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著眼前的變化,黑影人便知道那連成一片,熊熊燃燒的血焰極度危險,他謹慎的離遠了些,反復打量。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那片燃燒著火焰的山巒,距離濁世污泥海還有一段距離,現在卻連在了一起,仔細看,中間隱約還能看到一點河道的痕跡。
他要是早點來,還能確認,可現在,都燒的完全變了模樣,什么都確認不了。
感受著火舌噴涌,黑影人又悄悄退遠了點,心里還是有些畏懼。
想當年,那片被血焰覆蓋的地方,可是有一尊極強的存在,他來濁世污泥海,都不敢從這邊走。
每一次來這邊,都是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先去另外一層深淵,再從另外一個深淵裂縫上來,每一次都是玩命。
不但要面對惡劣的環境,變幻的深淵,還可能有一些危險的魔物。
沒有絕對的必要,他都不想來這邊。
然而,讓他每次都要冒著危險繞道走的家伙,數十年前卻沒了,他再次來到這里,看到的只是一片火海,燒到現在都還沒熄滅。
據說是天外兩道血焰墜落,這里便變成這樣了。
十階之路還未開,世道就如此危險,以后會怎么樣,他都不敢想了。
他沒膽子去阻攔十階路開,也沒法阻止,那就只能盡可能的提升自己,未雨綢繆。
濁世污泥海內的那位,蘇醒過一次,告訴了他要做什么,給了他力量。
現在是他還債的時候了。
借的時候是真爽,比辛辛苦苦修行容易多了,不是說不用苦修,而是努力了就能看到回報,這點才是最重要的。
以他的天賦,正常煉氣,這輩子能在壽數耗盡之前進階七階,都是祖墳冒青煙了。
可惜現在要還債,那是真痛苦。
為了辦成事,這些年什么都沒做,大部分時間都在為事情奔波。
如今算是比較順利的拿到了水晶球,又用了一下,得到了個很好的提示,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將這顆水晶球,貢予借給他力量的那位,等到十階路開,他的晉升就有機會了。
他在濁世污泥海邊,擺下了法壇,換了一套法袍,將水晶球擺在正中心。
而后又取一滴心頭血,一滴指尖血,一滴精血,一縷護心毛,一縷頭發,一顆牙齒,分別壓住一道黑底血紋的符箓。
他跪伏在蒲團之上,掰斷了八根手指骨,才結出一個怪異的印訣,口誦不知名語言的祭文。
隨著祭文吟誦,香爐之中燃起的線香,升起一縷縷輕煙。
那輕煙凝而不散,如同編織一般,不斷的交錯,勾勒出一道香火之橋,懸浮在濁世污泥海之上,一路向著深入延伸而去。
輕煙橋的兩側,圍欄憑空起,一根根煙柱上,勾勒出一尊尊大腦袋,面目猙獰,形態各異的小人。
濁世污泥海里,歡呼雀躍的意念浮現了出來,一縷縷黑氣,順著垂落的輕煙,攀爬到香火之橋上,依附到那一尊尊煙氣凝聚的小人里。
霎時之間,白色的輕煙小人化作了黑色,一個個蹲坐在柱子上,睜開漆黑的眼睛,以區別于人族的語言,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厲鬼。”
吟誦出名字,小人的身形便徹底穩固了下來。
而后一個個漆黑的大腦袋,形態各異的小人,分別念出自己的名字。
他們的身形都逐漸穩固了下來,坐在柱子上。
到了后面,其中一個露出滿口的交錯的利齒的小人,
怪笑著的道。
“惡鬼。”
然而,它念出這個名字之后,身形非但沒有徹底凝實穩固下來,反而變得愈發虛幻。
他的身形再兩種形態之間不斷的變幻,速度越來越快,最后彭的一聲,炸成了黑氣。
而那黑氣想要重新回到香火之橋上,也回不來了,有一種無形的阻礙,將其摒棄在外。
它不斷的掙扎,死也不放棄。
隨著香火之橋兩側的小柱子上不斷的出現一個個黑漆漆的小人,又有一個家伙步了惡鬼后塵。
一個口誦“飼便鬼”的小人,喊完之后,比惡鬼還慘,它連掙扎都沒有,一縷金光在其體內浮現,將其直接炸開。
那黑氣上不得橋,想要落回濁世污泥海,卻也被排斥在外,最后只能翻騰的在風中翻滾,而后慢慢消散,徹底湮滅。
而那叫惡鬼的小人,放棄了上橋,嘗試了一下回到濁世污泥海,這才發現它也被排斥在外了。
他飄在空中,不斷變幻形態,進不得,退不得,最后想要脫離濁世污泥海的范圍,卻在脫離的瞬間,直接湮滅。
連續兩個死的徹徹底底,湮滅的干干凈凈,那些爭先恐后的想要登橋的黑氣們,就顯得謹慎了許多。
黑影人氣急,可是他現在動彈不得,口誦祭文也不能停。
這些蠢貨,怎么就這么蠢呢,他之前傳回信息,可是專門說了,現世的惡鬼賤皮子,非要去碰瓷餓鬼,被迫改名戾鬼了。
名字可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怎么還有蠢貨不記得。
剩下那個,他倒是不懂為什么了,明明沒問題的。
他的祭文略有些急促,可惜湮滅的那倆小柱子上,再也沒有黑氣上去了。
很顯然,甭管那些小黑子智商高低,起碼親眼見到了同行登上去就完犢子之后,簡單的趨吉避禍還是懂的。
黑影人急也沒有用,就是沒小黑子再上去拿命試了。
余子清最近很老實,陷入了研究的深坑里無法自拔,席揚是最先被禍禍的。
