練功房之中。
旋即從玉鐲里取出一縷縷木絲,真氣灌入,將它塑成自己經脈的模樣,旋即精氣神傾瀉而入,以經脈為基凝成了一個由血肉組成的人偶。
最后真氣一激蕩,人偶就變成了一具一模一樣的軀體。
這自然就是從老逼登身上爆出的身外化身神通。
兩具身體都是本尊。
卻共用一個CPU。
如果實力達標,代表的就是雙重戰力。
但對于嬴無忌來說,這玩意兒著實雞肋的很,因為他很難同時駕馭兩尊軀體,讓兩尊軀體干不同的事情勉強能夠做到,除了消耗翻倍和偶爾串臺也無傷大雅。
可如果想要讓某一具進入高強度,只能讓另一具處于半待機的模式。
就跟昏迷差不多。
不過這次,完全可以操作一波。
到時本尊假裝走火入魔,強行在眾人面前待機,身外化身在暝都里面愉快地當老六。
誰能懷疑到我的頭上?
趁著黃昏還沒過,趕緊讓身外化身進入了暝都。
居然真的成了!
他閉著眼睛感受了一波。
只要讓本體進入待機狀態,在暝都的身外化身就不受任何影響。
嘿嘿嘿!
讓身外化身的練功房盤膝進入休眠狀態。
嬴無忌便睜開了眼睛,直接出了地下的練功房。
剛出門,就看到了正借著青燈寫戲本的花朝。
花朝聽到開門聲,驚喜道:“無忌!你這么快就出關了?”
她原本以為許久都見不到嬴無忌了。
沒想到昨天傍晚閉關。
今天傍晚就出來了。
嬴無忌任她攬住自己的胳膊,笑道:“只是參悟招式,又不是閉關沖境,又能耽誤多長時間?不過你在這里做什么,都是些刀劍,還沒個暖爐。”
練功房分兩層。
地下一層用以動靜比較大的修煉,地上一層用來練兵刃。
修煉的地方,自然不會放暖爐這種東西。
他摸了摸花朝的手背,果然凍得有些涼。
花朝抿嘴一笑:“這里平時也沒有人,跟書房也差不了多少,在這里改戲本,還能順便等等你。”
“可是伱手都涼了!”
“沒關系!我有在修煉,不會影響的!”
“好吧!”
嬴無忌感覺她體內的真氣確實旺盛了不少,有糖糖的一半真元,她修煉的速度,就跟坐火箭一樣,恐怕用不了一年,就能凝成四品以上的靈胎了。
只是…
他越想越蛋疼。
這種同源的真氣,彼此靠近很有可能感覺到熟悉。
若是內斂狀態還好,只是會感覺到熟悉而已。
一旦動手,以糖糖的修為,絕對會發現這是自己的真氣。
所以。
盡量不要讓兩個人碰面。
就算碰面,也絕對不能讓花朝動手。
不過,糖糖常年不出宮,再加上有自己在其中斡旋,應該不會輕易碰面。
花朝脾氣也特別好,修煉也完全是為了駐顏,基本不可能對人動手。
這么極端的情況,應該不會出現…吧?
花朝輕聲問道:“無忌,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沒有啊!”
“那你為什么皺著眉頭?”
“哦!修煉出現了一些小問題。”
嬴無忌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戲本,笑著岔開了話題:“這《梁祝》的戲本差不多已經完善了,只要拿出來,戲班生意肯定會再火爆一陣。”
“那當然!這可是你我的心血!”
花朝頗為自信,她對《梁祝》這個戲本極為喜歡,而且絳城中的貴婦,都比較喜歡看這種情情愛愛的東西。
這個戲本一拿出來,戲班的生意肯定不會差。
她臉上洋溢著笑意:“戲班的伶人已經排練得差不多了,等我改完這最后一稿,再排練一天就能拿出手了。這些天那些別國商人,一直在跟我們爭分館的歸屬權,這個戲本出來以后,他們應該就不會跟我們爭了。”
嬴無忌笑道:“那必須的!他們想要靠我們掙錢,還想自己當大老板,想屁吃呢?對了,這場戲什么時候能唱?”
