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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南海北

  旭日東升,和煦陽光灑在了樹冠上。

  籬笆小院里安安靜靜,門窗都關著,隨著陽光穿過樹冠落在窗戶上,側面的房間里才響起輕微動靜。

  木板床上,折云璃睡眼惺忪坐起身,抬手伸了個懶腰:

  “嗯嗯?”

  懶腰伸到一半,折云璃忽然發現這一覺睡的好香,師父什么時候出去了都沒注意。

  再一回想,昨晚好像迷迷糊糊,又聽到貓叫聲,剛抬頭就被師父點睡著了…

  折云璃徹底清醒過來,心頭總覺得不對勁——以前在燕京或客棧里,聽到奇怪動靜也就算了,這籬笆園周圍又沒其他小動物,怎么還能聽到?

  折云璃眼底顯出幾分狐疑,抬眼望向主屋的方向,覺得問題應該出現在華青芷哪里,便輕手輕腳起身,套上鞋子打開了房門。

  隨著開門聲響起,正屋里就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聽起來是在穿衣裳。

  折云璃見此連忙擺出斯斯文文的模樣,來到華小姐的門外,抬手敲了敲:

  “華姑娘?”

  房間內并無回應,但很快就響起了腳步聲,來到了門口。

  踏踏踏…

  腳步聲很低沉,聽起來四肢健全,而且是個男子…

  折云璃一愣,繼而眼神便化為了不可思議。

  剛穿好衣服的夜驚堂,把房門打開,抬眼便看到穿著白色睡衣的云璃,雙手疊在腰間,挺著鼓囊囊的酥軟衣襟站在門口,瞪大眼睛望著他。

  “云璃,起這么早?”

  折云璃看著衣袍整整齊齊的夜驚堂,心頭滿是狐疑,抿了抿嘴后,探頭往屋里開。

  “誒?”

  夜驚堂連忙抬手,把云璃眼睛捂住,摟著她出門:

  “醒了怎么不穿衣裳?被人看到怎么辦?”

  折云璃還沒看清屋里情況,被捂住眼睛,自然知道夜驚堂心里有鬼,她把手拉下來,一直往后扭頭:

  “驚堂哥,你怎么在華姑娘屋里?”

  “呃…”

  夜驚堂也不好解釋昨晚干了什么,只能含糊道:

  “剛練完功,在屋里歇了一下。”

  “歇一下?”

  折云璃可不傻,眼神怪異:

  “孤男寡女,關著門在屋里歇息…驚堂哥,你不會在…在做那種事吧?”

  夜驚堂摟著云璃往側面屋里走,正兒八經詢問道:

  “哪種事?”

  折云璃張了張嘴,男女一起睡覺的事兒,終究有些羞人,她不好直接開口問,就輕哼了一聲:

  “人家華姑娘,是書香門第的小姐,驚堂哥可不要和江湖浪蕩子一樣,把人家禍禍了。”

  夜驚堂理虧,實在不好在這事兒上多說,把小裙子拿起來放在云璃手里:

  “快換衣服吧,我來做飯,你去看看仇伯父他們起來沒有,待會過來一起吃飯。”

  折云璃雖然心頭滿是狐疑,但也不好明著問夜驚堂有沒有睡華小姐,只能轉而詢問:

  “師父呢?”

  夜驚堂知道冰坨坨抱著鳥鳥去海邊打坐了,看模樣還在生他氣,不想回來,對此道:

  “在海邊練功,待會應該就回來了。”

  “哦。”

  折云璃半信半疑點頭,抱著裙子等夜驚堂出門后,才麻溜把裙子換好,又打水洗漱,發現夜驚堂在廚房燒水忙活,便先行往沙灘行去。

  天色剛亮不久,初來乍到的仇天合等人,對海島的興趣很濃,都已經起來了,軒轅天罡夫婦,正在給不聽話的小丫頭洗臉,摁住可勁揉。

  折云璃瞧見此景,不免想起了小時候師娘幫她洗臉的場景,縮了縮脖子,又快步跑到了沙灘上的大海龜跟前。

  仇天合此時正蹲在沙灘上,手里拿著兩條魚喂著大海龜,折云璃提著長刀跑到了跟前,好奇打量:

  “仇伯伯,這大烏龜還沒走呀?”

  “估計是上岸下蛋,以前好像經常有人喂,半點不怕人。”

  “它背上刻的字,仇伯伯看到沒有?”

  仇天合聽到這個,倒是心中一動,轉頭道:

  “看到了,感覺字跡有點眼熟。”

  “眼熟?”

  折云璃滿眼意外:“莫非仇伯伯還認識刻字的人?”

