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白楊起床吃早餐,又在桌子上瞥見了豆豉鯪魚罐頭和梅林午餐肉罐頭,都是老爹買的,盡管老爹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地給他打包票說專業力量介入,問題肯定解決,想想吧,十四億人的國家呢,七十億人的世界呢,真能眼睜睜地坐視天塌下來?全人類的力量擰成一股繩,就算是小行星要撞擊地球了,都能給它頂回去——老爹說是這么說,可他又暗搓搓地到處買罐頭,成箱成箱地搬回來,給白楊和老媽試吃,三人連續吃了一個禮拜的罐頭,白楊現在聞到罐頭味道就反胃。
除了罐頭,老爹還在淘寶上買弓箭、匕首、電擊器、頭盔、軟式防彈衣和陶瓷防彈插板,買回來用錘頭鑿子哐哐一頓猛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轉行當軍武測評博主。
老媽說你要真這么有信心,能不能別說一套做一套?你這天天晚上制造噪音,鄰居遲早來投訴。
老爹振振有詞,說我怎么說一套做一套了?作為各方面欲望全面下降的中年老男人,我還不能有點額外愛好了啊?你見過那些膠佬沒有?那一面墻的模型,我玩點小刀匕首還算正常的!說完他轉身就給工人師傅打電話,悄咪咪地叮囑墻面得加厚夾鋼板。
王叔真的在鹿樓鎮看房子了,鄉下的老房子不值錢,老王出手闊綽,他和老爹秘密謀劃著要打通地下室,設計圖紙一展開比茶幾還大,逆轉未來拯救世界業余無線電緊急通聯指揮部僵尸還魂起死回生,兩個中二老男人在上面標注了物資貯藏庫、淡水貯藏庫、武器庫、地下車庫,還有一個煞有介事的司令部,看他們這架勢,不像是要打造什么末日避難所,而是在建設最后的人類反抗軍秘密基地。
這是中年人的末日生存大計。
趙博文照舊一去音訊全無,對外通信全部斷絕,不知道此刻正待在哪個實驗室里,一身防護,室外是荷槍實彈的軍警,層層嚴守。根據白楊看過那么多科幻災難片的劇情套路,活到最后的主角團必有一群小人物,必有一個科學家,自己是不是那個小人物他不知道,但趙博文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科學家。
白楊還是照常上學,他覺得全世界末日氛圍最濃厚的地方就是自己家客廳,推開門走出去還是陽光明媚,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在小區里曬太陽。
周末何樂勤約白楊去打電玩,這倆貨是一丁點高考臨近的緊迫感都沒有,前者是家里有錢,后者是心不在焉,兩人在新街口風云再起電玩城打一下午游戲,何大少雖然讀書不行,但玩游戲是一把好手,這廝從小跟著他爹混跡于街機廳(何老爹在南京街機界也是一個傳奇),摸搖桿時長超過筆桿,他自稱是南京市零零后拳皇第一高手,精通拳皇97和拳皇98,街機廳里他坐在哪兒哪兒就是王座,不可撼動。
于是何樂勤拉著白楊一起打拳皇,局局血虐,報《文明》的一箭之仇。
白楊翻白眼說我們這年齡有幾個人還打拳皇?
何樂勤說我們就是零零后堅守拳皇的最后一面旗幟!
反正游戲幣都是何大少請,白楊就權當自己是給闊少當陪玩了,他捏著嗓子跟何樂勤說大少您請的陪玩晚上還有陪床服務,請問您需不需要呀?只要加價一千五,什么要求您盡管提。
何樂勤說滾滾滾滾滾。
下午六點多,兩人從電玩城里出來,離開了嘈雜紛亂的環境,白楊的耳根子一下就清凈了,他站在臺階上深吸一口氣。
“小白羊!走啦!”何樂勤往前走得遠,回過頭來喊他,“找個地方吃飯。”
十二月天黑得早,路燈很早就亮了,白楊兩只手插在兜里,跟在何樂勤屁股后面走著走著,忽然問:“大少,要是你知道自己五年后就要死了,你會怎么辦?”
“報復社會。”何樂勤說,“搞個大新聞,比如說去把白宮炸了。”
“正經點。”
“正經點你就別咒我啊。”何樂勤說,“你兄弟我一天吃三頓,頓頓兩碗飯,晚上喝牛奶,周末去健身,怎么五年后就要死了?有句話你聽過沒有?老何,老何,吃頭老母豬不打嗝——”
“不開玩笑,要是拯救世界的計劃失敗了,大家五年后都得完蛋。”白楊站在樹底下的影子里,何樂勤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時拿捏不準該怎么回復。
“白楊——”
“早做準備。”白楊打斷他,“不開玩笑,何大少,你家里有錢,可以跑得很遠,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何樂勤有點詫異,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往哪兒藏啊?
“藏?怎么藏?”何樂勤問,“往哪兒藏?是要發生大地震還是大洪水?”
“它們大概率是從天上下來的。”白楊說,“所以應該藏到地下去,越深越好,廣西貴州那些西南山區有很多很多隧道,那里應該是很好的藏身地點。”
“它們?外星人?”
白楊點點頭。
“這…小白羊,你最近壓力是不是有點大?”何樂勤湊過來,在白楊眼前擺了擺手,“怎么神神叨叨的?”
“你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何樂勤說,“看過《2012》沒有?真到世界末日了,我讓老爹花錢包架飛機,把你稍上,一起飛到青藏高原去。”
何樂勤估摸著小白羊準是因為臨近高考,精神壓力過大,他知道白楊老媽對她兒子抱有厚望,可高考這事兒吧,一靠祖墳埋得好,二靠家里有大佬,三是天生好頭腦,第四父母逼著跑——父母施加的壓力不見得能起效,南航南理不是說考就能考上的,目標定得好,還要分數高,但分數就是命數,所以分數能考多少全靠命——這就是何大少對高考的認知,他覺得自己對自己的估分還不如街邊擺攤的算命準確,畢竟他做題也是投骰子投出來的,小白羊肯定是高考壓力之下產生妄想了。
由于高考上不了南航南理,所以小白羊在妄想世界即將毀滅。
“走走走咱們去吃東西!”何樂勤拉著白楊往巷子里鉆,“這世上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兩人找了家街邊館子,白楊吃飽喝足,果真就不妄想了。
看來還是吃吃喝喝解決問題。
晚上八點,白楊吃得暈暈乎乎,大腦的供血全部都被蠕動的腸胃給搶走了,他腳步虛浮地上樓回家,掏出鑰匙開門。
“咔嚓”一聲,客廳內的燈光從門縫里射出來,落在白楊的臉上。
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走錯門了。
白楊偏頭看了一眼門牌號,沒走錯。
客廳里居然又坐滿了人,白楊看清坐在沙發上那人臉上戴著的玳瑁框眼鏡,頓時就清醒了。
大腦長鯨吸水似地把腸胃的血液全部汲取上了頭部,讓他的臉漲得通紅。
“趙…趙…”
白楊目瞪口呆。
“楊楊。”趙博文苦笑一聲,朝他攤了攤手,“真對不起,我們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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