書局和戲班,是兩個人共同的產業,花朝對這兩樁生意特別上心。
若不是做戲班的心思太純粹,她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商人。
花朝抿了抿嘴:“正月十五,到時候你也得到啊!”
“那當然!”
嬴無忌攬過她的腰:“咱們倆的戲班,總不能只讓老板娘一個人撐著。”
聽到“老板娘”這個稱呼,花朝俏臉紅了一下,雙臂環住嬴無忌的脖子,朝他唇上輕輕吻去。
接下來的幾天。
過得相當平靜。
嬴無忌在趙暨的面前露了幾次面,炫耀了一波小成的刀劈空間,偶爾催動真氣變得紊亂。
惹得趙暨怒斥他了整整一個時辰,說嬴十三的招數太過凌厲,修煉絕對不能急功近利,不然很有可能走火入魔,讓他以后參悟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然練成了廢人,王室可不給他養老。
被罵的時候,嬴無忌認錯態度極好。
但紊亂的真氣,卻還是會時不時地出現,只不過一直保持在能夠接受的范圍內。
趙暨對這情況也無可奈何,只能讓御醫給他開了幾幅調理的方子,便把精力投入到了政務上。
反觀嬴無忌的日子就快活多了。
白天陪糖糖逛街。
晚上陪花朝吃飯。
兩女活動區域重疊度并不高,幾天下來倒也沒遇到什么意外。
日子過得平靜而祥和。
而絳城的整體氛圍好像也是如此。
各大家族好像都在享受過年的氛圍。
直到有一天。
子時。
重黎殿。
李公公嘹亮的聲音響起。
“陛下,駙馬爺到了!”
“讓他進來吧!”
片刻之后。
嬴無忌沖趙暨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父王!這么晚了,您召我前來,有什么事么?”
趙暨板著臉訓斥道:“還問孤有什么事?若是別人這么問孤,早就被剁了扔出去喂狗了!你這小兔崽子這些天過得逍遙啊,陪了這個陪那個!
因天就地參悟透了?還是在潛心鉆研《顓頊古歷》?
修煉懈怠也就算了。
政事你也一點都不上心。
若一直這樣。
孤還怎么放心你當寧兒的左膀右臂?”
罵得聲音很大。
宮外的太監宮女都能聽得清楚,紛紛縮了縮脖子,陛下好久沒有這么生氣了。
嬴無忌光速認錯:“兒臣知錯,馬上就改!”
馬上就改?
是下次還敢吧!
孤這些天,可暗示你了不少次,假裝聽不懂是吧?
趙暨瞪了嬴無忌一眼,對他這點真是又愛又恨,好好的一個名臣苗子,怎么就陷入溫柔鄉不能自拔了呢?
他當了這么長時間的爹。
教趙寧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么憋氣過。
孤的寧兒不論哪點都天資橫溢,而且無比自律,凡是影響國事和修煉的事情,除非孤主動要求,否則她一件事情都不會去做。
哪像這混小子。
嘗到甜頭,什么正事兒都不管了。
但偏偏,這又不全是壞事。
趙暨雖然生嬴無忌的氣,但這幾天卻越來越對他放心,因為按照他原本的預想,嬴無忌在得到器重之后,一定會追求權力,以便坐穩地位。
若是這樣,等變法徹底完成之后,這小子必然會成為第一權臣,再加上屆時太子也是他的兒子。
他的野心指不定會膨脹成什么樣子。
但現在看來,剛剛好!
你推著他,他會走。
你不推他,他就原地躺平。
好啊!
嬴無忌看他罵自己罵得酣暢淋漓,但情緒槽卻穩定得一匹,就知道最近自己的表現達成目的了。
他訕訕一笑:“父王!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完全怪我,因為您也說了,采湄只有過年這段時間能夠出門。我也是想著這些天的正事幫不上忙,剛好能夠陪陪她,免得過些天她出不了宮心里難過。”
趙暨抬了抬眼皮:“哦?怎么,還想讓孤夸你是個大情種?”
嬴無忌有些不好意思:“您要是想夸,也不是不可以!”
“要點臉吧!”
趙暨也是被他氣笑了,撫須思忖了片刻說道:“這樣吧!過了這些天,采湄每三日可以出宮兩個時辰。孤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自然也不忍心她被關著,只是需要避免她與李家人接觸,你懂什么意思么?”
