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披頭散發,滿臉鮮血的陸禹,宋丁暗咽唾沫。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就在白日,兩人還在一起殺了一名抗稅老農,但不同于那老農臨死反撲時地義憤填膺。
此刻的陸禹,眼神出奇平靜。
可越是如此,便越令宋丁頭皮發麻,他從未見過這種眼神。
“他在蔑視我,他連神都能殺死,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念及此,宋丁握劍的手顫抖的更加劇烈起來。
陸禹見狀嘆了口氣,抬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而后快速撿起地上的長劍,毫不留情一劍刺入他肩頭上。
“阿禹!不要殺我!”宋丁驚痛,哀嚎求饒。
不料陸禹卻收回長劍,道:“這樣一來,你就不算擅離職守了。”
宋丁一怔,轉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陸禹說罷,轉身回到神舍,解下隨身的黑色布袋,抓起祭壇上的瓜果肉餅等貢品就往里面裝。
稀里嘩啦,一轉眼整個祭壇被他掃蕩一空,他將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往身上一系,便即抱起地上仍昏迷不醒的妹妹往外走去。
“陸禹,你要去哪?”
宋丁見他這副架勢,便知他這是要畏罪逃亡,可這大半夜里,他又能逃到哪去。
陸禹沒有理他,彎腰撿起地上一支未熄的火把,一下丟入神舍中,那屋內都是木梁結構,又多有布傠裝飾,一觸即燃,一眨眼火光沖天而起,火舌瞬間吞沒了屋內的一切。
“孩兒不孝,不能帶走你們,孩兒要帶小妹逃命去了。”
望著在火光中若隱若現的父母尸體,陸禹眼眶一紅,轉身離去。
宋丁捂著傷口,喚住他道:“陸禹!你們這樣出去,遇到地搖,沒有神吏庇護,你們絕活不過今晚!你現在去找鄰村神吏投案自首,興許還能保住你妹妹性命!”
“宋丁,秦法嚴苛,秦人殘暴,你擅離職守,尚且會被夷平三族,我弒神毀廟,去投案自首,我家妹子焉有命在?”
宋丁聞言啞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兄妹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陸禹頭也不回,腳步不停。
他知道此一去,天下之大,他與小妹恐怕再無容身之地。
但不逃,連這一線生機都沒有!
就在宋家莊神廟被付之一炬,火光沖天而起之際。
數十里外的徐家村神舍內,一尊丈高的巨大四臂神像突然感應到了什么,從神座上蘇醒過來。
“宋家莊村神!”
祂驚坐而起,伸手一招,一團不知從哪里來的灰色香氣從廟外飄入祂手中。
“道友,果然是你。”
那團灰氣在祂掌心明滅不定,聚散不停,仿佛在敘說著什么。
祂連忙側耳傾聽,泥臉上起初只是震驚之情,聽到后來卻不由異常難看起來,喃喃自語道:“能看懂靈墟妖文的女童,還有神術不能傷的凡人…”
祂泥眸之中忽然閃過一絲貪婪之色,沉聲道:“道友放心,我立刻就向上神稟報,只是你的金身已毀,剩此殘魂,恐難經得起那子時陰風一吹,于其如此,道友不如助我更進一步如何?“
此話一出,那殘魂劇烈跳動起來,極力想要掙脫祂的掌心。
可這到手的鴨子,豈有飛了的道理。
“道友一路走好!”
徐家村神冷笑一聲,嘴巴一張,桌上瓜果牲食等供品瞬間腐朽,化為一團香火飛灰與祂掌中殘魂被一齊吸入口中。
祂砸了咂嘴,意猶未盡,泥塑的臉上瞬間又多了許多生氣。
“能看懂靈墟妖文的女童…不怕神術的凡人…”
祂跳下祭壇,嘴中反復念叨著這兩句話,來回踱步兩三圈,才像是有了決斷,手一指,一道香火之氣射入祭壇下一只裝滿了清水的銅盆中。
見那水面毫無反應,祂也毫不著急,干脆盤膝坐在了銅盆旁,耐心等待起來。
等了足有半刻鐘,那平靜的銅盆才忽然泛起一道漣漪,水面上倒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來。
祂對著銅盆納頭便拜:“徐家村神參見上方神使,小神有急事向神使稟報!”
“徐家村神?哪個徐家村?”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百年前被貶到此地的那個山神。”
銅盆那頭之人的聲音也如金屬一般冰冷刺耳,分不出男女來。
徐家村神慌忙回應道:“正是,沒想到上使還記得小神,小神轄下鄰村宋家莊眼下出了大事,有名凡人弒神毀廟,宋家莊神傳來遺訊,稱這個凡人神術不可毀傷。”
“還有這種事?”
聽到這話,那神使聲音終于有了些感情,促聲道:“那不可能,此人定是新地妖魔所化,宋家莊神道行低微,看不出來也不奇怪,可你本是山神,神通手段都比一般村神強出許多,為何還不快去降妖除魔,這點小事還用我來教你嗎?”
徐家村神面顯難色道:“上使息怒,小神也是料想此賊定是妖魔,才來向上使求助的,小神這點微末法力對付一般妖物尚有勝算,可對付這化形妖物只怕是兇多吉少…”
“哼,廢物,難怪你會被貶來做一個小小的村神,好了,我知道了,我會通知你附近的十六名村神聽你調遣,就算對方是化形妖物,合你們十幾人之力也足夠對付了。”
“是,多謝神使大人,小神定不負所托…”
徐家村神畢恭畢敬,但話未說完,那神使身影已從水面消失。
祂這才敢直起身來,臉上敬色卻已蕩然無存,冷哼道:“你一個小小的縣都神使,就很了不起嗎?等我抓到那個能看懂靈墟妖文的女童,嘿嘿,到時候…”
祂正面帶怨恨又難掩興奮的小聲嘀咕著,銅盆水面忽然動了一下,祂慌忙噤聲,過了片刻,發現只是風動,這才松了口氣。
當下祂不再猶疑,起身一步踏出,來到廟后。
空地上停著一架由兩匹陶馬組成的寬闊戰車,拉車陶馬與祂一樣也是泥塑之身,但比起真馬來要大出倍許,在身高一丈的徐家村神面前也并不顯得低矮,車轅兩側插著四根閃爍寒光的黑色鐵矛,祂踏上戰車,四只手臂同時抓住四根鐵矛,道:“老朋友,我們的機會終于來了!”
祂這話也不知是說給手中武器聽的,還是說給那兩匹陶馬聽的,只聽他話音一落,那兩匹陶馬突然像是活了過來,四蹄騰空腳下生起一團香火之氣,長嘶間載著祂臨空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