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尹長琴(6)

　　夕陽的霞輝染紅了見月鎮的官道，也染紅了四輪車連續的吱呀聲，尹長琴從荼蘼谷返回了鎮上。路上的鎮民看到他孤零零一個，有人嘆氣，有人暗笑，有人一副早知會如此的樣子，但都安靜地讓開。

　　他回到宅邸，推開家門。

　　“鶴兒——”

　　他喊道。

　　沒有回聲。

　　果然已經走了。

　　他早就知道的，因為就是他下的命令，她一直都很聽話——可是，為什么身上還是會覺得有些冷呢？

　　“鶴兒。”聲音輕微而略帶一絲嗚咽。

　　“公子。”

　　一道低沉的男聲喊道。

　　尹長琴馬上昂起頭，轉過身，冷漠道：“石翁。”

　　“公子，你已經決定了？”

　　“嗯，回師門。你呢？長生的眼線還在，就這么光明正大的登門，是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沒解決么？”

　　“不是什么嚴重的事兒。我借給齊家姑娘一本書，現在既然你讓她回去了，我想把書取回來。”

　　尹長琴轉過車輪，去向齊鶴兒的房間，石翁跟到身后，尹長琴卻向他擺了擺手。即使齊鶴兒離開了，尹長琴也不希望有別人進她的屋子。

　　來到門口，往房中望去，可以看出齊鶴兒走得匆忙，東西都沒有好好收拾，大概是太傷心了。

　　尹長琴咬了咬嘴，進到房間里尋覓。很快就看到梳妝臺上攤著一卷古籍，想必就是棋老出借的神農百草經，便驅車過去，抬手收起書本的時候，目光也落在攤開的紙面上。

　　尹長琴的身體突然完全停住了。

　　只那么一眼，心如墮冰窖。

　　就在神農百草經攤開的這一頁上，赫然寫著：

　　“大寒之地積雪，春夏不散，雪間有草，類荷花獨莖，婷婷雪間可愛。”“其地有天山，冬夏積雪，雪中有蓮，以天山峰頂者為第一。（注一）可醫一切寒癥。”

　　“可醫一切寒癥”一句被單獨標劃出來。

　　標劃的人毫無疑問是齊鶴兒，她沒有回天水，而是…

　　“石翁！”尹長琴大吼出聲，聲音完全不像一個久病之人，仿佛是那個縱橫沙場的將軍被喚醒過來。

　　石翁聞聲一哆嗦，也馬上踱步進來，“公子——”

　　“把炎魄石給我！”尹長琴吼道。

　　石翁目光往書籍上一掃，瞬間明白了情勢，道：“用它會燒傷你的經脈——”

　　“砰！”尹長琴一拳砸在四輪車扶手上，“給我！”

　　“是…”

　　石翁眉頭大皺，但還是將一塊拇指大小的紅色石頭遞了過去。

　　尹長琴搶過來，直接塞進嘴里，仰頭咽下去。

　　曾在烈火中灼煉百日的靈石，在尹長琴肚子里爆發出劇烈靈力，立刻就把寒毒暫時壓了下去，也把宿主燒得全身火紅。

　　然后，尹長琴站了起來。

　　“用石遁術，去天池峰。”

　　太陽落山后，尹長琴和石翁用遁術趕到天池峰山腳下，仰頭望到鐵黑色的云塊閉鎖天穹，與眼前的雪峰連成一片漆黑的幕影。

　　“天池峰”“燈桿山”“三戟峰”“頂天峰”“西王母之山”…作為天山山脈最高的一座山峰，它擁有足夠多的名字和傳說。

　　據說上古時候，西王母就曾來到這座山峰頂上的瑤池中沐浴，遇到黑水魚精在瑤池中作怪，卷起萬丈惡濤，將西天沖斜。

　　于是西王母用寶簪降服魚精，又在山頂上立下一塊巨石，用簪子劈成三半，撐住西天，使天下太平，峰頂的三塊石頭就被稱作頂天石。甚至有說法，至今都有仙女居住其間。

　　而對尹長琴來說，唯一重要的是，這座山峰，就是真正的天山峰頂。

　　“雪中有蓮，以天山峰頂者為第一。可醫一切寒癥。”