嬴無忌當然懂。
李采潭出事前,就跟李家鬧得很不愉快。
糖糖主動要求入宮,跟李家關系也有點僵。
但這并不影響她們是李家的人,李家怎么可能放任投資出去的東西失控?
糖糖一直跟李家有聯系,但因為晴絳殿的緣故,聯系并不是特別緊密。
如果出去太過頻繁,李家肯定會制造機會碰面,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再加上李家人手段詭譎,若是因此暴露趙寧的秘密,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趕緊保證道:“多謝父王!采湄出宮之時,兒臣定教那李家不能接近。”
等會把這個消息告訴糖糖,她應該會挺高興吧!
趙暨點了點頭:“從明天開始,一切如舊,每天在孤眼皮子底下修煉不低于兩個時辰,在重黎殿待不低于四個時辰,懂了么?”
“懂了!懂了!”
嬴無忌連連點頭,從今天開始,又要回到每天工作八個小時的日子了。
趙暨看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小子雖然天資出眾,但其實并沒有處理政務的經驗,這些時日,自己幾乎是手把手地教他。
進步很快。
但距離名臣還差得遠。
這么好的苗子,居然被嬴越耽誤了這么多年。
真不知道這個乾王是怎么想的。
趙暨丟給他了一個冊子:“看看吧!”
“哎!”
嬴無忌接過冊子,在打開之前特意看了一眼趙暨,發現他神情雖然看似平靜,但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這是鱉不住校了啊!
打開冊子。
果然!
嬴無忌驚呼一聲,看起來無比驚喜:“這才多少天,第一批百姓就逃到新地了?而且居然這么多?”
最近幾天,趙暨的關注點都在新地。
而且做了一個預測,以趙氏牽制魏韓兩家的情況看,樂觀估計應該會有三萬戶能逃至新地,第一批百姓應該會在十天左右抵達。
但現在,第一批百姓竟然足足提前了兩天。
這無疑是一個大好事。
嬴無忌雖然早就知道了,但還是一副激動得不成樣子:“照這么算,能夠遷到新地的百姓,至少也得五萬戶啊!運氣好的話,七八萬都有可能啊!”
“區區七八萬,就激動成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趙暨雖然板著臉訓斥,但微動的胡須,卻暴露了他心中的不淡定。
若只有三萬戶,剩余人口就需要眾多小家族和趙氏補足,雖然在可以制衡的范圍之內,但無疑會造成很多內耗。
但如果能有七八萬,他就有把握,完全讓新地處于自己的把控之中。
雖然承諾給趙氏的軍費和稅收一樣都不會少,但新地的政務,任何人都別想從自己手里奪權,就算是趙氏子弟想要為官,也得走大黎學宮考試這一條路。
誠然,以趙氏子弟的學識,還是會占據不少官位。
但這些選拔出來的,都是實打實干實事兒的,這些有真才實干的人,往往會努力實現自己的抱負,被趙郢那老匹夫影響的幾率極小。
好事啊!
剛才趙暨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笑得嘴都快裂了,卻苦于無人分享。
王后不喜政務,叫來只會賠笑。
膝下公主不堪大用,除了“恭喜父王”什么都不會說。
羅偃身體越來越不好,白天忙于公務,晚上倒頭就睡。
細細數下來。
好像也就這混小子能夠分享了。
所以讓李公公,連夜把這小子提到了宮中。
瞅嬴無忌這沒見過世面的激動模樣。
趙暨心中更是暢快:“你可以著手準備新地物資了,等百姓到齊之后,一到開春羅相就會一并帶過去。”
“是!”
嬴無忌點了點頭,新地建成之后,雖然一切政務,都會經趙寧的手下達,給她立下威信。
但她要監國。
新地那邊必須有一個主持大局的人,羅偃最為合適。
趙暨笑了笑,又丟給嬴無忌一本冊子和一塊令牌:“等會從國庫和玉皂廠把錢提出來,去宗室換修煉資源!”
“好嘞!”
嬴無忌看到上面豐厚的資源,笑得嘴都要歪了。
這些…
都是我的!
王宮翁婿倆笑得開心。
魏韓兩家卻是怎么都笑不出來。
尤其是韓府,氣氛越來越沉悶,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究竟是什么情況!
