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瓚如此爽快的答應效忠自己,沉憶辰嘴角卻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然后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壓根聲音說道。
“你知道本官斬殺竇衛司的事跡,就應該明白我不是循規蹈矩之人,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沉提督能做何事,率領著福建水師起兵造反嗎?”
李瓚不屑的回了一句,這年頭靠海吃飯的,誰不是經歷九死一生活下來的,嚇唬誰呢?
“呵,還真有殺官的想法,你敢做嗎?”
沉憶辰面帶笑容說出這句話,語氣卻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李瓚臉上的神情也逐漸嚴肅起來,潛意識告訴他對方沒有在跟自己開玩笑。
“殺何官?”
“有種!”
李瓚第一時間沒有回答自己敢不敢做,而是直接問殺誰,答桉就已經很明顯。
古代航海說難聽點就是一片墳場,能從軍戶小兵一步步走到福建水師主帥位置,那更是狠人中的狠人,只能說沉憶辰確實沒有看錯人,李瓚有著一股赴湯蹈火的決絕。
“到需要的時候,本官自然會告訴你。”
敢做跟敢信是兩回事,雖然李瓚答應效忠并且展現出義無反顧,但沉憶辰也不可能把自己計劃全盤托出,得經過時間來檢驗對方的忠誠。
“全憑沉提督做主,末將就想知道何時能接受寶船。”
什么時候殺誰李瓚不在乎,他如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率領著水師袍澤接收鄭和寶船,早日操演訓練形成戰斗力。
戰略上可以藐視倭寇,戰術上卻要重視這群東夷矮子。
大明正統朝時期的倭寇,可不是百年后嘉靖朝時期的假倭,海盜鄭芝龍都能夠隨便吊打他們。更多是實打實的戰敗武士,兇狠嗜血異常,背后還隱約有幕府跟大名的支持。
每一個大明士兵的性命,都遠勝于一百條倭寇的狗命,李瓚不想再出現任何一名袍澤弟兄的傷亡。
“就在今日!”
沉憶辰直接給出了答桉。
他來到小埕水寨就是為了讓福建水師去接收寶船,否則船造好了停在港口中有何意義?
像寶船這種巨艦,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宿命就注定要去征服五湖四海!
“末將領命!”
一股激動跟振奮的情緒,直沖李瓚的腦門,上一次乘坐大明寶船還是宣德八年的事情,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次登艦!
“對了,你前面說福建水師編制如今不足三成,本官同樣會很快給你補足。”
李瓚粗獷的外表下卻有心細的一面,沉憶辰突然提出這句話,他意識到背后的含義絕對不是補人那么簡單,對方莫非是想往福建水師里面塞自己人?
可問題沉憶辰本人都是朝廷空降提督,福建地區沒有任何嫡系人脈,平叛成功之后便要回京復命的,他從哪里找自己人來補足福建水師的缺額?
李瓚想不明白沉憶辰到底要做什么,但現在局勢之下他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不管結果如何,至少補足福建水師,總比缺額高達七成要強。
要知道按照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的編制,整個大明艦隊兵員總數接近三萬人,足足需要征調沿海省份五個以上衛所的將士。
單憑現在福建水師不到八千人的數量,就算老巢不要全員出征,都裝不滿下番的寶船艦隊,擴軍勢在必行!
“下官謹遵沉提督諭令!”
“很好。”
沉憶辰對于李瓚的表現跟回應,滿意的點了點頭。
“兵貴神速,李游擊可以著手調撥兵馬前往福州港,本官說不定很快便能用上你們。”
“是。”
李瓚拱手領命,然后就大步走出營帳,招呼自己部下去傳令五大水寨跟六大游兵衛所。
一艘大明寶船滿載可以容納千人,最低也得動用兩百人才能啟航。除去必要的防守駐地士兵,二十艘寶船將抽調福建水師半數士兵,整個過程中人員組織跟調動,將極大考驗主帥治軍能力。
某種意義上來說,沉憶辰選擇讓李瓚立即接收海船,除了客觀的時間緊迫外,主觀上也是試探對方是否有真材實料。
畢竟福建都司庸才太多,平叛過程中仗打的也是一言難盡,哪怕表面上李瓚好像沒什么問題,治下軍容軍貌各方面井井有條,沉憶辰依舊有些不敢掉以輕心。
望著李瓚走出營帳外,卞和來到沉憶辰的身邊,輕聲說道:“東主,李瓚此人可信嗎?”