　　齊鶴兒一定會來到這里。無論有多么危險，只要她知道有一絲治好自己的希望，她一定在所不辭。

　　尹長琴是這么想的，所以，他也來了。

　　“我和你分兩路上山，只要看到齊鶴兒，就把她帶回去。”尹長琴說完，就率先登上山路，石翁答應一聲，向另一個方向登上去。

　　夜晚的寒風送來了終年不斷的落雪，尹長琴舉起手，催動法力托起一團火球，照亮了身周的景色。雖然是四月，但荒草被已經掩埋在積雪里，除了石頭，大地皆白，更看不清山路。

　　尹長琴在火光的指引下，在雪地上拼命向前奔，久病之身不停地喘出寒氣，兩邊樹影搖晃，好像藏著無數魑魅魍魎。

　　其實，按時間來算，齊鶴兒這時已經領先他太多，他們本應該遁去更高的地方。

　　可麻煩的地方就在這里，天山山頂的結界會壓制所有生物的靈力，從天池峰往上就必須步行。

　　在山頂附近，更游蕩著許多從大荒州過來的妖獸，它們在闊大無形的結界中漫步，越是靠近雷州一邊，妖身就會虛脫得越厲害，最終不得不掉頭返回。

　　可若是途中遇到同樣被壓制了靈力的人類，它們就是致命的威脅。

　　即使明知有這種危險，齊鶴兒也一定會想要為他取回天山雪蓮。這正是最令尹長琴心急如焚的地方。

　　走到峰腰，積雪已經沒到小腿肚，深一腳淺一腳，步伐慢了很多。

　　衣服徹底濕透了，雪點打在尹長琴陣陣發熱的身體上，融化。

　　中間走到要爬石頭的地方，手一貼上去，鐵塊般冷硬。被雪點敲打著，腳也踩不穩石縫，掉下來了好幾次，才最后爬上去。

　　高處風大，不時傳來吹斷了樹枝的“噼啪”聲。越靠近山頂，靈力被壓制得越厲害，火球漸漸變小，已經破不開雪幕了，最后仿佛飄搖的一點燭火，五步之外就看不清路徑。

　　山嶺在此刻仿佛變成了黑鐵鑄就的迷宮，他只能跟著腳下這點光走，樹木搖搖晃晃在路上擺出鬼魅般的輪廓，風中隱隱傳來妖獸的吼叫，耳邊除了鬼哭狼嚎再找不出別的形容。

　　山路越往高處越難走，尹長琴不得不一再地放慢了腳步。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大閃電，把天地萬物都拽入一瞬的白，接著是滾滾雷鳴。

　　太靠近結界，連天候都變得怪異起來。

　　風勢驟急，暴風雪已經來了。鵝毛似的雪片，被狂風裹挾著呼嘯直下，砸得身上四處生疼，眼不敢往上面抬。風也更大了，那些挺拔的樹木雪衣撲落，像是活過來一樣地朝一面倒。

　　尹長琴運轉法力，向炎魄石拼命壓榨出它僅剩的靈力，靠著久經修煉的體魄硬扛著暴雪往上走。

　　突然聽到背后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恐怖巨響，他回頭望向天外，深邃夜空似有巨龍翻涌，那是風奔來的方向，帶著震耳欲聾的嘶鳴，如戰陣的怒吼，一萬死士策萬馬奔騰撞向天山主峰！

　　尹長琴猛撲到一塊巨巖下，躲過了這陣強風，可隨后不詳的“簌簌”聲卻滿山響起。尹長琴舉火望出去，瞳孔驟然收縮，大片的雪塊滑落下來。

　　雪崩！

　　注一：引自本草綱目拾遺，清·趙學敏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