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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東京愛情故事(二)

  夏彌束著馬尾,夕陽斜著射入車廂之中,照在她的側臉上。

  CC1000次直線快車從層層疊疊的巨紅杉中駛出,穿越筆直的長橋,行駛在浩蕩的大湖上。湖面晶瑩。

  窗外的景色飛馳,夕陽也在逐漸由黃轉為金黃。

  楚子航在這樣的光線下端詳著夏彌輪廓分明的俏麗容顏,心中那些疑似“上一輩子”的畫面接踵而至。

  “唉!”夏彌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總感覺師兄你最近越來越傻乎乎的。”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楚子航輕聲道,“我猜每個人的一生里都會遇見某個人,然后喜歡上她。有些人在合適的時間相遇,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開,于是一切都會很好,他們會相戀、訂婚、結婚,一起生活。而有些人在錯誤的時間相遇,就像是在冬天隔著冰看見浮上來換氣的魚,魚換完氣沉到水下去,再也看不見了,什么結果都沒有…”

  “今年的你在冰面上看到魚浮上來換氣,明年冬天如果你還等在那里,那么還是會看到魚浮上來換氣。再相見的時候你就可以帶一把冰鎬了,把冰面砸開把魚撈上來回家做魚湯喝!”夏彌瞇瞇眼笑,“嘿嘿!”

  楚子航沉默良久,突然無聲而笑。

  夏彌瞪大了眼睛,追問他有什么好笑的,可他沒有回答。

  他側過頭,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樹影,心中有種沉甸甸的安心。

  很多年前…不對,應該說是另一條命運軌跡上,有個男孩在這個女孩面前說過同樣的話。

  然后女孩如當下一樣給了他一份完美的答卷。

  可當時的男孩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份答案的真正意義所在。

  他一如既往地選擇了早就習慣的道路,那就是逃避,逃避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否認那個叫做夏彌的女孩,然后在失去她的漫長時光中回憶著女孩曾在身邊的時刻…

  原來這座世界真的就像師弟說的那樣,人生若只如初見,定當有著無限美好,可正是因為人生注定不能只如初見,所以才要珍視沿途所遇到的一切美好。

  那會是每個人的人生中最珍貴的財富。

  列車拉響了汽笛,同時開始緩慢減速。

  那座古老的、與世隔絕的校園近在眼前了。

  楚子航和夏彌下車后發現,有人早早等候在了月臺。

  “楚子航學長,夏彌學妹,晚上好。”奇蘭站在月臺上,沖兩人點了點頭,微笑道,“我想邀請兩位代表獅心會參加明天早上的演講會,可能有些唐突,所以我選擇親自來邀請兩位。”

  夏彌和楚子航對視了一眼,有種都有些茫然。

  按照安排,來接他們的本來該是獅心會的副會長蘭斯洛特。

  “演講會?”楚子航皺眉問道。

  “對,就在明天上午十點,還請兩位務必賞臉。”

  “誰的演講會?”

  “當然是我們的屠龍英雄李嘉圖·M·路。”

  “哥哥,你拯救了一對本該錯過的情侶,可你心中的空洞卻沒有縮小,難道真的只有那個女孩才能縮小你心中的空洞嗎?”

  寢室內,男孩坐在桌邊無聊地看著哥哥對著鍵盤奮筆疾敲,重新開始更新,他撇了撇嘴。

  “我?”電腦前的路明非無奈道,“哪來什么空洞不空洞的,你當我是的大虛不成?”

  “哥哥,你的心還會被觸動嗎?”路鳴澤聳肩道。

  “當然會,我又不是木頭人。”

  “可即使你師兄和師妹迎來了完美結局,我仍能感覺到你心臟缺失的空洞只是被填滿了一點點,真的就只有一點點。”

  “怎么會呢?”路明非嚴肅道,“我當時可是老感動了,差點鼻涕眼淚一起流,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哥哥,人是騙不了自己的。”路鳴澤微笑道,“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哪怕是你自己。”

  “gay里gay氣的!”路明非痛斥道,“我只是你的哥哥啊!”

  “難道這世上只有兄妹才配擁有純潔的愛情嗎?”路鳴澤十分配合地哭喪著臉,“兄弟就不行嗎?”