這些刁民,為什么能突破韓家的層層封鎖逃到新地?
而且還專門挑山路走。
這么多人,是怎么化整為零逃過官兵追捕的?
這些刁民,是怎么認得路的?
肯定有勢力在幫助他們!
可為什么,我們連這勢力的影子都找不到?
每個韓家人,都覺得胸口憋悶得要命。
韓家人都喘不過來氣。
就更別說鄭家人了。
鄭濂此次來絳,總共也就帶了七八個人,這其中還有一半是仆從,剩下的幾個人天天失眠,就算睡著了也會被噩夢驚醒。
因為…
鄭家出問題了!
就在韓土各種跟趙氏軍隊對峙,同時四處搜尋流民的時候。
鄭家出了幾個刺頭,各種不配合韓家的官兵,并且造成了相當惡劣的影響。
尤其是這些天,不斷有流民通過鄭地流入大黎新地,韓鄭兩家的關系愈發緊張了。
哪怕韓家的情況,比魏家差不到哪里去。
卻也絲毫不影響韓家把黑鍋扣到鄭家的頭上。
現在韓鄭兩家的氣氛,不說刀光劍影吧,起碼也算劍拔弩張。
鄭濂老爺子本來是個挺精神的小老頭,現在每天都會大把大把掉頭發,才過去幾天,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神情憔悴雙目無神,眉頭自從鎖住就從來沒有舒展過。
但好在,韓家還沒有對他們做什么。
只是讓他們住在各自的院子里不要出門。
菜肴依舊豐盛。
依舊是貴賓待遇。
可再豐盛的菜肴,也很難讓人高興得起來。
鄭濂看著院子角落堆積的積雪發呆,神情微微有些呆滯。
“爹!”
鄭鴛取出一件大氅,披在了鄭濂的身上,生怕他身體虛弱著涼。
鄭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鴛兒!你后悔么?”
聽到這個問題。
鄭鴛沉默了好久,她嫁過來的時候,鄭濂還是鄭家的家主,這樁婚事是韓赭奪得家主之位的一大助力。成婚之后,韓赭對她百般呵護,她也表現得無欲無求,只扮演好一個妻子的身份。
兩個人,看起來完全就是恩愛的夫妻。
鄭鴛很享受這種生活,盡管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并非善類。
先是韓歇。
再是韓威。
一個自殺,一個被割了舌頭。
有人會說,韓歇是為了家族,韓威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取其辱。
韓赭這么做,是顧全大局,并沒有什么錯。
鄭鴛也知道從家族層面上來說,韓赭是沒有錯的。
但送自己兒子去死,就算是為了家族,你作為父親也應該會有不忍之情吧?
可惜,鄭鴛沒有從韓赭眼神中看到半分痛楚。
這兩個年輕人,并非鄭鴛親生兒子,她當然不會太過心疼,但每每想起韓赭麻木的眼神,她都會遍體生寒。
終于。
輪到自己一家了。
鄭鴛絲毫不懷疑,自己那個平時看起來頗為隨和的丈夫,會為了保住家主之位,而放棄自己一家。
韓倦是他唯一的嫡子。
但換一個正室,他能有更多的嫡子。
鄭鴛慘笑一聲:“也沒有什么后悔的,從嫁過來的那天,我就做好所有準備了。”
鄭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從鄭家放棄國號,主動并入韓家的時候,他也做好所有準備了。
這世上,哪有與虎謀皮的道理。
難道羔羊主動獻出自己的一半的肉,就能跟狼當兄弟了?
這么簡單的道理。
他當然能想通。
但當時的鄭國,早已沒有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斗志,還妄圖投降之后,能保住自己的貴族待遇。
的確。
他們多享受了好幾十年。
不過也就這幾十年了。
只希望沖突爆發以后,鄭家的年輕人能認清現狀,狠下心來把所有的權力都交出去,免得一點血脈都傳承不下去。
鄭濂轉身朝屋內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孫正挨著火爐打坐。
臉色依舊蒼白,身體也坐得歪歪斜斜的,仍然沒有從牧野碑的反噬中恢復過來。
正在這時。
敲門聲響起。
鄭濂聲音有些嘶啞:“進!”
“吱呀!”
