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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以國爭

  絕處逢生的降臨,絕非偶然。

  得先在絕境中咬牙堅持住,上蒼才會有機會將幸運降臨。

  鄭璞部便是如此。

  以作好全軍皆戰死的決絕,終于迎來了生還的希望。

  亦讓他獲得陳式的敬意。

  若是說,昔日在南中牂牁郡并肩作戰,陳式對鄭璞的印象乃是后生頗佳,如今便轉變為此子他日必成我大漢砥柱之臣。

  是故,在魏軍盡數退回蕭關后,他主動承擔了打掃戰場的苦累活。

  如收集戰死兵卒的軍械甲衣,掩埋己方士卒的尸首,以及尋柴火焚燒戰場污穢等。

  再過數日便是夏四月,天氣轉熱且蠅蟲盛起。如若不盡早處理戰場血肉殘渣及污穢之物等,恐會引發戾疫。

  他以軍職最高的當仁不讓,遣鄭璞部及趙廣部前去落下營寨。

  其實,營寨是現成的。

  逆魏退兵太倉促,不僅營寨沒有來得及破壞,連糧秣輜重都沒有焚掉多少。

  相當于陳式變相的,讓他領軍去休憩了。

  中間,有個小插曲。

  馬謖帶著千余殘部,護送著糧秣輜重至。

  只不過他處于內疚及心慚,交接完便一刻不停留的往街亭而去。

  抑或者說,鄭璞部麾下僅剩下的千余士卒,看他的目光隱隱有些惱怒,讓他無法繼續寒暄幾句吧。

  對此,鄭璞追了上去與馬謖作別。

  “幼常兄,其實我亦有心率兵出蕭關。”

  他目光十分清澈,臉龐之上亦無有戲謔之色,“不過,兵出之期,乃是等稟報丞相,請來援軍駐守此地之后。”

  說罷,見馬謖臉色依舊落寞,便又加了句,“再者,此蕭關道我軍未失,且戰獲頗豐。”

  馬謖聽罷,先是驚詫揚眉,隨后便默然無語。

  許久后,方長聲嘆息。

  不顧自身官職更高、年歲更長,躬身給鄭璞做了一禮,“多謝子瑾維護之心。”

  言罷,便轉身離去。

  背影雖依舊蕭條,卻微微挺拔了些,不再是暮氣沉沉。

  蓋因鄭璞之言乃是隱晦的聲稱,在將此地戰事稟報諸葛亮時,會盡力周旋,淡化他不尊將令私自兵出蕭關的罪責。

  自身將他陷入死地,但他仍不計前嫌要為自身周旋。

  如此情誼,馬謖自是感銘五內。

  只是有些時候,任何言語都顯蒼白,如何動容都難顯感激。

  他只能深深作揖,將此份情誼記在心里,但求有朝一日能夠報答。

  待他率軍離去沒多久,領著蜑獽軍的張苞亦趕至。

  眾人自是各訴歡聚之情。

  就是張苞每每目視鄭璞之時,眼眸中總會悄然閃過一縷黯然。

  決死而戰的句扶、王平、霍弋及張嶷等將率,或多或少都有些傷勢。而被扈從乞牙厝護衛周全的鄭璞,卻是破相了。

  左臉頰之上,有長約數寸的傷痕。

  不深,應是矛尖亦或者刀鋒劃過的,卻是會留下疤痕。

  大漢僚佐,素來重儀表。

  譬如逆魏故大將軍夏侯惇,從征呂布時為流矢所中,傷左目,被軍中士卒號為“盲夏侯”。亦讓夏侯惇照鏡便恚怒,輒撲鏡于地。

  尚有討逆將軍孫策。

  曾被許貢門客創傷,醫者言可治,只需當好自將護,百日勿動即可。

  然,他引鏡自照,謂左右曰“面如此,尚可復建功立事乎”,乃動氣大忿以至創口皆裂,當夜便卒。

  近鄭璞容貌受創,已然被天子定為姻親之家的張苞,自然會有些擔憂。

  恐性情甚剛的鄭璞,日后會因他人諷破相而失志慌惚,變得性情孤僻桀驁等。

  自然,他乃白白擔憂了。

  與鄭璞而言,不過添了一縷傷疤罷了。

  何足道載!

  再者,大好男兒沒點傷疤,怎么彰顯勇氣呢?