余子清要研究一下,這貨被那種力量侵染之后,有沒有什么后遺癥,這貨要是有一丁點不耐煩,有一點急了,那不用說了,肯定是被影響心智了,必須把人扣下,繼續研究。
正琢磨著呢,巫雙格找到余子清,他抱著混元金斗,擺在余子清面前。
“少爺,我感覺剛才有人要搶我的寶貝。”
“嗯?”余子清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詳細說說。”
“就是忽然有種感覺,有人想要搶我的寶貝,我抱著沒撒手,對面那個人就死了。”
巫雙格說的不清不楚,不過看他那緊張的樣子,余子清也不覺得傻格格會編出來這種有點技術含量的謊話。
想隔空搶巫雙格的伴生法寶,那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聽巫雙格說了好幾遍,余子清也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時,半腦殼忍不住從槐樹里探出腦袋。
“有人要搶他的名,但是對方手段太不遮掩了,竟敢明搶,被反噬湮滅了。”
“名也能搶?”
“不是巫雙格這個名字,而是另外一個名,跟他的寶貝有關,唯一的名,我也說不清楚,我不記得了,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這個。”
半腦殼指了指自己缺失的一半腦殼,還有缺失的腦子,表示能忽然想到這個,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讓他解釋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余子清看著混元金斗,若有所思。
除了巫雙格這個名字,除了傻格格這個昵稱,的確還有另外一個稱呼。
名為飼便鬼,余子清只是提過一次,而且沒在巫雙格面前提。
在給餓鬼轉職之后,每個餓鬼都有一個特別的稱呼,就像是奸商餓鬼其實姓王。
而奸商餓鬼其實也是個昵稱,正兒八經的餓鬼名卻不是這個,也從來沒用過而已。
這種名字,以后若是有一樣能力的餓鬼,可能就會正式啟用。
但對于此時此刻來說,的確是獨一無二,獨屬于一個人。
現在發生的事情,具體如何,余子清也不能確定,他只知道,他親口說出來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便已經有了意義,是獨一無二的。
自從當年給惡鬼改名,便引起了變化之后,余子清就認清楚了,名字很重要。
族名也很重要。
“以什么辦法,可以搶占名字?”余子清轉頭問了半腦殼一句。
這家伙當年好歹是祭之神,現在拉成這樣,腦殼都空了,那在某些事上,專業性也不是誰都能比的。
“我不記得了,我只是看到格格,忽然就想到了這個,反正被搶了名,不是好事。”
半腦殼說到這,忽然愣了愣,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空蕩蕩的半個腦殼里攪動了一下。
“大人,有甘霖么?”
余子清立刻給他了三滴。
半腦殼將甘霖丟到腦殼里,隨著甘霖被慢慢吸收,一些對應的信息,也開始出現。
“被奪了名,結果都很凄慘,從氣運到能力,一切都會隨著時間被慢慢奪走。
最后失去了名的人,會慢慢的湮滅,直到最后,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或者一直存在的,也只是那個奪名的人。
我說的這個人,不是指人族,是所有生靈都算在內。
很久之前,曾經有人成功過,但是我不記得是誰了,他應該是完全成功了。
但絕大部分,奪名都是失敗了,被反噬的話,會直接湮滅。
不是死了,是湮滅,徹底的消失,不存在了。”
半腦殼說到這,就忽然卡殼。
“我不記得了。”
“再來點。”余子清拿出一瓶甘霖。
“不行了,我只是忽然感覺這樣有用,但是很費力,我感覺好累。”
話沒說完,半腦殼便蜷縮成一團,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他身后的槐樹,將他包裹著納入其中。
余子清想了想,將拿出來的這瓶甘霖原液,交給旁邊的餓鬼。
“等他醒來了,給他,讓他慢慢恢復。”
自從半腦殼化作餓鬼,再也不想沾染祭之神相關的能力,余子清就沒管他。
反正多一個餓鬼也無所謂,他生前是什么不重要,現在怎么抉擇的才重要。
沒想到,半腦殼到底出身比較高,比想象的有用多了。
哪怕留著當百度使也行啊。
確認了沒什么問題,余子清就讓巫雙格最近也別出去了,收攏穢氣的事情,晚一點也不礙事。
至于其他轉職過的餓鬼,余子清也沒急著給正式的名,現階段有點不太安全。
回頭搞清楚了再說。
他拿出正版的六十四面體水晶,摸索了一下,又將其收了起來。
占卜了他也看不懂,還不如贗品好使,徒增煩惱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余子清相信,他看的那一刻,哪怕他看不懂,看這件事本身就是影響。
思來想去,余子清算了算時間,老羊應該沒那么忙了吧?