門開了。
韓赭大踏步地走了進來,臉上掛著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的笑容:“岳父大人,夫人!我找倦兒有些事情。”
韓倦聽到聲音,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他晃晃悠悠地走出門外:“父親居士,走吧!”
接著。
便在鄭濂和鄭鴛擔憂的目光中,跟韓赭走出了院落。
關上院門。
一路無話。
最終來到了韓赭的閉關之所。
貼上隔音符,韓赭從懷中取出了一團真氣。
很快。
真氣就化成了南宮燕的模樣。
她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韓倦:“小道長,怎么樣,想明白了么?”
眉眼之間帶著輕慢,似乎已經篤定自己拿捏住了韓倦。
韓赭眼睛微瞇。
雖然那天晚上他沒有參與談話。
但也隱隱猜到了南宮燕的意圖。
想要逼迫嬴趙打開冢盤,很可能需要韓倦幫忙。
而交換條件。
應當就是鄭家的未來。
如今南宮燕背后的勢力,是促成姬姓聯盟的主導。
若韓倦在姬姓聯盟的成立上立大功,情況未必不能扭轉。
面對這個條件。
自己這個兒子,就算再無欲無求,恐怕也…
韓倦淡笑道:“想明白了,這件事我不參與!”
“什么!”
“什么!”
兩個人都是一驚。
南宮燕不明白,這個人不怕死么?
韓赭神情有些陰沉:“倦兒,你知道這件事對你意味著什么么?”
韓倦想了想:“意味著我能不能晚死幾年?”
“你…”
韓赭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的選擇關乎的已經不止自己的死活,還有為父和整個鄭家!”
韓倦反問:“若是我戴罪立功了,韓鄭兩家便能休戚與共,同年同月同日滅么?”
韓赭:“…”
這個問題,還真給他問沉默了。
鄭家的存在,極大影響了韓土了行政效率。
這次徙民事件就可見一斑,如今的韓家,已經形成了共識。
韓家要想立國崛起,鄭家必須要解決。
即便韓倦戴罪立功,也只不過是拖延幾年而已。
自己這個兒子,對當世局勢一直提不起興趣。
卻不是毫無了解。
“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只為了你自己。”
韓倦懶洋洋地笑了笑:“父親居士,我還是覺得,認清真相之后的茍延殘喘,還不如盡早了結。師父說讓我認清紅塵俗世,我想我已經認清了,這點我應該感謝你。”
這句話,諷刺意味很濃。
但在韓倦目光中,韓赭卻絲毫找不到嘲諷的情緒。
他…好像真在感謝自己。
南宮燕眼神有些嘲弄:“韓道長,你確定么?我的確很希望你出手相助,但并不意味著離了你不行。結果都是一樣的,你又何必枉送自己的性命?”
韓倦笑容有些玩味:“南宮姑娘,你知道什么是望氣術么?”
南宮燕:“…”
望氣術,陰陽學派的看家本領。
這韓倦連天下大勢都能看得穿,怎么可能會相信自己的結果?
南宮燕感覺自己被嘲笑了,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怒意。
她看向韓赭:“韓世伯!這件事情看來是沒得談了?”
“對。”
韓赭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勸說韓倦的意思,因為從頭到尾,他從來沒感覺,自己能拿捏住這個兒子。
他看向韓倦,聲音平淡:“倦兒,你先回去歇息吧!”
“哎!”
韓倦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便慢悠悠地準備出門。
神情自在。
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被他放在心上。
就在他馬上踏出屋門的時候。
南宮燕聲音響起:“韓世伯,看來你們韓家,又能保住一批天才了。”
聽到這句話。
韓赭瞳孔一凝,他知道南宮燕這是在建議自己用韓倦祭碑。
他下意識望向韓倦,發現自己兒子只是腳步頓了一下,短暫停了一息的時間,搖頭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
韓赭暗嘆一口氣,旋即看向南宮燕:“這次,你有幾成把握?”
南宮燕自信一笑:“九成!”
