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堵門
加藤悠介在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后來到樓下，把波島出海一事的結果告之給眾人，然后便繼續工作。
受到他沉穩態度的影響，大家也都表現得十分淡定。
小佳乃跑去聯系外包公司。
惠重新規劃起日程表。
英梨梨和真由接著畫圖。
詩羽安靜撰寫腳本。
吉田勤勤勉勉敲代碼。
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仿佛波島出海的離開沒有帶來任何影響。
加藤悠介依舊是那個模樣。
他普普通通地跟人聊天，普普通通地安排工作，普普通通地在不給別人壓力的前提下開始爆肝，甚至偶爾還能在工作間隙跟人開開玩笑。
你說他開心也不是，不開心也不是。
他單純就是在履行既定義務正常工作，任誰也從其臉上挑不出半點毛病。
然而當他送完詩羽回到自己家時，卻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殘留著一絲暮色的天空下，一名少女正獨自坐在斑駁的樓梯臺階上面。
她左手搭著右膝，右手托著下巴，眼神無意識地凝視地面。一頭茶色的長發披散在肩上，隨風徐徐飄動，如同夕暮中的一道模糊剪影。
一個呼吸以后，加藤悠介抬腳走上去。
“…你在這里做什么？”
如同剛從某種思緒中蘇醒，少女眨著眼睛望過來，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逐漸恢復焦距，映出他的身影。
“悠介…”
沙優扶著膝蓋站起身，紅潤的嘴唇輕輕打開，“我在等你。”
加藤悠介深深皺眉，“…誰告訴你我住這的？”
“你在茅野市的那幾天，我有來麻美這邊做客，我們聊了很多。還有…”沙優安靜地說：“你的貓咪很可愛。”
加藤悠介看了一眼麻美的房間，冷淡道：“你有事？”
沙優輕咬一下嘴唇，點點頭，“嗯，想見你。”
加藤悠介收起臉上的表情，不發一語地往前走。
“悠介——”
沙優見狀立馬想要阻攔，卻被他輕輕一個閃身讓開，撲了個空。
加藤悠介走到一摟與二樓之間的樓梯平臺，居高臨下地看著沙優，說了一句。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別再來了。”
話一說完，他便干脆地走上二樓，進入自己房間。
啪當。
鎖上的門發出沉悶的回響。
昏暗的光線包圍上來，屋內一片暗淡。
“…唔。”
沉沉吐出一口氣，加藤悠介一時間靜立在原地，緘默不語。
“嗚～喵～？”
黑貓踩著小碎步從起居室跑出來，在玄關的走廊坐下，用一雙圓滾滾的綠瞳抬頭仰望。
一人一貓對視片刻。
主人屈膝蹲下伸出手，黑貓便好奇地探著腦袋湊上來，用自己帶著倒刺的小粉舌舔起他的手。
沙沙、沙沙。
粗糙的磨砂感讓加藤悠介不自覺摩挲手指，輕輕夾住那條小舌頭，由此招來黑貓不滿的嗚嗚聲。
他一放開，黑貓就抱著他的手氣呼呼咬了兩口，隨后一溜煙跑回起居室。
加藤悠介慢慢脫掉鞋子，走向客廳，打開房間的燈。
暗紅色的夕陽從陽臺照進來，他不自覺瞇起雙眼，駐足于窗前。
眼前的城市變得沉悶，喧囂的人群好似不再存在，寂靜得仿佛發出了嗡嗡聲響。
古舊的屋宅靜靜排列在街道兩側，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只剩下孤寂的情緒在沉靜中游蕩。
唰啦——
他故意發出巨大的聲音把窗簾拉上，將單肩書包與外套隨手丟在床上。
從冰箱里取了一瓶烏龍茶，大口大口喝著。
“搞什么…”
煩躁地扯了扯襯衫，好似這樣能變得輕松一些。
加藤悠介愣愣望著水池，腦中浮現出那張夕暮下的臉龐，猶如令人懷念的海市蜃樓。
明明都結束了——
他把烏龍茶放在柜臺上，在流理池洗了把臉。像是要洗去頑固的污垢，仔細地一洗再洗。
接著，他又灌下一大口烏龍茶，頭腦才終于冷靜下來。
“…吃點東西吧。”
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打開柜子。
本想用泡面來對付晚餐，結果里面卻空空如也。
“也對…”
他喃喃著關上柜子，郁悶起來。
自從惠三不五時跑來家里下廚以后，他已經有很久沒怎么買過那些方便食品了，之前的那點存貨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消耗一空。
…好像必須要補充一下了。
加藤悠介發了一會兒呆，拿了一件運動外套穿在身上，腳步沉重地換上鞋子，打開門。
伴隨著“咔噠”一聲門響，少女空靈的嗓音也隨之而起。
“…悠介？”
往左邊看去。
沙優扶著墻壁從地上匆匆站起，眼巴巴地問：“你要去哪里？”
加藤悠介內心感到一陣消極，臉上卻古井不波。
他沒有理會沙優，只是一聲不吭地來到樓下，朝著某個方向前行。