尤其是,他本沒有什么用力  數日后,休整完畢的趙廣部,帶著沿途繳獲的戰馬,趕回平襄城繼續聽令于魏延。

  而陳式及張苞部,則是接替鄭璞及馬謖部扼守蕭關道。

  嗯,鄭璞部軍殘了,留在此地無益。

  尚不如押著俘虜,以及戰獲的輜重甲衣等物歸去。

  隴關道,街亭。

  得陳式遣人來報軍情的丞相諸葛亮,知道蕭關道不失、鄭璞等人安好后,便卸下了心中的憂慮。

  就是眉目間的疲倦之色,哪怕是作開心顏時,都無法掩蓋。

  親臨一線督戰月余,且又需分心調度各部,已經讓他比兵出漢中時清瘦不少了。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雖喪兵不少,糧秣輜重損耗亦頗巨,但隴右已然在握!

  我大漢,終于掙破了巴蜀閉塞的樊籠,迎來了光復舊都的第一縷曙光。

  可喜焉!

  是也,丞相如今可聲稱隴右之戰,勝了。

  因為逆魏曹真于昨日開始,便不再遣兵來攻打街亭了。

  初,丞相還頗為詫異。

  待派遣了斥候前去打探,竟發現曹真退兵歸六盤山隴山山脈另一側的番須口關隘了!

  雖不知道,曹真為何如此。

  然丞相沒有去深究。

  夫戰,勇氣也!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前番有張郃攻而無果,今曹真再度鎩羽而歸,逆魏哪怕再度遣大兵來,將士亦皆無決死的血勇矣。

  有何憂之?

  是故,暫得空閑的丞相,看了少時輿圖后,便重新調度漢軍各部的職責。

  著令魏延部與吳班部職責不變,繼續按兵守御。,

  著令原先遣去成紀縣護著魏延后路的關興部,折道西去,將那逆魏隴西太守游楚逼降!

  不過,并非是要占據隴西郡全境,乃是駐軍至狄道即可。

  羌胡首領唐泛,已經占了河首之地,丞相在大漢徹底消化隴右之地前,暫時不打算與他爆發沖突。

  而吳懿部,則是轉來街亭督軍修筑關隘,將此地打造成為逆魏與大漢的分界線。

  他自身要歸去天水郡冀縣,建立隴右未來的中心,且安撫黎庶百姓等。

  至于鄧芝部,則是領軍去武都郡,與守糧道的馬岱部,將武都郡境內的曹軍以及敵人部落,逼降或者盡數滅了。

  待武都郡平定后,馬岱便轉去陳倉道修復廢棄的大散關,扼死逆魏取道陳倉來襲的可能。而鄧芝部則是轉道去陰平,與廣武督廖化并力將賊子強端誅殺!

  讓巴蜀之地與隴右,徹底連成一片。

  自然,他亦沒有忘記鄭璞與馬謖。

  乃讓信使去傳令,讓馬鄭二人立即率軍趕來冀縣。

  止住了街亭的戰事、讓部將領兵守番須口的曹真,如今在右扶風陳倉城內。

  他退兵的緣由,乃是得知蕭關道戰敗與張郃身喪。

  畢竟,他能位至魏大將軍,不僅是宗室的身份,以及少與曹丕相善的關系,更因為他有統帥之才。

  故也知道,繼續攻打街亭亦于事無補了。

  尤其是,他見到了郭淮。

  喬裝黎庶百姓的郭淮,沿著渭水河谷而下,趁著王雙與吳班罷戰的時機,翻過了隴山入右扶風,尋來了街亭請罪。

  亦是說,上邽城的失守,讓蜀軍能心無旁騖扼守關隴通道,魏國便是失去了隴右。

  一步先機,便是步步領先。

  魏蜀雙方攻攻防戰的優劣勢,只會隨著時間的拉鋸,變得越來越大。

  然而,就此將隴右拱手相讓,亦不是曹真能接受的。

  是故,他將自己關在營帳內一晝夜后,便遣人尋了郭淮來。

  “隴右之失,非戰之過。上邽失守,亦非伯濟之過。”

  先是將郭淮將戰敗之責中摘了出來,曹真方囑咐道,“如今左將軍不幸身損,安定郡賊子楊條未誅,蕭關道恐南安。伯濟且去安定郡,督將軍魏平及戴凌休整士卒,誅殺賊子楊條,守蕭關不失。”

  此話方落,郭淮便忍不住虎目微濕,俯拜于地。

  誠然,正如曹真所說,隴右之失乃非戰之過。

  若是隴右三郡皆不投降,便是分散了蜀軍的兵力,讓他免于數萬大軍晝夜圍攻,未必不能一直堅守著上邽城,等到曹真的大軍來援。

  且,早在去歲的時候,他便上表雒陽,隱隱指出了蜀軍恐會出兵的跡象。

  只不過是雒陽廟堂,不以為然,沒有益兵來提前布防罷了。

  然而,大魏砥柱之將張郃憂憤而亡,隴右俱被蜀軍占據,還有數萬大軍的死傷,如此慘烈的戰果總要有人來承擔。

  他身為雍州刺史,難辭其咎!

