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茂七是打算背信棄義嗎?”
沉憶辰冷冷問了一句。
從得知朝廷要四征麓川后,沉憶辰就已經意識到招安之事恐會生變,畢竟以鄧茂七的梟雄潛質,是不可能錯過東南防務空虛的絕佳機會。
事情走向就如同預想的那樣,葉宗留抽調精銳礦工跟爐丁離營,準備在事后對倭寇進行斬草除根。
可沒有了葉宗留跟礦工核心力量坐鎮,單單靠著蔣福成的實力跟威望,完全無法與鄧茂七匹敵。就算不被軟禁,當前情況下在義軍中也沒有多少話語權,架空是遲早的事情。
只是鄧茂七的手段比沉憶辰想象的還要干凈利落,直接軟禁蔣福成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后患。
“鄧首領是有野心,可葉某不認為他是背信棄義之人。”
面對沉憶辰的詢問,葉宗留很清楚他一旦肯定鄧茂七背信棄義,帶來的后果會是什么。
曾經并肩作戰的回憶,一同出生入死的經歷,讓葉宗留始終不愿意鄧茂七跟沉憶辰站在絕對的對立面。
那個時候官與匪,必須滅亡一方。
并且答桉毫無懸念,鄧茂七必死無疑!
沉憶辰能理解葉宗留的心境跟為難,但他不可能放任鄧茂七不切實際的妄想。
“王能!”
一聲喝令,站在門外守候的王能走了進來,拱手道:“東主,屬下在。”
“快馬加鞭通知駐防在泉州府福州三衛,讓他們嚴陣以待。另外告知許縣令,率領船隊前往福州港。”
“屬下遵命。”
到了這一刻,王能再沒有任何的遲疑,哪怕曾經身為礦工,可現在已經各為其主!
“蒼火頭!”
“屬下在。”
“前往福州城通知各州府衛所軍,即刻動身奔赴泉州府支援,拖延者斬!”
早在沉憶辰號令福州三衛前往泉州府壓陣的時候,就同時征調了全省兵馬集結。不過后來招安之事談妥,考慮到后勤的壓力,以及不想過分刺激到起義軍,福建其他州府兵馬就暫駐在福州三衛的老營房聽候指令。
添油戰術乃兵家大忌,沒動手之前沉憶辰可以展現出最和平的一面,當戰爭無法避免之時,那就得使出雷霆萬鈞之力,不給對方任何的喘息余地。
“是,屬下這就去福州城。”
蒼火頭前腳剛邁出去,后腳就聽到了沉憶辰繼續喊道:“武銳何在!”
“卑職在!”
“去福州港碼頭通知李瓚,本官很快就會用到他們剿匪平叛,同時發放雙餉征召福建軍戶良家子,本官要在最短時間內把福州港水師擴充到萬人!”
福建水師五大水寨,六大游兵衛所的軍士,這段時間差不多有接近六千人來到了福州港,接收建造好的二十艘大明寶船進行操演訓練。
他們都是福建水師巔峰時期,數萬人一路淘汰下來的絕對精銳,并且對于風帆戰艦的操控經驗豐富。
對于想要征服海洋的帝國而言,往往最缺的其實不是船,而是操控船只的水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沉憶辰不想讓這群水師傷亡慘重,只能臨時進行擴軍計劃。
招募平日耕種的軍戶,以及福建沿海漁民良家子,來暫時補足自己兵力上的差額。
“卑職領命。”
武銳拱手稱是,然后頭也不回的朝著福州港方向奔去。從沉憶辰這番部署來看,已經是集結了福建布政司所有朝廷兵馬,準備來跟起義軍進行一場大決戰。
贏則瞬間平息戰亂,輸了以目前東南防務空虛的狀況,恐怕鄧茂七真能達成自己封疆裂土的野望!
相比較沉憶辰忙碌的進行著戰前動員,站在屋內旁觀這一切的葉宗留,此刻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
大戰展開之后,就不在會有什么“只誅首惡”的說法,十萬義軍都將成為圍繞的對象。
換做以往福建布政司的官員來排兵布陣,葉宗留覺得以目前這種局勢,起義軍至少有七八成的勝算。可如今對手是沉憶辰,他太了解對方的行事風格跟手段,并且在軍中與地方的影響力。
鄧茂七屬實高估了自己,起義軍勝算可能不足一成!
“葉首領,倭寇之事溝通的如何?”