  “…你好惡心。”

  “略略略!”

  “好吧好吧…我其實還是很滿足師兄和師妹的結局的,但要說觸動,確實不大。”路明非撓了撓頭。

  “為什么?”路鳴澤歪頭道。

  “大概是因為都在意料之中吧。”路明非想了想,說道,“我為他們安排了這么多故事,所有的一切匯聚到最后都是水到渠成,他們沒有理由會不在一起,我壓根沒想過會失敗。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很滿足,但也僅限于此。”

  “嚯嚯。”路鳴澤輕笑道,“哥哥你的心態發生了了不得的變化哦。”

  路明非沉默了會,苦笑道:“好歹也是從末世回來的人了。”

  “換個話題吧,為什么要給予櫻井明血源印記?你到現在為止,也只賜予了你師兄和櫻井明兩個人,而櫻井明居然是第一個。”

  “你看過他寫的小說嗎?”

  “那本以他自己為主角的小說?不瞞你說,就連最近翻修的我都看過了。在那家伙眼里,我可是十分可靠的澤編輯。”路鳴澤嘿嘿笑道。

  “看完后覺得怎么樣?”

  “很中二,文筆尚淺,用高情商的話來說就是進步空間廣闊無邊。”

  “確實很中二,可字里行間都在透露著渴望得到救贖以及想給予別人救贖的憧憬。”路明非輕聲道,“他筆下的主角就是他自己,他幻想中的自己是一個行俠仗義的武士,武士走了那么多的世界,祓除了污穢與災厄,留下的是幸福與美滿。一個身處囚牢中無法自救的蛾子,卻在渴望給予他人救贖,這樣的人…他們只是缺少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應該不會讓人失望。”

  翌日清晨。

  路明非被從溫暖舒適的被窩中強行架了出來。

  “喂喂,這什么情況,你們就這么對待屠龍英雄的嗎?”

  一左一右架著他的人分別是卡塞爾第一好室友芬格爾,以及獅心會會長楚子航。

  兩人一言不發,宛如一尊雕像般肅穆著,架著他的胳膊走出寢室。

  路明非心中納悶這幾個家伙打著什么鼓。

  他們一路從宿舍區走到了原先的奧丁廳附近。

  令路明非奇怪的是,一路上遇到的人沒有露出奇怪的目光,反而笑著沖他們揮手。

  “我不記得我認識剛才那個姑娘…”被架在半空,懸空的路明非訥訥問道。

  “路!不要妄自菲薄,大家都知道你在中國殺了一位龍王!”一個黑人學生從旁邊冒了出來,神色激動地擁抱路明非。

  “額,布拉德雷?”路明非掙扎著想下來,可楚子航和芬格爾架著他的姿態異常堅決。

  “路,你準備好了嗎?”布拉德雷一臉期待,就和大一3E考試時一模一樣。

  “準備?”路明非一頭霧水。

  他完全不知道這些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說起來他自從回校后就一直閉關隱居,誰來也不見,頂多和往日一樣在論壇上插科打諢。

  “對啊!奇蘭說了,今天你會在所有人面前…”

  布拉德雷激動的話語被芬格爾伸手捏住面頰往外拉長著打斷了。

  “額…抱歉,奇蘭說了要給你一個驚喜,我差點忘記了。”布拉德雷及時醒悟了過來。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路明非瞪大了眼,總感覺這幫家伙要搞一波大的。

  “嘿嘿,你待會就知道了!”布拉德雷神秘的一笑,轉身就跑了。

  路明非左右看了眼身側的哼哈二師兄,試探道:“透個底?”