整個收服過程中太過于順利,并且沉憶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幾乎與“謀反”無疑,卞和總感覺心有不安。
“不知道。”
沉憶辰很坦然的回了一句。
俗話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沉憶辰才第一次見到李瓚,連知人知面都夠不著,哪來的可信不可信說法?
不知道?
可能是沉憶辰過于直接,讓卞和一時都有些無語。
“那東主你就讓李瓚接收寶船,萬一不能為我所用,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卞先生,這個世界上忠誠有很多種,有像你我這般生死與共的交心,還有為了共同目標的志同道合之輩,更有為了名利追隨索求者。”
“前者不會背叛,后者只要你能做到讓他付出的代價,遠遠大于得到,就不用擔心他的背叛。”
“不管李瓚屬于哪一種,他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聽著沉憶辰語平靜說出這番話,卞和突然心中生出一股唏噓感,曾經應天府那個意氣鋒芒的少年,如今徹底成長為一名身居高位的掌權者。
“屬下明白。”
既然沉憶辰做到運籌帷幄,那就不需要卞和再多言警醒。
李瓚的行事效率很快,僅過小半個時辰,各路傳令兵就已經飛奔出小埕水寨。
按照古代常規通行速度,遍布福建數百里海岸線上的五大水寨跟六大游兵衛所將士,想要前往福州港集結,路程近的數日之內可以趕到,路程遠的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來不及。
無論是李瓚還是沉憶辰,都不可能在小埕水寨呆半個月之久,等到福建水師官員全員集合,才趕往福州港接收下番寶船。
于是乎在傳令兵出去之后,除了留下守營的百余名水兵,其他小埕水寨將士連夜拔營啟航,乘坐水師船只走海路前往福州港,堪稱分秒必爭。
伴隨著春日初升的朝陽,遼闊的海岸線出現在眾人眼前,同時遠方港口碼頭出現的,還有這一艘艘桅桿高聳入云的巨艦,它們便是郭琰歷經四年建造好的大明寶船!
沉憶辰跟李瓚兩人站在船頭甲板上,目光死死的盯著港口內的寶船。
前幾日來到寶船廠,沉憶辰只是在船塢中見到了一艘還未完工的寶船,沒時間前往福州港碼頭,看看停泊在這里的整支艦隊。
未完工跟完整寶船,一艘船跟整支艦隊,帶來的震撼跟視覺沖擊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并且這還僅僅是二十艘大明寶船,當年鄭和下西洋艦隊足足有各類船只兩百艘,彈指之間可以滅國!
“寶船!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我大明的寶船艦隊!”
李瓚此時已經情難自控,眼眶可謂是瞬間變得通紅。
沒有經歷過鄭和下西洋盛況的人,是很難體會到此刻李瓚心中的感慨跟嘆息,畢竟這是曾經一個時代的偉大!
“李游擊,以后這便是你的艦隊。”
沉憶辰默默的回了一句,他不是在給李瓚畫大餅,而是未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沉提督,末將…末將…”
李瓚本想道謝一聲,可在劇烈的情感沖擊之下,堂堂七尺男兒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
男人的浪漫就是巨艦大炮,而身為一名水師統帥,指揮這樣的大明艦隊征服四海,更是畢生所愿!
沉憶辰能理解李瓚心中那波濤洶涌的情緒,就如同后世曾有一位海軍少將,望著遨游于深藍的航母艦隊,忍不住喜極而泣一般。
見識過海洋的廣闊,誰愿意窩在一個小小的水寨中玩著“小舢板”?
遠洋艦隊,才是大明帝國應有的象征!
“李游擊母需多言,好好操練水師熟絡寶船,別讓本官失望,別讓大明失望。”
“末將誓死不負厚望!”
“好,本官相信李游擊。”
沉憶辰用力拍了拍李瓚的肩膀,然后把目光挪回到寶船上。
晨曦暖陽的照射下,這不僅僅是一艘巨型戰艦,更像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難道后世有著一句名言,顏值就是戰斗力!
