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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威名

  親自領軍趕到安定郡的魏大司馬曹真,待見到了逆蜀所排布的營寨后,心中便松了一口氣。

  他對此戰的結果,已然大致有推斷了。

  因為看似來勢洶洶的蜀軍,不但沒有直接圍困城池逼迫魏軍前來馳援,進而引發雙方的消耗戰;而是將大軍分為三部,呈倒“品”字形排開。

  居中后的本部,自然是逆蜀丞相諸葛亮自領,營寨落在被魏軍廢棄的烏氏縣遺址上。

  居北的左軍則是逼近朝那縣而落營寨,將旗分別是逆蜀右將軍吳班以及逆蜀虎步監孟琰。

  而居南的右軍則是逆蜀前將軍魏延與鎮西將軍高翔部,營寨落在涇水兩條支流的匯流處(今平涼市)。

  分布呈犄角之勢,相互之間隔了約莫三四十里。

  但如此排布也將兵力分得太散了,不是進攻的好選擇。

  抑或者說,蜀軍并沒有抱著攻下城池的希望——他們是來堵魏國別遣去涼州的援軍。

  曹真自忖,如果蜀軍真想決一死戰的話,應該是留少量兵馬在烏氏縣護住糧道,其余大軍皆來圍困朝那縣,逼迫魏軍不惜代價來解圍才對。

  既然不圍城,那么曹真有的是時間和糧秣,與他們慢慢對峙消耗著。

  因為他本來就不打算馳援涼州。

  在主事河西四郡的將軍魏平、金城郡的郭淮,早就被他嚴令堅守了。

  有四望峽、桑園峽、令居塞防線與鹯陰塞等險要存在,只要魏軍不出戰,逆蜀想攻入涼州難于上青天。

  而烏水流域的安危,他也有了調度。

  鮮卑禿發部首領禿發壽闐,請戰領著族人趕過去與鮮卑乞伏部一并抵御逆蜀馬岱與趙廣的來襲,他也允了。

  此兩部鮮卑部落合兵有上萬游騎。

  而且在塞外草原作戰時,又可發揮“可戰則戰、不可戰則擾”的游騎戰術,韌性十足,可不是輕易被逆蜀擊潰的。

  就算他們被馬岱與趙廣擊潰了,也不影響魏國對烏水流域的控制。

  真正控制這片區域的乃是高平城(縣),坐落在六盤山脈北端、烏水的源頭。

  戰略意義上左控五原,右帶蘭會,黃流繞北,崆峒阻南,據八郡之肩背,綰三鎮之要膂;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依著山勢河流而修筑的城池十分險固,在前漢時期就曾經被譽為“第一城”。

  如隗囂割據涼州時,其部將高峻僅用兵萬人駐守高平城,而名將耿弇率領大軍圍攻,費時一年都無法攻下城池。

  如今,魏國守備高平城的,乃是胸有韜略的將軍胡遵。

  以他安定郡豪門出身的聲望,擁兵五千駐守,除非逆蜀遣軍十倍來襲,不然奈何不了他。

  況且,馬岱與趙廣所督領的都是騎兵。

  對城池只能望洋興嘆。

  唯獨有危險的,便是只能依托不算險峻的城池而守的祖歷縣。

  守將乃尹奉,城內兵馬僅四千。

  而且,主事河西的將軍魏平,已經被曹真叮囑過要“酌情”救援祖歷縣了。

  對,曹真給魏平的私信中,是聲稱祖歷縣可救便救;若是代價太大,比如危及了鹯陰塞,那便不去救了。

  因為讓逆蜀既使攻下了祖歷縣,對魏國而言也不算什么。

  祖歷縣是孤城,方圓兩百里內都沒有其他城池可依托,本來就是充當鹯陰塞前哨的!

  逆蜀得了,也無法堅守得住。

  在曹真的心中,一旦遼東戰事得勝,司馬懿領軍歸來繼續鎮守荊州威懾逆吳后,他在歲末時便上表雒陽,請戰攻打隴右了。

  這個時機很好。

  逆蜀的戰爭底蘊,是無法與魏國比擬的。

  畢竟逆蜀得隴右不算久。

  歲初方出兵,歲末又要再戰,多多少少都要引發苦于徭役黎庶的怨言。

  而出兵的路線,就是走烏水流域進入祖歷縣。

  曹真對攻下蕭關抑或者是走秦嶺谷道,已經不報有希望了。

  屆時,關中主力浩浩蕩蕩而來,逆蜀怎么吞入祖歷縣的,就得怎么吐出來。

  當然了,這一切尚早。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與逆蜀出蕭關的主力對峙。

  比如別遣幾部精銳兵馬試探攻擊一番,看看蜀軍的戰力,讓新招募士卒早日熟諳逆蜀的軍陣戰法。或者是抓住蜀軍分布太散的破綻,嘗試著以大軍將一部圍困住,看逆蜀丞相諸葛亮打算全軍來救援與否。