  仇天合搖了搖頭:“倒也不是認識,就是以前游山玩水的時候,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這么一手字,但具體在哪兒又想不起來了…”

  折云璃知道仇伯伯喜歡拽文,但偏偏和她一樣,是個武人文采不高,對此只當做仇伯伯瞎扯了,想了想詢問道:

  “仇伯伯,伱會不會解穴?”

  “解穴?”

  仇天合聽見這話,眼神自然有點疑惑,轉頭看向云璃,語重心長講解:

  “點穴功夫,又稱‘打穴’,原理是以手指擊打重要穴位,讓人迅速失去戰力,是四兩撥千斤的內門功夫。

  “解穴是說書先生瞎編的,被人一指頭戳中穴位,就和一拳頭打中胸口差不多,受傷就是受傷,哪有解開的說法,能解穴那就能解拳解掌,這不亂套了。”

  折云璃知道這道理,但她老在聽到古怪動靜的時候被點睡著,心底很是狐疑晚上到底聽到了什么聲音,于是還是堅持道:

  “嗯…那有沒有被點睡著后,迅速醒過來的法子?”

  仇天合對于這個,無奈道:

  “你都能被人點到胸口、脊柱的穴位了,那無論是昏迷還是睡著,都最好別醒過來,要知道這兩處能把人直接點死,只是把你點倒,說明人家留手了,不想下殺手。你與其想怎么解開,倒不如想怎么躲開。”

  折云璃自然知道這道理,但她不可能躲師父師娘,只能想辦法偷偷解開,于是追問道:

  “我只是好奇罷了,總不能連防的法子都沒有吧?”

  仇天合仔細想了想:“要想不被點睡著倒也簡單,就和防內家高手一樣,提前提氣充斥內腑,讓指勁難以透體深入。不過這法子不穩妥,還是躲開比較好…”

  “哦…”

  折云璃暗暗認真記下后,也沒有多問,又和仇天合聊了幾句話,才起身跑去陪著小丫頭玩了起來…

  另一側,南海。

  烈日當空,一座龐大城池屹立在清江出海口,港口內千帆匯聚,兩岸建筑層層疊疊,隨處可見攜刀佩劍的武人,而臨海的一面崖壁上,還刻下的兩個大字——龍門。

  龍門崖本來只是清江出海口的地名,處于整個天下的最南方,原本和海角港一樣,是江湖人此生必到的一處景點,但自從一個人到這里后,龍門崖的名字,在江湖上就鮮有人提及了。

  龍門崖所在的山丘,便叫陽山,‘醉臥陽山開圣境、千秋奉義鎮官城’的武仙人奉官城,便是在龍門崖頂端畫地為牢,自大魏開國起至今已有一甲子。

  從奉官城到這里那天起,過來朝圣定居的人便絡繹不絕,而后逐漸演變成了如今的‘官城’,原本的龍門崖,則化為了官城的一道門檻。

  能登上這面崖壁,對天下江湖人來說,就已經算是魚躍龍門,蛻變為了一方蛟龍,而若能征服這面崖壁,便能拿到古往今來億萬萬武人共同追求的四個字——天下第一。

  整個天下通常分為南北兩朝,彼此都有最強十人,為此‘天下第一’這稱號,很難得到雙方認同,就比如南朝的呂太清和北朝的項寒師,無論誰自稱‘天下第一’,都很難服眾。

  想要坐穩這個位置,首要條件就是獨占一檔,不存在同級別對手。

  就比如奉官城,直接把南朝十大宗師打的不敢與其并肩;或者夜驚堂這樣,把南北江湖都打穿,打的整個天下沒人不服氣,才能被公認為天下第一。

  為此歷史上正兒八經的‘天下第一’并不多,大部分時間都空缺,終大燕一朝,也不過只出了兩個——開國初期的蕭祖、末期的奉官城。

  在大燕之前,南北朝雖然也出現過天下第一,但都只是暫時無敵,放在當代來看,大部分人都只是步入‘返璞歸真’之境的武圣。

  因為沒有更強者這些人和呂太清、神塵和尚一樣,步入武圣就覺得自己已經天下無敵,自然就沒了往上爬的緊迫感,最多輝煌不過甲子就成了過眼云煙。

  而奉官城不一樣,從前朝起無敵了一百年,且至今仍然無敵于世,是實打實的吳太祖之后最強武夫。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么一座沒法逾越的高山,信仰‘武無第二’的江湖武夫,才開始了瘋狂內卷,這其中最顯著的變化,就是稱呼的改變。