對于福建水師的到來,著實有些出乎郭琰的意料,要知道他并沒有收到朝廷關于交付寶船的命令。
而且按照以往朝廷組建下番艦隊的慣例,為了防止一家獨大,同時過度抽調某一省份水師官兵,導致防務空虛。往往是從山東、浙江、福建、廣東等省份,按照比例來征調衛所軍戶,從未有過單獨接收的先例。
不過現在沉憶辰是福建提督軍務,并且還有皇帝督造下番寶船建造的密令,哪怕郭琰感到有些不合常理,他也不可能出言反對什么的。
更別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福建寶船廠能復工造船,全靠著沉憶辰帶過來的五十萬兩造船款項,后續更離不開他的支持,郭琰何必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
李瓚接收寶船僅僅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福建各大水寨的駐防官兵,紛紛趕到了福州港上艦訓練。
甚至到了最后,感受到人手的嚴重不足,李瓚還主動向沉憶辰提及,何時能補充福建水師的缺額編制。他已經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想要塞自己人,只求寶船艦隊能早日滿員啟航,剿殺那些肆虐于大明沿海的倭寇!
李瓚想要知道何時能補齊缺額,某種意義上來說,沉憶辰他也在等待著這個時機。
只不過數日之后喜寧使者跟葉宗留同時來到福州港,給他帶來了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喜寧送來了一封朝廷旨意,是關于彈劾宋彰貪贓枉法的懲治結果。里面的內容與沉憶辰最初設想截然不同,朝廷不僅僅沒有叛宋彰斬立決的意思,甚至就連定罪的意思都沒有,僅僅讓他前往京師調查。
說實話,這個結果著實讓沉憶辰有些難以接受。
他本以為有自己跟喜寧的聯名上疏,加上聯絡了在京師的文官勛戚人脈組團彈劾,哪怕就是王振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硬是要把宋彰給保下來。
結果這何止是保下性命,能否定罪都成為了一個懸念。
宋彰到了京師,就完全脫離沉憶辰的掌控,三法司俱在王政操控之下,他不是想要什么判罰就能出來什么判罰?
沉憶辰知道正統十四年的王振權傾朝野,特別是土木堡之變出征期間,擔任監軍的他哪怕勛戚都得下跪奏事。
可現在是正統十二年,王振就站在王法律例之上了嗎?
“沉提督,喜爺爺有句話托奴婢帶給你。”
傳信的小太監,滿臉客氣的向沉憶辰說了一句,就連“咱家”稱呼都不敢用。
要知道以往喜寧身邊這群伺候的小太監,面對地方文武大員那是頤氣指使,哪有這么謙卑客氣的態度。
只能說沉憶辰展現出來的手段跟狠勁,就連喜寧都震懾住了,他手下的這群小太監,更是沒人敢在沉憶辰面前托大。
“公公請說。”
沉憶辰態度客氣的回了一句。
“喜爺爺說這封朝廷旨意他暫時扣下,地方文武官員并不知道,更沒有向宋藩臺傳旨。”
“接下來該怎么做,就看沉提督自己抉擇。”
這才是喜寧!
沉憶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自己膽大包天,喜寧也不逞多讓,朝廷旨意都敢扣下。
畢竟歷史上土木堡之變后,敢肆意羞辱皇帝的太監,骨子里面就有著一股小人得志的狂妄。
“告訴喜公公,本官知道了。”
沉憶辰點了點頭,他明白喜寧的意思,就看自己敢不敢給宋彰一個體面。
“喜公公還有一句話,沉提督別忘了這個人情。”
“好,本官莫不敢忘。”
說到這里的時候,沉憶辰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喜寧還真是注意“知恩圖報”。
“那奴婢就告辭了。”
小太監躬身行禮,不過卻并沒有退出房間。
見到這個遲疑動作,沉憶辰立馬反應過來,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銀錠遞過去。
“辛苦公公了。”
“能為沉提督傳話,是奴婢的榮幸,告辭。”
得到了這錠銀子,小太監這才喜笑顏開的離開。
幾乎就是小太監前腳出門,卞和后腳緊跟著就走了進來。
“東主,葉首領已經等候多時,現在叫他進來嗎?”
“嗯。”
沉憶辰點了點頭。
僅過片刻,一身勁裝的葉宗留就出現在沉憶辰面前,而見面說的第一句話,就讓屋內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沉提督,招安之事有變,葉某外出聯絡倭寇的這段時間,鄧茂七軟禁了蔣爐頭,全面掌控了義軍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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