  算是穩中求勝,以試探沖突尋出對方破綻的常規戰術吧。

  這種心思,與丞相諸葛亮不約而同。

  丞相也頻頻別遣精銳試探,以及設下陷阱看魏軍上不上當。

  比如讓魏延與高翔部,佯作浮橋渡涇水南下襲擊右扶風之舉;如讓吳班與孟琰大舉在朝那城外挖壕溝,佯作將城池長期圍困之態。

  尚有自身領著中軍,每日徐徐拔營推進十里,佯作慢慢蠶食安定郡的范圍,為日后畫地屯田長期屯兵對峙。

  等等。

  如果有機會,丞相也不介意弄假成真,將安定郡提前打下來。

  雙方你來我往,各自斗智斗勇。

  但彼此也都很謹慎,一直都沒有尋到引發大戰的契機。

  是故,安定郡的戰事也僵持了下來。

  金城郡那邊,同樣也沒有動靜。

  去歲讓漢軍損兵折將的郭淮,同樣也沒有弄險的打算。

  不僅是曹真嚴守的命令,更是因為他看不到出兵攻伐得利的機會。

  他唯獨能出兵的方向,是榆中縣的桑園峽。

  外面僅僅由逆蜀將軍張嶷領著三千士卒守著,而且沒有城池依托,僅是落下了兩個小戍圍和一座營寨。

  但坐擁近三萬大軍的他,卻是沒有把握將之徹底抹殺掉。

  聽起來,十分匪夷所思。

  然而,金城郡內的將軍郝昭、賈栩與龐會,甚至是羌人首領柯吾,都不約而同的贊同了不可出兵之念。

  他們擔心會中計。

  張嶷所統領的三千士卒,乃是玄武軍,隸屬于逆蜀平北將軍鄭璞。

  那位被大司馬曹真稱之為“魏之大患”的疤璞,多謀善斷,用兵最喜行詭道。

  就如最好的獵人常常佯裝為獵物一樣,他們擔心兵力不多的張嶷部,是鄭璞誘他們出戰的誘餌。

  這種可能十分大。

  雖然斥候游騎,已經明確打探到,他已經領軍進發祖歷縣了。

  但若是回軍來援,也不過兩三日的路程。

  包括郭淮在內的金城諸將,看到了蜀軍營寨與戍圍都架著巨大的元戎弩,也都沒有把握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張嶷部滅掉。

  且出兵了,還需要擔心回不去的問題。

  逆蜀兩支騎兵的統領馬岱與趙廣,如今都在烏水流域呢!

  他們若是趕回來,無需兩天時間。

  屆時,魏軍正圍攻張嶷營寨時,這兩支騎兵突然殺回來,他們就被截斷歸路了。

  亦或者是,被逆蜀趁機混入逃歸桑園峽的潰兵中,一舉將關隘給奪了。

  為了擊殺區區三千蜀軍,要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金城郡諸將沒人愿意犯傻。

  郭淮也一樣。

  是故,他便罷了出兵的心思。

  調任龐會領本部前來鎮守四望峽,抽調出五千步騎讓出身武威郡的將軍賈栩統領,趕往武威郡治姑臧助力將軍魏平一臂之力。

  嗯,魏平如今兵力不充足。

  鹯陰塞他本就留了五千兵馬駐守,如今又調遣了三千兵馬去顯美縣駐扎監視盧水胡,再扣去山丹馬場的守備兵力以及防備各地馬賊趁勢作亂等,僅剩下的士卒讓他即使是想顧看祖歷縣,也有心無力。

  賈栩領軍到來,讓他解了燃眉之急。

  當即,便托付賈栩監視盧水胡與山丹馬場,自己領著八千步騎往鹯陰塞而來。

  與郭淮不同,他必須要領軍出鹯陰塞。

  在逆蜀圍攻祖歷城池時,他身為河西四郡的督將,救援的姿態總得做出來。

  不然,見死不救、按兵不動坐看成敗,以后孰人還會為魏國賣命?