交待完應對鄧茂七的舉措,沉憶辰轉而把目光放在了宋彰與倭寇身上。既然朝廷不能制裁這種貪官污吏,那么便只好由自己來替天行道了。
“我已經在外海離島見過倭寇頭目,約定好五月初一趁著月黑風高動手。”
五月初一?
沉憶辰心中估摸了一下,現在四月末還有五六天的時間,應該鄧茂七面對增援后的福州三衛,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葉首領,現在你手下還有多少人?”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我這次帶了五千人出來,否則也不至于讓義軍內部失衡。”
說到這里的時候,葉宗留語氣中有些懊惱,不是這五千礦工跟爐丁精銳離營,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生蔣爐頭被軟禁的事情,更不會接下來兵戎相見!
“還記得我曾經與你說過,讓義軍中精壯驍勇之士,自愿加入福建水師嗎?”
“葉首領,就是現在!”
沉憶辰目光灼灼的看著葉宗留,念及往日的救命之恩,他不會強行“接管”對方手中的義軍。
可任何一個大一統王朝盛世,都不會允許獨立于掌控之外的武裝力量,更別說他們還是叛軍。
江浙福建的礦工是大明中后期最好的兵源,他們不應該消耗在內戰之中,朝廷水師現在需要人,大明未來征服四海更需要百戰之師。
時機就在眼前!
突然聽到沉憶辰說出這句話,哪怕葉宗留早早就在心中做過準備,當要求他此刻放棄手中兵權,人之常情是有些難以坦然接受。
真的要提前放下手中刀槍,讓跟隨自己拼命過的弟兄們加入曾經的“死敵”嗎?
當有朝一日沉憶辰回京復命,這群弟兄們會不會遭受到朝廷的清算,會不會依然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并且再無反抗的能力?
一時間葉宗留腦海中感觸萬千,他不知道該如何給沉憶辰這個答復。
看著葉宗留艱難抉擇的模樣,沉憶辰沒有催促他立即表態,反而緩和說道:“葉宗留一路奔波辛苦,要不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給我答復。”
說罷,沉憶辰就準備叫卞和進來,領著葉宗留先去休息。
“沉提督,不必了!”
為難神情稍縱即逝,再次抬起頭的葉宗留,臉上卻是無比決絕。
“加入朝廷水師,已然是吾等弟兄最好的下場,葉某人別無他求,只求沉提督日后能多多照拂這幫礦工弟兄,他們其實都是一群苦命人。”
聽到葉宗留說出這番話,沉憶辰臉上表情也嚴肅起來。
“葉首領放心,我沉憶辰絕不會虧待礦工弟兄,他們日后將開疆擴土,為子孫后代立下萬世基業!”
“我相信沉提督,這便去通知手下弟兄前往福州港。”
“好。”
望著葉宗留的背影遠去,沉憶辰獨自站在空蕩蕩的房間內,不知為何突然有著一股莫名的疲憊感。
歷史的走向如今越來越脫離軌跡,沉憶辰感覺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并且肩負萬千人的身家性命,他已經沒有任何走錯的本錢。
自己若是敗了,那桌上的籌碼至少是大明東南數十萬顆人頭!
相比較沉憶辰的戰戰兢兢,福州城內卻是燈火通明,喜寧正在跟福建三司官員們載歌載舞,彷佛近在遲尺的叛軍危機已經煙消云散。
聽著戲臺上的福建唱曲,喜寧一臉意猶未盡的神情朝著身旁宋彰說道:“宋藩臺,咱家聽聞福建唱曲最好的女伶被你收入房中,可有此事?”
咋聽到喜寧提及這種事情,宋彰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吞吞吐吐的遮掩道:“這個…下官…可能…”
看著宋彰一副擔心被找茬的驚慌,喜寧心中簡直鄙夷不已。不就是被沉憶辰給敲詐了二十萬兩銀子,至于后怕成這個樣子?
“宋藩臺別多想,咱家僅是喜歡聽曲,好奇福建最好的女伶到底有何天籟之音。”
喜寧順勢解釋了一句,他可不僅是聽曲那么簡單。
意識到對方并不是在“釣魚執法”,宋彰這才松了口氣,趕緊賠笑道:“喜公公誤會,下官怎會多想,是擔心自家女伶那雜音入不得您耳。既然喜公公有此雅興,那下官就挑個好日子一同品茗賞曲。”
“甚好,就下月初三吧。”
“就依喜公公所言。”
酒闌人散,喜寧身后之前給沉憶辰傳信過的心腹小太監,湊了過來小聲問道:“喜爺爺,您這是特意安排宋彰出城嗎?”