  哼哈二將神色冷峻,一聲不吭。

  路明非無奈了。

  他干脆放棄了抵抗,任由這兩家伙扛著自己向前方走去,想看看他們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走過小半個學校,他們來到了翻新的禮堂內。

  禮堂內人頭攢動,所有座位上都安靜地落座著一個人,座無虛席,往日除非副校長興之所至準備開場臨時授課,不然絕沒有一位教授的臺下會坐滿這么多人。

  他被架到了禮堂的演講臺上,放眼望去,在禮堂內的人群中看到了奇蘭。

  奇蘭坐在一角,沖他微微一笑,還眨了眨眼睛。

  路明非沉默著,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他曾以為自己的心經歷末世的洗禮早已堅若磐石,一如那受浪潮千百般擊打仍巋然不動的礁石,但這一刻,心中那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著。

  他環視全場,發現下面坐的不僅有學生會的各個部長,獅心會的蘭斯洛特、蘇茜,還有聯誼會的布拉德雷,再往前看去,副校長挺著大肚腩,揮舞著酒瓶向他打招呼,校長端正的坐在中心向他微笑,施耐德教授拖著氧氣瓶坐在最旁邊,古德里安教授頭發亂糟糟如鳥窩,似乎剛從實驗室里跑出來…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他們對他抱以微笑與鼓勵。

  他們都在等待著什么。

  這是一間翻修的大禮堂,原先的奧丁廳毀在了那場爆炸中。

  外面明媚的陽光投入陰霾的會議廳,照亮了那些色調沉重的木欄和座椅,覆蓋上一層暗金色的光澤。

  禮堂新而明亮,窗外滿是婆娑晃動的樹影,微風吹散云海,天光透過禮堂上方的玻璃窗投落下來,筆直落在路明非的身上。

  時隔多年后,那個男孩又一次握住了話筒。

  “大家好,我是大二的路明非,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林語堂先生曾說,‘一篇精彩的演講,應該像少女穿的迷你裙,越短越好…”

  雷鳴般的掌聲轟轟烈烈,恍如浪潮般淹沒了臺上的大男孩。

  可能有人沒有聽過林語堂先生,但這不妨礙大家看到副校長在那帶頭拍桌大笑。

  多年前在演講臺上戛然而止的男孩又一次語塞了。

  卻再非當年。

  他仰起頭,微瞇著眼睛尋找頭頂天窗外灼目的陽光,炙熱滾燙的情感燒灼在他的心田,仿佛要將他的世界為之點燃。

  原來…

  這就是掌聲啊。

  他也曾期待別人的掌聲,卻忽略了掌聲只給努力拼搏過的人,而不是不勞而獲者。

  這個世界不應該因為某個人的惡意就變得暗色調下來,也絕不該去在意那些不喜歡你的人,

  不喜歡你的那就不喜歡吧,只要你在意的人喜歡你就夠了。

  只要他們還在你的身邊,明天太陽依然會升起,你們依舊會在夏日騎著游湖逛街,在冬日圍著天臺烤串。

  他以前只是沒找到他們,就覺得這世上不存在這樣的人。

  他站在天光中,臺下是煊赫如雷的掌聲,副校長捶桌的大笑聲回蕩在禮堂的天窗下。

  這樣的世界…很難孤獨啊。

  人類啊,果然真是太狡猾了。

  在炎熱而漫長到仿佛經歷了一輩子的暑假后。

  這一年的秋天,最終以這樣的形式盛大落幕了。

  “路明非呢?”演講會結束的第二天早上,楚子航站在學區宿舍一區303內。

  “跑路了。”芬格爾揉著睡眼惺忪的眸子,打了個老長的哈欠。

  “…跑路?”楚子航面皮微抽。

  “嗯,昨晚不知道發什么神經說要去全球旅行,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順帶為以后的蜜月踩踩點。”

  芬格爾趴在床上,一臉師弟你沒事的話能幫我把窗簾拉上門關好讓我好好睡一天嗎?

  這段話的信息有點多,楚子航消化了半晌。

  路明非的脖間掛著最新買的單反,陽光透過機場上空的穹頂玻璃灑落,他的臉龐沐浴在清晨無限美好的陽光下。

  身材高大,容貌冷峻,目光卻是純凈如赤子的男人站在他的身邊,身份介乎于保鏢與男仆間,雙手各拎著一個大行李箱。

  路明非低頭擺弄著最新到手的單反照相機。

  更名為夏黎的男人百無聊賴地守在他旁邊,看什么都覺得新奇,卻又安分守己地站在路明非身份。

  路明非終于放下了新到手的玩具,芝加哥清晨的陽光明媚而多姿,讓他想起了不久前與師兄、師妹同住芝加哥酒店的那個午后,慵懶的陽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兩個注定會相愛的人在他身邊討論著嚴謹的學術問題…

  這樣溫馨美好的畫面,如果只是用來反襯結局的殘酷,未免太過可惜了。

  他抬起頭,瞇眼頂著愈發刺目的陽光,望著頭頂的蔚藍天空。

  既然這世上可以有這么對相親相愛白頭偕老的愛人,那么為什么不能是他們?

