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禹心中一震,急忙問道:“我家怎么了?”
“小禹啊,既然回村了,你先把兵器交回村里,咱們到屋里去慢慢說。”
宋成吞吞吐吐間向一旁之人眼神示意,去拿陸禹手中長劍。
陸禹意覺不對,立刻后退半步,按住劍柄沉聲道:“宋里正,你快把話說清楚,我家到底怎么了?”
“陸禹!有話好好說!”宋丁嚇了一跳,急忙擋到父親身前。
“—阿母!”
就在眾人對峙之際,忽聞村中央傳來一道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是小妹!”
陸禹聞音色變,再也顧不得許多,“唰”地一聲抽出長劍,指向眾人。
“擋我者死!”
眾人紛紛后退,陸禹提劍狂奔,徑直沖向中央神舍。
他知道那里只有神舍一棟建筑,也知道自己的家人眼下多半是因為什么事犯在了神吏手里,否則宋里正不會如此吞吞吐吐,他甚至親眼見過神吏施展詭異神術懲戒不法村民。可他想不通自己才離開兩日,一向老實巴交的父母會因為什么事開罪神吏。
一路之上,他腦袋嗡嗡作響,全憑熱血上涌,一口氣沖進神舍。
神舍大門洞開,與徐家村神舍一樣,是一間高大的青磚瓦舍。
神舍內香煙裊裊,燈火通明,一尊銅鑄香爐后立著一座真人大小的泥塑神像,看起來栩栩如生,是一個英武青年摸樣。
但此刻這尊神像腳下卻踩著一個半大女童,她扎著兩個羊角辮,雙眼緊閉,不知是生是死,廟門口的柱子下面,一名滿臉皺紋的老漢正抱著一名農婦的尸身發呆,農婦尸身上沒有明顯傷痕,只有眉心處有一道白色的香灰痕跡,但她雙目圓整,一動不動,顯然已氣絕多時。
一死一傷!
這三人正是陸禹的父母與小妹陸冬。
看到這一幕,陸禹呆若木雞,隨即又渾身顫抖起來,一時間憤怒、驚恐、疑惑種種情緒一齊涌來。
“陸禹。”
這時,那尊神像居然開口說話了。
“咣當。”
聽到這神像冷冰冰的聲音,陸禹一個哆嗦,手中長劍掉落在地上,霎時間他一切的情緒全化為敬畏,不由兩腿一軟,直挺挺跪到地上。
“神吏大人!”
原來大秦神吏,非人,非神,而是一尊泥塑神像!
神吏見他跪下,泥塑的臉上顯現出滿意的神情。
祂仿佛活人一般也有喜怒哀樂:“陸禹,你回來的正好,你妹妹有仙緣,我本打算帶她到縣里去享福,可是你娘這個老賊婦不識好歹,居然敢出言忤逆本神,本神只好對她略施懲戒,念在你這些年當差還算盡心,本神便不株連你家,快帶你爹回家去好好反省吧!”
“神吏大人寬宏大量!小禹,你還不快磕頭謝謝神吏大人!”
隨后趕來的宋成等人聽到這話,都暗松一口氣,紛紛上前勸告。
他們適才堵在村口,就是怕陸禹一時沖動得罪神吏,連累了村子,所幸他們雖然沒能擋住陸禹,陸禹也沒那么大膽子頂撞神吏。
就連宋丁也勸道:“阿禹,快給大人磕頭,然后帶大伯回家去吧。”
“是,謝謝神吏大人。”陸禹跪在地上,呆呆磕頭。
神吏殺了他的母親,又當著他的面羞辱母親。
可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甚至連詢問神吏為何要帶走自己小妹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他們家祖孫四代都是神吏的佃農,他自小便被教導,神吏是他們的天神,主宰,是僅次于大秦皇帝的偉大存在,向神靈頂禮膜拜是他們的命,神靈殺死自己的母親,那就是母親的命。
“砰”“砰”“砰!”
陸禹幾個響頭重重磕完,身體仍不住顫抖,但面無表情,不敢讓神吏看出他有絲毫不敬之意。
“父親,咱們回家吧。”他起身去扶一旁父親。
可誰知一直抱著母親尸身呆若木雞的父親忽然間扭頭沖他一笑。
這一笑既有父親平日的憨厚樸實,又有些心疼不舍。
陸禹一怔,不等他明白父親為何沖自己笑,陸父突然一把抄起地上長劍,惡狠狠的朝神吏劈去!