“看來你在咱家身邊久了,腦袋靈光了不少。”
“不過孩兒有些不明白,喜爺爺你不是說過要加倍報復沉憶辰,怎還不斷幫他?”
“剛夸完你靈光,就問了一句蠢話!”
喜寧嘴上訓斥了小太監一句,臉上卻流露出一抹得意神情。
“沉憶辰此子總是想攛輟著咱家跟王振去斗,好讓他坐收漁翁之利。”
“那么同樣咱家可以將計就計,激發他跟王振之間的矛盾。宋彰要是莫名其妙死在了福建,你說王振他會咽下這口氣嗎?”
“到時候必然會想方設法嚴查,此子肆意妄為慣了,證據不就掌握在我等手中?”
聽到喜寧打著坐山觀虎斗的主意,可小太監還想起當初沉憶辰威脅的話語。
“喜爺爺,但上疏彈劾你也署名了,算是被沉憶辰架在了同一艘船上。要是擅殺朝廷命官被王公公查出來了,咱們豈不是會被牽連進去?”
只見此刻喜寧臉上冷笑一聲:“罪分輕重,擅殺武官咱家就算牽連,最多不過是被萬歲爺罰俸降職,而宋彰會出現什么意外,咱家可完全不知情。”
“若是宋彰真的死了,加上謀殺文臣的罪名,你說沉憶辰還敢再綁架咱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嗎?”
“那時候便是沉憶辰謀逆問斬,成國公也救不了他!”
說完之后,喜寧臉上陰鷙笑容更甚了。
竇毅之死,讓他被沉憶辰給拿捏住把柄。但要是再加上宋彰之死,沉憶辰的罪名就要遠甚于自己,到時候誰拿捏誰就說不定了,
這就是為什么,喜寧不但不反對沉憶辰的舉動,相反還不計前嫌各種助攻。
他就等著沉憶辰向宋彰動手,殺官謀逆這條罪名此子背不住!
“喜爺爺神機妙算,孩兒恐怕這一輩子都難學到皮毛!”
“呵,那就好好學吧。”
沉憶辰并不知道喜寧的算盤,或者說就算是知道,他也會毫不猶豫按照自己計劃執行下去。
畢竟官場就是一個互坑的世界,自己擺了喜寧兩道,對方想要找回場子很正常。
至于能不能拿捏住,恐怕就沒那么簡單。
數日之后福州港,沉憶辰站在一艘寶船艦艏位置,身后站著李瓚、葉宗留、許逢原以及福建各衛司跟千戶所長官。而下方的碼頭跟港口空地上,已經黑壓壓站著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群。
六千福州水師官兵,從福建各地衛所征調過來的一萬兵馬,葉宗留帶來的五千礦工爐丁,還有今日憑借著沉憶辰聲名威望,從福建軍戶以及沿海漁民良家子,招募過來的八千壯丁。
不算福州港原本的匠戶跟差役,此時聚集在此的兵馬總數已經接近三萬人!
再加上駐扎在泉州府的福州三衛,沉憶辰短時間內聚集的朝廷兵馬已有四萬,實際戰斗力對陣十萬義軍,其實并沒有什么劣勢可言。
“李游擊,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本官答應過的補足水師編制!”
李瓚望著碼頭數萬兵馬,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沉憶辰真的可以做到短時間內補齊福建水師多年缺額,并且還不是一些老弱病殘湊數,肉眼可見均為精壯驍勇之士。
更讓李瓚想象不到的是,沉憶辰居然還能拉來叛軍入伍!
“末將徹底服了,以后這條命便是沉提督的,指哪打哪絕不皺一下眉頭。”
“李游擊,你應該知道本官不喜歡虛言。既然說出來的話,那就一定要做到!”
“任憑吩咐!”
李瓚語氣堅決,沒有一絲猶豫。
他不僅僅是折服于沉憶辰的能力跟魄力,更多在于李瓚心里面很清楚,大明只有沉憶辰可以再現鄭和下西洋的盛況,可以重演那段波瀾壯闊的歲月。
若能再度征戰四海,寧可死呼!
“好,本官最多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整頓兵馬,便要出征泉州平叛,福建安危在此一舉!”
沉憶辰殺氣四溢,這就是他面對鄧茂七反叛的底牌!
或者換一種說法,鄧茂七應該很榮幸,他將是正統朝第一個體驗大明艦隊登陸作戰的叛軍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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