  而且他出兵了,也無需擔心會被逆蜀圍點打援。

  他打算出了鹯陰塞后,便徐徐沿著祖歷而來,讓城池內的尹奉及守備將士看見即可。為了讓他們堅守的士氣不崩潰,亦是讓逆蜀破城更晚。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沖動的,領軍沖到城池下與逆蜀鏖戰的。

  反正逆蜀遣來祖歷縣的不算多,不過萬余人。再扣去圍困城池的兵馬,對上自己領著八千步騎,也不會有優勢。

  只要自己落下營寨,小心謹慎一些,逆蜀也不敢前來攻打。

  哪怕逆蜀放棄了圍城,留下一些兵力監視祖歷城池后,便悉數轉來攻打自己的營寨,自己依著地利且戰且退,也能保全士卒歸來鹯陰塞。

  而且,他已經叮囑了守備鹯陰塞的部將徐質,讓他準備好小舟、羊皮木筏等渡河物資,隨時前來接應自己歸去了。

  無需擔憂太多。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漢軍來得有些快。

  他在等候將軍賈栩領軍前來武威郡協助防務,耽誤太多時間了。

  當他剛領軍出鹯陰塞二十余里、堪堪下了旱平川時,便看到有一支漢軍已經落下了營寨,正在修筑防御工事。

  營寨的規模不是很大,應該僅能容下四千余人。

  但迎風飄揚的將旗,卻是讓他雙眸的瞳孔不由急促凝縮——是逆蜀平北將軍鄭璞。

  對方早就料到,他打算領軍來援祖歷縣了。

  所以才會提前前來堵道。

  自然,他若是想繞開還是可以的。

  比如分出三四千兵馬落下營寨與逆蜀對持,自身繼續領著其余兵馬進發祖歷縣。

  反正此地地勢平坦,且又荒蕪人煙,不存在無路可通的困境。

  但他不敢分兵。

  不管是留下的兵馬可否抵御得住疤璞的進攻,還是自身繼續領軍向前,會不會陷入逆蜀的埋伏中。

  必然,若是不繞過,他就無法鼓舞祖歷縣守備將士的士氣了。

  此處離祖歷城池還有百余里呢!

  為何逆蜀竟來得如此之速!?

  他暗地里咒罵了句。

  隨即便下令士卒們后退三里,擋在鹯陰塞前落下營寨。

  還別遣出許多游騎斥候,讓他們繞道前往祖歷縣打探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話,便將大軍即將來援的書信射入城內。

  無法救援,那就給他們傳給希望也好。

  對,在祖歷縣與自身安危之間,他選擇了后者。

  畢竟這也是大司馬曹真的私下叮囑,以大局為重嘛。

  他的如此調度,卻是正中鄭璞的下懷。

  來此地落營,鄭璞便是以弱勢兵力,想拖住魏國河西的援軍,好讓關興部心無旁騖的將祖歷城池攻下來。

  因為他與丞相的謀劃中,奪下鹯陰塞才是此番出兵目的。

  為此,丞相不惜親自趕赴安定郡,且還動用了所有軍中宿將以及七萬大軍打掩護。

  而且,留給他與關興的時間很緊迫。

  他們必須要在姜維領軍繞后襲擊鹯陰塞之前,將祖歷縣攻下來,并且將逆魏鹯陰塞守備的注意力,悉數轉來大河南岸的旱平川。

  不然,孤軍深入且得不到鄭璞與關興部策應的姜維,不可能順利襲后。

  留給他的結局,是被魏軍驚覺,然后被圍剿。

  死無葬身之地!

  奇謀,本來就是弄險。

  沒有孤注一擲的決絕,便沒有一戰定乾坤的大捷。

  丞相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姜維豁出了性命來信任他,他絕不允許此戰失敗。

  是故,他也弄險了。

  能在提前二日,趕在魏平領軍進法祖歷縣之前抵達此地,有兩個原因。

  其一,是祖歷河谷,本就是昔日絲綢之路中線的必經之路。

  從前漢開始,這條河谷通行的商隊便絡繹不絕,路況十分良好。而且他收編的匈奴支部首領梁元碧,對此地的地形十分熟悉,能帶領他繞過祖歷城池。

  另一,則是因為他讓所有士卒僅僅攜帶了十日糧秣,放棄笨重的武鋼車、元戎弩等軍械,一日行軍八十里倍道而來的。

  而且他所攜帶來的士卒,僅僅是州泰部的兩千余士卒!

  若是魏平大膽一些,他以區區兩千疲倦之兵,根本無法抵御。

  他是在賭。

  賭昔日蕭關的大瘟以及大破逆魏夏侯儒的名聲,讓逆魏看到了他的將旗,也不會直接發起攻擊。

  而只需要迷惑逆魏三日,他就可以脫離了危險。

  三日的時間,足夠關興領著后續大軍進發祖歷城池圍困,讓蜑獽督軍柳隱安然的護送糧秣與輜重,前來支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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