這一下始料未及,就連神吏都是一驚。
但陸父只是個佃農,又哪會用劍,就如揮舞農具一般笨拙可笑。
“瀆神之人,看來你們家皆有反骨,那你們父子都不用活了!”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神吏勃然大怒,一腳踹開腳下陸冬,曲指連彈,兩道灰色香氣從祂指間激射而出,分別射向陸禹父子二人額頭。
祂話音未落,兩道香氣已射中二人腦門。
只見陸父身體一震,目中神光渙散一頭栽倒在神吏腳下,與陸母死狀一模一樣。
陸禹也同時被香氣射中,可他只覺得腦袋一疼,像是被人拿針狠狠刺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并非不可忍受。
他悶哼一聲,一下撲到父親尸體旁,眼淚決堤道:“為什么?”
“我們家一直對你忠心耿耿,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們!”
“什么?”
神吏見他居然沒死,還惡狠狠的質問自己,不禁又驚又怒。
“瀆神者死,哪有為什么,陸禹你也是瀆神者,當下冥府懺悔!”
祂嘴巴一張,一道猶如實質的香氣小劍朝陸禹眉心射去。
小劍來勢極快,根本避無可避,仍是一下命中陸禹腦門。
陸禹渾身一震,從原地倒飛出去,仰面栽倒在廟門前。
神吏見狀暗松口氣,正欲欣賞一下陸禹的死狀,不料陸禹卻又一下爬了起來。
他一摸腦門,一手的香灰。
“這就是你的神術?”
“你好像,殺不死我對嗎?”
陸禹突然發現了什么,眼睛發亮,起身一步一步朝神吏走去。
“你不是陸禹!你是新地的妖魔所化!本神要斬妖除魔!”
神吏瞳孔驟縮,陸禹一次不死,還可以說是意外,第二次就絕非偶然了,祂再也不敢保留,嘴巴連張,十數柄香氣小劍一齊激射而出,祂泥塑身體頓時一暗,原本栩栩如生的面龐也有些模糊起來。
好在那十數柄香氣小劍仍是一柄不落的命中陸禹。
可他卻只是悶哼了幾聲,連遲滯他腳步一下都未能做到。
“這怎么可能!”
神吏大吃一驚,祂的神術居然真的失效了!
一旦失去神術,祂這副泥人身軀,連凡人都不如。
祂驚慌失措向廟外宋丁等人吼道:“你們還怔著干什么!還不快點拿下他!”
祂來宋家莊已有兩百多年了。
兩百年間,祂對村民生殺予奪,全憑一心,何曾想到有朝一日會向他們求助。
可是廟外一干村民也早就看傻了,又有哪個敢動。
“你殺不死我,你便要死!”
陸禹飛起一腳,將神吏踹倒在地,隨后如同野獸一般飛撲上去,按住祂的四肢,用頭狠狠朝祂的面頰撞去,喀嚓一聲,祂泥塑的臉上頓時生出幾道裂痕。
眼看著陸禹的頭又要撞來,神吏慌亂叫道:“陸禹,你不能殺我,我是神,是大秦的神,天下都是大秦的,反秦者必將生不如…”
祂一個“死”字還未脫口,陸禹的腦袋狠狠撞來,祂泥塑的腦袋被撞了個對穿,一股香火之氣四散開來。
陸禹也被撞得頭破血流,但他仿佛毫不在乎,雙手高高舉起,握拳為錘,咆哮著將祂剩余的殘軀也一并敲得粉碎!
“殺,殺神了!”
這時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眾人瞬間回過神來。
“陸禹把神吏大人給殺了!”
這年月,見過殺人的有不少,但殺神,別說見,聽都沒聽過。
一時間眾村民兩股戰戰,紛紛奪路而逃,有的三步兩跌,連滾帶爬,生怕跑的慢一些,陸禹便將他們一起給打殺了。
不出片刻,在場只剩下宋丁一人。
宋丁抽出長劍,顫顫巍巍指著陸禹。
陸禹回頭望他,氣喘吁吁道:“你不跑嗎?”
“我…我不能跑,陸禹,你我都是游徼,你應當知道,我若擅離職守,必被夷滅三族!”
宋丁強忍懼意,盯著陸禹。
陸禹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任他劍尖抵在自己胸口上,冷笑道:“那來吧,殺了我,再砍下我的頭,去邀功吧!”
“阿禹,你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