  哪怕沒有因戰被廢為庶民徙邊千里,亦會奪爵貶職。

  畢竟,關乎朝廷顏面之事,本就無有對錯之分。

  今曹真讓他去安定郡督戰,剿滅叛亂賊子楊條,便是有心為他脫罪。

  乃是以討平叛亂之功,減輕雒陽袞袞諸公的攻訐。

  他安能不感恩涕零?

  自然,生長于燕趙之地的邊陲男兒,鮮少作戚容。

  他拜辭后,趕往安定郡之途,心中亦然作誓他日必以死報曹真維護之恩。

  而待他離去后,憑案端坐的曹真便凝眉成川,眼眸之中盡是復雜。并非是對郭淮有別樣心思,而是思慮著半月前的破釜沉舟之策:以國力耗死巴蜀!

  然也!

  他想親自領數萬大軍,兵出武都郡!

  如今武都郡的大散關,已然廢棄多年,陳倉道雖崎嶇而糧秣難運了些,然蜀軍并沒有遣軍扼守。

  他若走陳倉道入河池縣,隔斷漢中郡與隴右的聯通;再別遣偏師入沮水的發源地冬狼谷,威逼漢中陽安口,便可讓蜀軍進退失據!

  其依據,乃是蜀軍的糧秣!

  巴蜀兵出隴右,能出其不意陰襲,所攜糧秣必然不豐。

  哪怕隴右三郡皆投降,也無法供應七八萬大軍數月的損耗。

  且,今歲因戰事起,隴右的春耕已然耽誤,蜀軍新得隴右之地,為了收買人心而圖郡縣歸心,必然要分糧哺育黔首百姓。

  他只要截斷蜀軍的糧道,就可逼迫蜀軍不得不來武都而戰。

  如此,便會讓蜀軍無法守住隴右。

  新奪之地,本就不安慰。

  蜀軍若是留在隴右的兵力多了,便難于逼退河池縣及東狼谷的魏軍。

  反之,盡起大軍來戰,隴右空虛之下,必不可守!

  畢竟,涼州的魏軍多騎,而蜀騎少!

  只需以利募羌胡五千騎,再遣魏騎三千,便可分作十隊輕裝前進,倚仗著強大的機動力頻頻騷擾擄掠隴右各郡縣。

  讓蜀軍疲于奔命,首尾不能兼顧。

  時過一月,隴右大族及黎庶苦于動亂,自會來尋魏軍里應外合,將蜀軍盡驅趕出隴右。

  且,無需擔憂蜀軍會反其道而行之。

  關隴三道他攻不進去,但若是轉為扼關隘而守,逆蜀也別想攻進關中來。

  如此定策,將逆蜀拖入無休止的戰爭中,讓早就式微的巴蜀之地,不堪消耗之苦,自行退兵歸漢中!

  再者,無需擔憂不來戰。

  此乃陽謀,等于將戰場的主動權拿在手中,讓逆蜀避無可避,亦退無可退。

  自然,想要破釜沉舟,也需要承擔風險。

  因天子曹叡授予他的八萬大軍,已經折損盡半。而想斷掉逆蜀的糧道,他至少需要四五大軍入武都郡,方能建功!

  再扣去扼守關隴三道等的兵力,必然需要舉國各州的兵力支援。

  譬如從冀州調兵,從關中三輔征兵,從青徐及揚州千里調兵來。

  且為了牽制逆蜀留守漢中郡的兵力,鎮守荊州的司馬懿部,還需別遣偏師萬余人,從東三郡進軍漢中東門戶佯攻。

  若是逆蜀因蜀道難以及益州地小兵寡,陷入難以為繼的地步,便會自動放棄隴右。

  然,若是大魏的數千里邊地,如幽并二州防御不住鮮卑軻比能的入寇,以及南匈奴與上郡羌胡部落的趁火打劫;荊州及淮南無法抵御孫吳的入寇,便會讓大魏兩權相害取其輕,不得不退兵。

  堪稱將舉國的機動兵力,皆投入此戰中,與逆蜀作生死博弈!

  干系到國之存亡的決策,身為曹魏宗室的曹真,自是謹慎無比,細細思量每一個細節后,方上稟給坐鎮長安的天子曹叡。

  他獨自枯坐軍帳中好久。

  一直待到天際線外,出現了第一縷霞光后,方執筆點墨而書。

  上表在日暮時分,便抵達了長安,鋪展在曹叡的案幾上。

  年齒二十有四的曹叡看讀罷,亦然舉棋不定。

  自做了許久思緒后,便讓人召了隨駕來長安的侍中劉曄、中書令孫資前來問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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