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小畜牲!”
“做暴秦鷹犬,你們不得好死!”
“—噗刺!”
半道山腰上,一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老漢舉著木耜,瘋也似地朝下方兩名持劍少年沖去。
但不等他近前,其中一名少年霎時一劍遞出,徑直穿胸而過。
那老漢來不及嗚咽一聲,便仰頭栽倒在血泊之中。
“呸,這反賊好像還讀過書,說話文縐縐的。”
殺人少年抽回長劍,曲臂拭去血跡,一口濃痰吐在地上,隨即彎腰里里外外翻檢起老漢尸身來。
“哎,又是個窮鬼,什么都沒有,難怪會造反。”
少年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取下腰間一柄短刀,對準尸身鎖骨上沿許寸處一刀揮下,同時左手遮面,以防鮮血噴濺入目。
他這割顱手法嫻熟,顯然不止一次分人尸體,只寥寥數刀,便將那老漢頭顱割下,裝入隨身的一口黑色布袋中,這才朝一旁望著兩座大山出神的同伴喊道:“陸禹,該回家了,你發什么呆吶?”
陸禹聞音回過神來,指著遠處那兩座大山道:“宋丁,我們來的時候,有這兩座大山嗎?”
宋丁微微一怔,直起腰來望向那兩座大山,面色稍變,嘆道:“又來了,這個月這已是第三次地搖了吧?”
“沒錯,第三次了,以往每年能有三次就很了不起了,現在這地搖卻越來越頻繁了,但愿這一次不要太遠。”
陸禹皺眉,臉上滿是擔憂神情。
所謂“地搖”,既地動山搖之意,可這“地動山搖”又并非字面意思那樣簡單,因為“地搖”往往發生在無聲無息間。
比如一個村民正從自家前往鄰村路上,他的眼前卻忽然出現一座大山,亦或是一條陌生的河流將兩村隔開,仿佛它們本來就在那里,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它們就如海市蜃樓一般,不僅會憑空出現,有的還會憑空消失,不少人曾親眼目睹一些巨山大河甫一出現,就從眼前不翼而飛。
也有不少倒霉之人直接被困其中,甚至淹死河內!
而這些因“地搖”新出現的山河,被統稱為“新地”。
“新地”有的與普通山河無異,也有動物在其中棲息。
但有的十分危險,充滿種種靈異景象與未知之物,斷然無法接近。
這些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可陸禹與宋丁兩人卻習以為常。
因為早在始皇十二年,始皇帝東巡途中遇仙,得道永生以來,地搖就已出現。
如今已是始皇七百一十二年,已整整持續了七百年之久。
業已永生的始皇帝聲稱“地搖”乃是天神賜新土于大秦,并且派下“神吏”來掌管各地,“神吏”既是皇帝冊封的神靈,又是朝廷的官吏,上到咸陽皇城,下到偏野鄉村,都有大大小小的神吏。
這些”神吏”受當地百姓供奉,擁有種種不可思議的神術,因地搖被分散開來的村落鄉鎮也是靠祂們庇護聯絡。
陸禹二人正是在村中神吏手下當差的兩名游徼,專司巡察緝捕。
此次二人出來就是為了抓捕那名被殺死的抗稅逃逸老農。
“好在神吏大人上次賜下的引路香我還未用。”
“陸禹,你帶火石了嗎?”
宋丁收回目光,從懷中掏出三柱包好的細香,小心插入地上。
陸禹見狀急忙遞去火石,宋丁將三柱香分別點燃。
只見三柱香煙氣騰空,先是飄向三個方向,而后在半空中卻忽然結成一股,一同向東飄去。
還是來時的方向,想必不遠。”宋丁見狀一喜。
陸禹也松了口氣,倘若方向變了,那說明整個地勢都變了。
他們當差已有三年了,也不止一次遇到地搖,有一次即使在引路香的幫助下,都走了七八日才找回村子。
這引路香有此奇效,正是依仗那神吏的神術。
“咱們還是快走吧,我可不想在新地附近露宿。”陸禹催促。
宋丁心中一凜,連忙稱是,順著引路香所指方向匆匆離去。
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走起路來腳步輕快,渾然不知疲倦,一口氣趕出十幾里地,回頭見那兩座新地大山輪廓漸漸模糊了,兩人才各自暗舒一口氣,但仍不敢放松,繼續埋頭趕路,直至見到一個熟悉村落,兩人這才放緩腳步。
“是徐家村,今日好像是他們祭神的日子。”
兩人在村口駐足,向里張望,只見一片低矮村舍之中,男女老幼數百人正捧著米面、肉食、瓜果、香燭等祭品朝村中央一間高大瓦舍走去,場面頗為壯觀,那中央瓦舍便是徐家村神吏所居的神舍。
徐家村并非兩人的村子,兩人的村子名為宋家莊,在徐家村東面,村中以宋姓人家為主,陸禹在村中屬于外來小姓。
他村祭神,兩人不敢多看,匆匆一瞥,就繼續上路。
“我記得咱們村子和徐家村祭神只相隔一日,今日回去交差,正好可以趕上,神吏大人一高興,說不定會賞賜咱們幾畝好田,這樣咱們除役以后,日子也有著落了。”宋丁邊走邊說。
陸禹聞言一笑,沒有去接他話茬,他知道村中那位神吏大人沒有如此大方,而且他家中貧困,也沒有什么珍奇貢品來討神吏歡心,倘若不是自小有一把力氣,就連這游徼的差事都輪不到他。
這殺人差事雖說算不上什么美差,可比起自己在神吏田中做佃農的父母來講,已經強出不知多少,說來諷刺,這七百年間地搖不斷,大秦幅員比起早年不知遼闊了多少倍,但那些新地盡歸朝廷所有,朝廷又將可耕種的新地派給各地神吏掌管,只有富有之人獻出珍奇貢品才能從神吏手中換取肥沃新地的使用權。
如此一來,富者愈富,以至于宋家莊中半數人家都是神吏的佃農。
陸禹的父母辛勤一日往往只能換來一些微薄口糧,省吃儉用將他與小妹陸冬拉扯長大。
陸禹的小妹今年不過七歲,因是在冬天生的,便起名叫陸冬。
陸禹原本也不叫陸禹,而是叫“陸雨”,顧名思義,他是在雨天出生的,五歲那年,他家來了一位過路討水喝的識字先生,覺得他這名字太過秀氣,不像男娃名字,于是為他改名陸禹。
陸父陸母都是文盲,識字有限,自然樂得接受。
想到自己的小妹陸冬,陸禹心頭一熱,記起此次答應了她回去后要給她做熱乎的面餅吃,腳步不由得加快了許多。
宋家莊與徐家村雖是鄰村,但也有三十幾里地的路程。
二人走走停停,直至日頭偏西,夜幕降臨,才見到宋家莊。
偏野鄉村之人往往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個時間睡去的也大有人在,但此刻卻見宋家莊中火光通明,人影綽綽。
“怎么回事?”二人見狀都是一呆,來到村口,只見十幾名神情古怪的村民舉著火把堵在這里,見到二人便迎了上來。
“丁兒,小禹,你們回來啦。”
“宋里正?”
“父親,村里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野人摸進村來了?”
人群中為首的漢子名叫宋成,乃是本村里正,也是宋丁的父親。
宋成沒有理會自己的兒子,反而看向陸禹,不大自然的笑道:“小禹,你家…你家出了一點事情,你切勿激動,一定聽我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