他進入七樓戒指,召喚老羊。
片刻之后,老羊上來,腳步匆匆,卻沒上一次恨不得摔門似的暴躁。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奪名,你聽說過么?
有人或者又什么東西,想要奪傻格格的名,不是巫雙格這個名字,而是飼便鬼這個名字。
據說若是成功了,一切都會被慢慢奪走。
這一次對方明目張膽的強搶,被反噬湮滅了。”
“嗯?”老羊眉頭一蹙,立刻安定了下來:“我沒聽說過,也從未看到過相關記載,怎么回事?”
“半腦殼,就是新出現的一個餓鬼,曾經是一位不在眾神之列的神祇,他被折騰的很慘,最后餓死了…”
余子清給解釋了一下,詳細說了一遍。
老羊打量著余子清,他就閉關研究幾年而已,發生這么多事了?
“你連這種貨色都敢收了?”
“我純粹是好心而已。”
“哈哈哈哈,放屁,這話假的你自己信么?”老羊忍不住嗤笑,只不過說完,他的笑聲忽然收斂,一言不發的看向余子清。
余子清被看的有點發毛,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跟我好不好心沒關系,只不過,餓死鬼化作餓鬼,無論是誰,我都不會阻攔。”
此話一出,老羊張大了嘴巴。
“我的個天,這些年你都經歷什么了?”
“沒什么啊,都給你說了啊?”
“你什么時候修成真言寶術,還修到了第七層?”
“沒有啊,我壓根沒見過真…呃…”
余子清驟然一驚,看了看周圍,差點蹦起來。
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在七樓里,這里被固化了七層真言寶術,他在這沒法信口胡扯的。
老羊的眼睛里放光,看著余子清。
“我知道你肯定不可能修成真言寶術,更別說第七層這種最高境界。
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我都無法抵擋這里的威能,比如說,我是你…”
老羊的聲音戛然而止,很顯然,后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
余子清眨了眨眼,試探性的低聲道。
“我是你爹。”
余子清打量著四周。
“壞了,我的七樓戒指肯定壞了。”
“你別跟我瞎扯,我知道你肯定都不知道你為什么能做到,快跟我說說這些年你都經歷了什么?做了什么?”
老羊有些急不可耐,眼睛里冒著駭人的光芒,一副恨不得將余子清切片的架勢。
“其實我是女的。”余子清又試探了一下,很順暢的說出來。
他都懵了。
他當然知道,他的七樓戒指壞了,也不會影響到這里。
問題就出再他自己身上,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甚至于,若非老羊看出來問題,他自己甚至都沒有絲毫感覺哪不對勁。
他跟老羊詳細說起這些年都干什么了,老羊聽完也是毫無頭緒。
“接下來我要閉關一段時間,不跟外界聯系,等我忙完這段再說,應該不是壞事,但是你最好也不要在用這種能力了。”
老羊叮囑了好幾遍,看著余子清離開之后,他自己在七樓里轉了好幾遍。
確認了七樓沒有任何問題,他滿頭霧水的離去。
他們研究的密室,基本快要完成,接下來才有的忙,他的確抽不出精力研究這個了。
現在也只是將七樓的真言寶術,列入研究日程,以后再說。
余子清睜開眼睛,滿頭霧水。
他也在回想,到底什么時候,什么事,影響到這個了。
濁世污泥海,黑影人的祭文吟誦完,那構建出的香火之橋上,也依然缺失三。
除了惡鬼、飼便鬼、還有一個更蠢的,膽子大到沒邊的家伙,竟敢用餓鬼…
黑影人都覺得前面倆冤了。
結果便是,不但那小黑子當場湮滅,連香火之橋上的小柱子都給炸了。
要不是他反應快,估計整座橋都給炸了,他估計也要跟著一起炸,死無葬身之地。
他已經徹底放棄構建出一座完整的香火之橋。
有這些蠢到極致,又膽子大到極致的小黑子在,他能活著,都是富貴當頭照。
黑影人靜靜的等著,香火之橋延伸到濁世污泥海深處,盡頭與泥漿鏈接再一起。
泥漿之下,翻騰滾滾,似乎又不止一個家伙,想要登上這座香火之橋,登天之梯。
激烈的競爭,讓濁世污泥海深處不斷翻騰,整座污泥海都像是再沸騰。
不多時,一團翻滾的黑氣,登上了香火之橋,向著另一頭涌去。
黑影人的眼中帶著期待,
接下來就是鋪平十階之路,等著十階路開了。
那一團黑氣翻滾著沖來,到了法壇之前,將那顆水晶球包裹在內,卻沒有退走。
而是繼續延伸,直接將黑影人包裹在其中。
黑影人體內的力量涌出,同根同源的力量,此刻非但沒有成功阻礙,反而像是在歡呼著迎接。
黑影人的意識在墜落,在慢慢變得虛無,他聽到了一句話。
“接受你的獻祭,便會達成你的愿望,成就十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