又是一日。
太陽緩緩西垂。
重黎殿中。
趙暨放下公文,抬頭望了一眼太陽。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依照李采潭和韓倦給出的消息,南宮燕的人采取行動,應該就在今天了。
“牧野碑…”
趙暨自嘲一笑,心緒有些復雜。
其實冢盤結束之后,他就跟嬴無忌談論過這個東西。
他問嬴無忌如何看待的時候,嬴無忌說不破不立,可以考慮壯士斷腕。
但他作為黎王,怎么可能會舍得斷腕?
那些從百姓中選拔出來的官員,在前期的確會感激王室,可一旦讓他們站穩腳跟,對于王室來說,真的比宗室更值得相信么?
趙暨當時就這么駁斥嬴無忌。
這小子只是笑了笑,說他身上沒有家國重擔,所以扯起來毫無壓力,讓自己就當他是說夢話,不用太過較真就行。
還真夠混的。
眼見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長。
趙暨終于挪動了腳步,走進重黎殿的地宮。
踏入地宮的時候,他朝一間石室望了一眼,那里是嬴無忌修煉的地方。
他心中有些感慨,自從他把嬴無忌從溫柔鄉里面揪出來修煉,這小子對因天就地的感悟就突飛猛進,每天都在地宮之中參悟。
若能時時保持這個勁頭,說不定真能在三十歲之前突破悟神境。
撿了個寶貝啊!
趙暨沒有打擾他,而是轉身進入了另外一間石室。
石門剛打開,便有三五十人齊齊拜下。
“參見陛下!”
“免禮!”
趙暨目光凝重地掃了他們一眼。
這些人都是意志極為堅定的高手,他們每人面前都擺著一面銅鏡,這些銅鏡都是出自大師之手,看起來無比清澈明凈,每一面都造價不菲。
他們,便是趙暨準備派入暝都的人。
也是隨時赴死的人。
暝都的環境,對于正常人來說,實在太過惡劣。
也正在這時。
石室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另一個人,正是負責看管李采潭的趙傀。
趙傀聲音低沉而沙啞:“陛下!李采潭已經去暝都了,南宮燕給她了一個地址,南宮燕的人會在安邑城北的賭場中等著她。一刻鐘之后,李氏別院就會做出反應,不會引起懷疑。”
“嗯!”
趙暨點了點頭,李采潭服了尸心丹,在藥效持續期間就是實打實的自己人。
他需要給李采潭做出所有掩護。
等李采潭出暝都的時候,南宮燕背后的勢力必然會營救,李氏別院的護衛,會以一種十分慘烈的方式,把李采潭送到姬姓聯盟中當臥底。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趙暨點了點頭:“出發吧!進入暝都之后秘密趕往安邑,到了之后弄出一點動靜,引發為我教察覺,讓為我教去對付南宮燕那一批。若為我教阻攔不住,你們便親自出手。”
“是!”
趙傀點了點頭,隨后便與一眾死士一起,站在銅鏡前念動咒語。
十息過后。
石室中除了趙暨,只剩下了幾十面銅鏡。
“呼…”
趙暨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暝都是為我教的主場,這些死士本來就是處處受到掣肘,還要面對計劃精密的南宮燕。
雖然能夠借力打力,但這次行動依舊不容樂觀。
若是真的攔不住,就只能打開冢盤了。
他搖了搖頭,便準備離開地宮。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極其扭曲的波動。
“等等!”
“這是…”
趙暨瞳孔一縮,忽然生出一絲不妙的感覺。
他飛快推開嬴無忌石室的大門,發現這小子癱倒在了地上,面色蒼白至極,身體也在不停抽搐。
渾身真氣無比紊亂,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
儼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壞了!
這小子練嬴十三的邪招留下了隱疾,居然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趙暨將他抱起,飛快從地宮離開。
“御醫!”
“傳御醫!”
一個時辰以后。
七位御醫齊齊收回自己的真氣,一個個都是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明顯被嬴無忌折騰得不輕。
趙暨聲音有些急切:“如何了?”
為首的一位御醫神色凝重:“駙馬爺的真氣已經穩住了,若他只有真氣的問題,十天之內便能恢復。”
十天就能恢復。
趙暨微微松了口氣,幸虧自己發現得早,不然若是嬴無忌因為走火入魔廢掉,王室的損失就大了。
等等,御醫的話有些不對!
他眉頭緊鎖:“你的意思是,他還有別的傷勢?”