  ‘武圣’是超凡入圣的意思,原本是因為奉官城太無敵,南朝江湖沒人敢與其并肩,才把他踢出武魁行列,專門封了個‘武圣’這也是‘醉臥陽山開圣境’的由來。

  但最后呂太清之流的挑戰者,爬到了奉官城當年的境界,偷偷上門挑戰奉官城,結果發現還是被吊起來打。

  而下面的武魁,又已經被超凡入圣的呂太清、神塵和尚無情碾壓,根本不敢平起平坐。

  為此才出現了‘一仙二圣八大魁’的說法,把原本的南北十大宗師,給分成了三檔,原本已經至高無上的武魁,硬生生被卷成了三流高手,而北梁也逐漸衍生出‘四圣’的稱呼。

  這種持續近百年你追我趕的強力競爭,對江湖顯然有好處,當代的南北江湖,無疑是有史以來最強的一代。

  而能在這種環境下,魚躍龍門擊敗奉官城,成為新的‘天下第一’,其榮譽之高可想而知。

  雖然南北江湖人,包括呂太清在內,都無比渴望接奉官城的班,但跳起來都打不到奉官城膝蓋的現實也擺在這里,在開國一甲子過后,世間九成九的武人都放棄了這個念頭,到官城來純粹是想朝圣、求教、拜師。

  當然,也不乏曾經的故人,登門敘舊。

  浪濤擊打著龍門崖后方的礁石,遠方的海面上雖然有船只經過,但都不約而同的繞開了這片區域。

  礁石上,身著灰色武服的老者,手里持著魚竿,在礁石上盤坐,望著墜入海水中的魚漂。

  雖然年過一百二,但老者頭發烏黑,面相根本很難看出確切年紀,打眼望去只是個尋常長輩,氣質也很樸素,如果不是坐的位置比較特殊,恐怕會被閑人誤認為閑暇垂釣的游客。

  而老者側面,九十余歲的卞元烈,拿著抄網坐在跟前,等著上桿幫忙撈魚。

  雖然彼此年紀相差三十來歲,能把奉官城叫叔伯,但卞元烈頭發花白,面相也已經蒼老,看起來更像是奉官城的叔伯輩。

  卞元烈初見奉官城時,才七八歲,在云安經常登門請教,直到甲子前國滅,兩人相繼離開云安,才再未見面。

  因為在千佛寺被關了五十余載,卞元烈的記憶其實還停留在甲子前,甲子匆匆而過,他以前認識的人基本上全死了;張橫谷、曹公公這些人,當年還是幼童,他見過但完全不熟,唯一算是舊相識的,天下間只剩一個奉官城。

  被呂太清攆走后,他就跑來了這里,來探望一下奉官城。

  卞元烈當年只是被朝廷送去奉官城府上求教,關系其實算不得很密切。

  好在奉官城和往年一樣,并不嫌棄他這條喪家野犬,讓他在官城住了下來,好好安享晚年。

  卞元烈這輩子都活夠了,整天想著怎么死才能不枉此生,為此膽兒相當大,見到奉官城都沒啥謙卑,舉著抄網坐在跟前,還說了句仇天合以前沒敢開口的吐槽:

  “奉老先生,你都釣半個時辰了,一桿沒上,這樣顯得我很多余。”

  奉官城歷盡百年歲月,比所有江湖人想象的要隨和很多,對此不動如山,沒有半點急眼。

  卞元烈見此又琢磨道:“聽說北云邊也栽在夜驚堂手上了,我和夜驚堂交過手,惜敗,這小子著實有點真本事。我估摸最多半年,他就得到您這兒來了,您說他有沒有把握弄死您老?”

  奉官城對于這個問題,倒是接了話,口氣都如同一個上了年紀的尋常老者:

  “走到我這兒來的人很多,只希望他不要隨了大流。在這里坐了六十年,我也早就膩了。”

  卞元烈點了點頭,不過稍微琢磨了下,又疑惑道:

  “您老在這里畫地為牢半輩子,就是為了等個對手把你拉下來?”

  “差不多。”

  “吳太祖不是能成仙嗎?您老都這地步了,還走不了吳太祖那條路,非要求一敗?”

  奉官城稍微沉吟,說了句挺莫名其妙的話:

  “我并非求敗,而是不知我走后,江湖上有幾人成妖、幾人成魔。”

  卞元烈皺了皺眉頭,略微思索后,詢問道:

  “您老的意思是,這江湖上還有妖魔鬼怪,被你壓著不敢冒頭,所以得有一個接班人繼續盯著?”