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隨處可見身穿套裝的白領身影，吵雜得叫人煩躁。
他不自覺加快腳步，來到附近的便利店，開始掃貨。
烏龍茶、一些即食小菜、牛肉便當和飯團、營養果凍、以及各種口味的杯面。
當他把這些東西一件件裝進購物籃里時，提著籃子的左手卻傳來不輕不重的拉扯感。
“悠介，你是在給自己買晚餐嗎？這樣的營養搭配不夠健康是不行的啦，你應該要好好吃點像樣的東西才行。”
加藤悠介置若罔聞，繼續我行我素地采購補給，只當對方不存在。
接著，他拿著購物籃來到收銀臺結賬。
正要付錢時，籃子里卻突然被塞入幾樣東西。那分別是牛奶、番茄汁以及蔬菜沙拉。
“那個——”
始作俑者的少女如是說：“還有這些東西也要，請幫我們結賬。”
“呃——？”店員眨了眨眼，朝加藤悠介投來詢問的眼神，“客人…？”
加藤悠介皺起眉頭，說道：“我不認識她，結賬。”
沙優當即提出反駁：“不，我們是一起的。我來付錢，請一起結。”
“唔…？那個，兩位客人…？”
店員露出傻眼的表情，為難地反復看著他倆，仿佛在看一對鬧別扭的情侶。
加藤悠介的臉色變了變，抽出一張萬円紙鈔放在收銀盤上，語氣有些生硬，“連同這三樣在內，幫我結賬。”
“好的～我明白了。”
上一秒還遲疑不決的店員欣然應允，利索地把東西全部裝進購物袋，并跟找零一起交還回來。
“讓兩位久等了，這是找零，歡迎下次惠顧～”
惠顧個屁，再也不來了。
加藤悠介黑著臉接過東西，大步往外頭走去。
來到店外。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外面就變得一片漆黑。
在這晝短夜長的季節，天黑得依舊那么早。
抬眼望去。
距離等寬的路燈排列在街道兩側，微微點亮了夜晚的住宅區。路邊的樹木被微風吹動，發出稀疏的沙沙聲響。
無視于背后跟上來的輕細足音，加藤悠介徑自邁開腳步。
空氣中彌漫著冷清的氣息，偶有車聲從遠處傳來，又立刻消失在夜幕中。
走了一會兒，再次回到公寓門口。
加藤悠介停下腳步，終于往身后的小尾巴側目望去。
沙優輕抿嘴唇，讓自己露出微笑，“…要好好吃飯，注意身體哦？悠介。”
他沉默一下，還是沒開口，拿出鑰匙開門。
也許是不想過分引起他的惡感，沙優沒有跟進來，就那么看著他進入房間。
加藤悠介在玄關坐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腦中浮現出對方在門外蹲下的樣子。
早知道就點外賣了。
他有些自嘲地心想，起身走向客廳，把買回來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好。
給小黑準備好晚飯。
拿出學生會的文件。
一邊工作一邊吃飯。
時間就這么過去。
晚上七點。
畫完一張游戲CG的加藤悠介停下筆，穿上外套與戶外鞋來到陽臺，趁著沒人注意時翻了下去。
帶著些許不確定，他從側面繞到公寓正面，朝自己的房間看過去。
——沙優依舊還在那里。
少女靜靜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被靜謐的夜色所包圍。月亮鋪開銀色的光輝，為她單薄的身影鍍上一層朦朧的薄紗。
她呆呆凝視夜空，眼睛里流露著若有似無的憂愁，像是沉溺在某種思緒中。
此刻夜幕降臨，周圍的一切都寂然無聲，只有她和微弱的星光交相呼應，形成一幅沉靜的畫卷。
加藤悠介一時無言。
「和東京比起來，北海道的星星真的美麗到了惹人生厭的地步。」
「對非法入侵的人來說，這可算不上一件好事。」
「嘻嘻，但果然還是有點興奮的吧？這種事。」
「你是哪里來的叛逆小鬼嗎？」
「才不是小鬼！說到底，悠介明明應該叫我姐姐才對吧？」
「別給自己加上年上系的標簽，再說…你喊爸爸的時候，我很喜歡。」
無足輕重的回憶涌上心頭。
他的嘴邊自然浮現出一抹溫柔的弧度，隨即又慢慢歸于沉寂。
兩人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各自注視著相同又不同的風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十分鐘。
樓上的沙優接了一個電話，放在耳邊小聲說起來。
片刻后，她輕輕點頭結束通話，將手機收回口袋。
加藤悠介悄無聲息地退入角落，看著對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房間，然后起身走到樓下。
下一刻，一輛黑色的普拉多停在了公寓前。
身形魁梧的林先生從駕駛位急匆匆走下，給沙優披上一件加厚的外套，并把一個紙袋交到后者手里。
沙優從里面拿出一個漢堡，向幫自己開門的林先生點頭致謝，坐上越野車的后排。
不多時，車子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加藤悠介從角落里走出，看了一眼孤獨屹立于夜色中的老公寓，莫名覺得有些荒涼。