  他是這么認為的。

  也是這樣去做的。

  正如無論是否在等待黎明,黑夜終會先至,但黎明總是隨后就到。

  你能做的,就只是靜靜等待。

  等待黎明升起,等待晨曦破曉,等待光照大千。

  等我…

  來到你的身邊。

  炭火上坐著一把關西鐵壺,水即將煮沸。

  這種產自日本關西地區的鐵壺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蓮般有無數鈍刺,下半截雕刻著赤面長鼻子的鴉天狗,張開雙翼飛翔在流云火焰中。炭火把壺底燒得通紅,鴉天狗的臉和羽翼邊緣泛出熒熒的火光,栩栩如生。

  水沸了,一身白色和服的老人提起鐵壺,把沸水倒進茶碗中。

  “這里沒有外人,沒必要每次都整這一出吧?”源稚生坐在桌對面,無奈說道。

  老人搖頭嚴肅道:“這是態度問題!”

  源稚生無奈一笑,不再說什么。

  “繪梨衣呢?她怎么沒來?”老人忽然抬頭問道。

  源稚生皺了皺眉,遲疑道:“她還在房間里。”

  “擺弄那些玩具?”老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源稚生沒有說話,沉默著。

  事實上…繪梨衣沒有在擺弄那些屬于她的玩具,而是一些來源不明的照片。

  每當他帶著繪梨衣去這座大廈外逛逛的時候,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某些意外讓人幾乎想拔刀砍人。

  而等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繪梨衣身上,女孩的手中總會多出一些照片。

  一些來自世界各地,或是銘刻著光陰的遺跡,或是匯聚著自然美景的照片。

  這些照片找不到源頭,正如他們找不到到底是誰將照片送到了繪梨衣手中。

  委實說源稚生最近有些騎虎難下…

  他不該開帶繪梨衣出門溜達這個口子的。

  有些口子一旦開了,就再難關上。

  步道的兩旁是木質拉門,拉門后面點著蠟燭,溫暖的燭光把格子陰影投射在步道間。

  腳下的每根木條上都沉淀著時光,木地板因為長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鏡,一塵不染。

  屋內彌漫著清新的白檀香味。

  走進這間藏在大廈深處的木屋,客廳里簡約到了極致的地步,沒有任何裝飾,就連日常家庭的插花都沒有。

  走進里間,屋子中間是一張被爐桌,桌前端坐著一個暗紅色頭發的女孩。

  她穿著紅白二色的和服,這套考究的衣服由白色的內衣“肌襦袢”、被稱作“白衣”的外衣、和紅色的和服裙子“緋袴”組成,大袖袖口和衣襟都系著紅色的絲繩。

  通常情況下只有神社的巫女才能這么穿著,而且巫女們也不會把它穿到神社外面去。

  在這個時代,這就像一套打工的制服,穿錯了場合會很可笑,就像穿著沙灘褲去吃西餐一樣會被人鄙夷。

  但這身衣服穿在女孩身上就像便服一樣自然,她好像是穿這身衣服長大的,隨隨便便就可以穿著這身衣服去超市。

  女孩端坐桌前,桌上堆滿了某人精心拍攝下的世界各處的景點。

  照片中有巴黎香榭麗舍大道的璀璨燈流;有夏威夷碧藍的天與海,背景板是一座獨立于沙灘上的木屋別墅;還有英國紅磚墻砌成的小鎮,紅彤彤的日光斜斜地垂掛在湖面上,暮色的云在半山腰前的天空中燃燒…

  有人幾乎將整座世界都匯聚在了這些照片中,最后送到了這個女孩的面前。

  所有的照片中都只有景物,偶然闖入鏡頭的路人都被洗的很模糊,成了一團光影。

  唯有一張照片例外。

  被女孩小心翼翼擺放著桌子最中心的照片上,一只誤入的手指向了腳下城市的一座地標建筑。

  那里是——

  東京天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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