  奉官城對此并未回應,而是轉頭望向了后方。

  卞元烈見此也轉頭看去,結果卻見礁石后方的山坡小道上,走過來一個男子。

  男子看面相五十余歲,穿著粗布麻袍,腰間還系著個圍裙,打扮如同伙夫,不過面向頗為儒雅,來到礁石后方,便拱手一禮:

  “先生。”

  卞元烈來官城已經有幾天,認得這個男子,是奉官城的徒弟之一,名為李逸良。

  奉官城是純粹的江湖武人,徒弟其實不少,以前在云安就收的有,卞元烈當時便跑去跟著一起學過藝,只是奉官城沒看上他,沒收他為徒。

  而在陽山的徒弟,男男女女有十幾個,平日里學藝的同時,幫奉官城接待那些不知道自己斤兩的江湖后生,不過這些徒弟在江湖上并沒有太大名號,其主要原因,便是因為師父太厲害,徒弟很難出師。

  按照江湖慣例,嫡傳徒弟要出山自己揚名立萬,先不說青出于藍,最少也得學個師父七八成的火候,不然出去就是‘名師出犬徒’,純粹給師父丟人。

  而夜驚堂都八大魁了,評價還是跳起來能打到奉官城膝蓋,三成都不到,學到奉官城七八成火候估摸能單手按死呂太清,這難度可想而知。

  收的這些徒弟中,有的甚至和卞元烈同過窗,臨終前都沒學到奉官城三成的水準,又哪里敢出門亂闖,以奉官城徒弟自居。甚至有客人來陽山拜訪,這些人都不敢說是徒弟,而是說在此求教稱呼也是先生而非師父。

  據卞元烈這幾天了解,這個李逸良排行老六,不過前五個師兄,不是被熬死了,就是回鄉頤養天年了,所以目前算是奉官城的大弟子,陪伴了奉官城五十余年,平日里一直在山上給師弟師妹做飯。

  卞元烈雖然大李逸良二三十歲,但彼此算是同輩,見其過來,便開口道:

  “李老弟,是準備吃飯了?”

  站在礁石后方的李逸良,對著卞元烈拱手一禮,而后和煦道:

  “非也,剛才家中來了急信,需要回鄉一趟,特來和先生告辭。”

  卞元烈點了點頭,本想接話,忽然發現身邊古井無波的奉老先生,若有似無皺了皺眉。

  卞元烈可不覺得奉官城皺眉是小事,感覺情況不對,暗暗琢磨了下,小聲詢問:

  “李老弟,你老家在哪兒?”

  李逸良對此倒也沒什么隱瞞,回應道:

  “燕京。”

  卞元烈聞言一愣,聯想到對方姓李,半信半疑道:

  “你莫不是北梁皇族的人?”

  李逸良對此道:“旁系罷了,幼年入宮給太子當伴讀,因習武之事,和皇子李锏起沖突被欺壓,負氣而走到了這里,后被先生收留,隱姓埋名至今。”

  官城是江湖圣地,從北方來朝圣的人也不少,但卞元烈沒想到還有北梁皇族的人,對此想了想道:

  “年幼就離家了,北梁也沒給你什么好處,你還回去作甚?”

  李逸良苦嘆一聲:“項寒師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我的下落,給我送來了梁帝的親筆信。

  “信上說,我負氣而走后,太后時常掛念,重罰了李锏,并派人四處尋覓。家父家母百年之后,梁帝也以國公之禮厚葬,未曾虧待半分。

  “雖然信上沒說讓我回去,但信送到了,國破家亡之際我若不歸,便是不仁不義,往后也沒顏面留在陽山繼續跟著先生。”

  卞元烈張了張嘴,覺得這事確實有點棘手,武人都記恩情,這種情況若是袖手旁觀,那以后心里這道檻過不去。

  但卞元烈也不瞎,北梁武圣都快被夜驚堂殺絕了,這時候忽然把幾十年沒聯系的李逸良叫回去,純粹就是無路可走,想方設法挖人回去當刀使。他想了想道:

  “你不是夜驚堂對手,現在回去,十有八九回不來。”

  李逸良顯然也明白回北方的后果,但有些事,來了就沒法避開,當下還是躬身道:

  “還望先生能準許弟子歸鄉。”

  奉官城一直沉默,此時才平靜道:

  “這百年間,有無數年輕人到過我面前,其中不乏有望登頂的天驕,但最后無一例外,都在俗世恩怨情仇中早夭。你是我最成器的一個徒弟,現在出山,很可能步他們的后塵。”

  李逸良看著養育他成人的師長,在沉默良久后,還是拱手一禮:

  “弟子明白。謝先生幾十年栽培之恩,往后不能再陪伴先生,弟子實在慚愧。”

  說完,李逸良俯身跪下磕了三個頭:“先生保重,弟子告辭。”而后便起身往來時的山道行去。

  “唉…”

  卞元烈見此無話可說,只能搖頭輕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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