沿著樓梯走上二樓，回到自己房間門口。
夜晚冷清的空氣中，唯獨這里飄散著淡淡的柑橘味道，帶來清新與活力，沁人心扉。
他看了眼腳下，隨后開門進入屋內，重新在工作臺前坐下。
辦公桌上，數位屏的畫面依然還停留在半小時前畫好的CG上，旁邊放著一個沒拆開的番茄汁。
他稍作猶豫，還是動手拆開吸管扎進去，拿起來喝了一口。
“…難喝。”
彌漫在嘴巴里的味道令他不自覺板起臉孔，只覺得這口味多少有些反人類，唯一的歸途就該是下水道。
「…要好好吃飯，注意身體哦？悠介。」
加藤悠介盯著番茄汁瞅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忍著不適將其一鼓作氣喝掉，隨即又馬上拿來一瓶烏龍茶清口。
——下次再買就是狗。
加某人暗暗發下毒誓，準備繼續畫圖。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按下接聽按鈕放在耳邊，芹澤夕的嗓音從聽筒中傳來。
“…悠哥？”
“嗯。”加藤悠介微微笑著，“晚上好，小夕。”
“晚上好～！悠哥。”芹澤夕開心地做出回應。
“你很少會在這個時間打來，有事嗎？”
“這個…其實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明天就是周五了，悠哥你晚上…有空嗎？”
“明天——”
加藤悠介嗯地沉吟一下，故意打趣道：
“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小夕是想要跟我約會嗎？雖然游樂場之類的暫時不行，但我可以帶你去吃東西或者買點衣服。”
“悠哥你真是的。”芹澤夕咯咯笑著，隨后又問：“…真的嗎？”
加藤悠介莞爾一笑：
“當然，美奈阿姨總是向我詢問你的事。說你一個女孩子不能過得像我一樣粗糙，叫我多關心你一些。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芹澤夕秒速回答：“我想要悠哥開心。”
加藤悠介微微一愣，略有無奈地說：“…謝謝你，但我們是家人，你偶爾任性或者撒嬌一點也沒關系的。”
“任性和撒嬌啊…”
“嗯，你有什么自己想做或者喜歡的事情嗎？你可以向我提要求。”
“唔…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可以邀請悠哥一起吃飯嗎？”
“…吃飯么？據說銀座那邊有幾家還不錯的餐廳，那里的露臺區能看到東京塔與晴空塔。最近的天氣也沒那么冷了，我們可以去那里。”
加藤悠介繪聲繪色地描述道。
這是他之前為詩羽籌備生日時做的功課，可惜最后沒用上。
芹澤夕發出“哇～”的一聲：“聽起來好棒！可是…那種餐廳一定很貴吧？”
“不會，那里的性價比相對還不錯。小夕想去嗎？”
“這個…”
芹澤夕思考了一會兒，旁敲側擊地說：
“可是，我還是想叫悠哥來家里吃。其實我最近研究了新的食譜，悠哥你愿意來吃嗎…？”
加藤悠介有些默然，“…說起來，小夕你在那邊還住得習慣嗎？”
“…咦？”
“其實我最近有在考慮租一套新的公寓，小夕要考慮來跟我一起住嗎？我可以在隔壁另租一間給你，環境應該會比你現在住的地方好很多。”
“……悠哥。”
“什么事？”
像是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芹澤夕隔了一小會兒后問道：“悠哥你…不打算再要小香了嗎？”
話音一落，兩人便同時安靜下來。
加藤悠介斟酌再三，還是覺得應該向對方說明一下，于是低聲開口道：“小夕，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電話那頭出現一陣空白。
有好一會兒，聽筒中都只有微弱的呼吸聲。
“…悠哥。”
芹澤夕小聲叫著他的名字，顯得格外難過，“無論如何，你都不肯原諒小香嗎…？”
加藤悠介沒有正面回答：“總之…關于我剛才的提議，小夕你覺得怎么樣？”
芹澤夕的呼吸一下子變快。
“悠哥…”少女惴惴不安地開口道：“如果…我說想要繼續和小香住在一起的話，你會討厭我嗎？”
加藤悠介沉默片刻，“…不會，這和小夕無關。你要是喜歡就繼續住在那里吧。”
“這…這樣呀…”芹澤夕仿佛松了一口氣，又問：“那…悠哥你明天會來吃晚飯嗎？”
“明天不行。”
“那么過幾天…”
“抱歉，小夕。”
加藤悠介開口道：“我最近學校和工作室的事情比較多，可能沒什么時間去你那邊。如果你想的話，可以來工作室玩。”
“是…這樣嗎？”
芹澤夕的聲音失落起來，接著又強打精神說道：“嗯…我知道了，那悠哥晚安。”
“晚安，小夕。”
加藤悠介放下手機，靠著椅背拿起烏龍茶喝了幾口，然后繼續工作。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他自己也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