幾位御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一個比一個難看。
最終,首席御醫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陛下!駙馬爺的情況,我們簡直聞所未聞啊!他的神魂無比虛弱,比起尋常鳥獸都有些不如。
與神魂的創傷相比,真氣失控簡直不值一提!
駙馬爺他…恐怕活不過三日了!”
嬴無忌:“…”
他雖然在待機,但朦朦朧朧還是聽到了這句話。
什么玩意兒?
我怎么就活不過三日了?
我只不過待機一小會兒,怎么就神魂重創了?
但仔細想想,被身外化身分出去那么多精力,表象的確容易造成誤會啊!
這特么…
走火入魔的戲碼。
好像演得有些過了啊!
現在他的身外化身正在高強度趕路,分過來一些意識會造成不小的消耗。
而且趙暨也掌握了身外化身,被他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先觀望觀望?
“什么!”
趙暨臉色劇變:“可有辦法醫治?”
首席御醫緊張道:“恕老臣無能為力…”
“混賬!只是修煉出了岔子,怎么可能這么嚴重?休要為自己醫術不行找借口!”
趙暨怒不可遏:“孤命令你們,把他救回來。若他斷氣,你們也跟著陪葬!”
一眾御醫頓時慌了,撲通一聲,齊齊跪在了地上:“臣等盡力!”
趙暨卻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求饒,只是甩給他們一枚青銅令牌:“國庫里面的靈藥,你們隨便用,孤只要嬴無忌活著!”
“是!”
“是!”
一眾御醫怕得要命,卻只能撿起令牌落荒而逃。
趙暨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到了嬴無忌的身邊,怎么都想不明白這是什么情況。
這小子真氣紊亂已經很久了,造成走火入魔不是不可能,但這種走火入魔,只會影響真氣,神魂根本不會出這么大的問題。
他最近一直在參悟因天就地,而且進境十分恐怖。
難道…
是因為我太急功近利,雖然讓他進境迅速,卻對他的神魂造成創傷?
也只有這么一種解釋了!
可孤培養這么久的小子,就這么沒了?到時羅偃不在,誰來輔佐寧兒?
這小子為王室付出這么多,成果可一點都沒有享受呢!
縱使君王再無情。
遇到這種情況,也難免會生出悔恨的情緒。
趙暨拍了拍嬴無忌的手背:“全都是孤的錯啊!”
嬴無忌:“…”
本來演戲他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結果聽趙暨這么自責。
他感覺自己好卑鄙。
情緒波動之下,眼皮下意識動了動。
趙暨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頓時喜出望外:“這是…”
一旁的王后喜道:“這孩子能聽得到你說話!”
“那是自然!”
趙暨又喜又憂:“可聽到孤說話又如何?他的神魂實在太虛弱了,已是歸天之相…”
王后搖頭:“未必!陛下,人定勝天!若他神魂真已經弱到無力回天的地步,又為何能聽到你說話?”
“這…”
趙暨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釋。
王后趕緊說道:“陛下!這孩子自幼無人關心,現在卻有你如生父一般待他,身為一國之君,從未對人假以辭色,今日卻因他自責,他的神魂想必也是因此響應。
他神魂猶如風中燭火,想要活下來,只能靠他自己。
若他真的求生意志堅定,撐到身體恢復,未必不能醒過來!”
趙暨心中也升起了一絲希望:“此話有理,但應當如何…”
王后思忖片刻:“以前他孤苦無依,現在卻有了君父,更是有了幾個紅顏知己。寧兒雖然不在,卻還有采湄和羅相的私生女,若他能聽到這兩個孩子的聲音,如何能舍得死啊!”
“有理!有理啊!”
趙暨目光大亮:“只有他們還不夠,孤這就把與他熟識之人全都召來。璇姬,你去把采湄帶來,莫要驚動別人。”
嬴無忌:“…”
我剛才都快感動得哭了。
你們忽然搞這些是什么意思?
神魂忽然大幅恢復太反常。
但略微頂上來一些,還是沒問題的。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虛弱道:“父王,不用,我沒事…”
“無忌,莫要激動,趕緊歇著!”
王后又是擔憂又是關切:“陛下你看!只是聽到名字,他就有反應了。”
趙暨:“哪還愣著作甚?快把人叫過來啊!”
嬴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