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圣天父子三人在談心,張昭實際上也沒睡覺。
有些話,李圣天不能跟李從德說的太明白,不然李從德說不好有要起別樣的心思。
但張昭是能看出來的,這也是李圣天的陽謀。
他這位舅父天子,短于征戰,但長于政治,眼光更是長遠,加上有曹元猩幫助,早就把其中的利弊給看透了。
可以說,自始至終,李圣天就沒有霸占安西的意思。
因為他知道這是沒有意義的,張昭如果不能入主中原,就根本沒有能力來統治安西,那他就不用說霸占與否,張昭必然不會來跟他爭搶。
而張昭要是入了中原,那他就更不能霸占安西。
因為在這個時代看來,別說強大的漢唐,就是北朝魏國,氐族前秦那樣的政權,騰的出手來之后,都要收復西域。
張昭若是一統天下,以張昭的能力,怎么可能不管西域?
就如李圣天所說,昔年想以安西幾個城池抗衡天朝的,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沒有收復西域,中原天子又怎么能說自己一統天下金甌無缺?
是以,與其等到那個時候,變親為仇,不如現在就交出去。
而且這個交出去,還是名義上的,張昭一走,西域基本就是李圣天在幫張昭看著。
雖然張昭留下的李若愚、陳輝耀,甚至連李圣天女婿曹延祿都不會事事聽他的。
但李圣天畢竟有大義在,在這十年中,將李家的子孫,安排到各地當個小城主,多圈一些莊園田地,那不是很正常的嗎?
等張昭的視線回到安西,要是削李氏子孫手中的權力,把他們召回中原,那總要高官厚祿加勛位田莊優待吧?
這不比在安西當個小王舒坦?
要是不削,以李氏子孫為基礎,并立向西,夏君夷民。
那李家子孫不得撈個三五個小藩國,這不比守著于闐跟中原對抗好得多?
而且李家這么忠心大朝,誰還能以域外胡人視之?更可以世代跟張氏皇族結親,與國同休。
要是子孫爭氣,就在外面當藩國大王,不爭氣就退到中原做勛貴,享盡人間富貴。
這么一想,張昭都想過這種日子了。
同時想到這些,張昭對于調用于闐金國的物資和甲兵,也開始心安理得起來了。
李圣天就是在搭他的便車,在搞一筆極大概率大賺特賺的投資。
十三日后,位于原安西四鎮節度署衙的廟宇建好了。
大殿分為東西兩殿,里面沒有供奉任何神佛,供奉都是有名有姓,開拓安西北庭的英雄豪杰。
東殿是主殿,供奉以安西四鎮節度使、威武郡王郭昕和尹西北庭節度使、寧塞郡王李元忠為首的安西北庭唐軍英雄。
足足有六十七位,凡是都尉以上,能找到姓名和事跡的,都供奉上了。
此外還有上千神主牌位正在制作中,這些都是能查到姓名的安西北庭各族唐軍士兵。
都供奉神像,肯定是放不下,因此只能制作神主牌位,
西殿是陪祀殿,供奉的是千百年來,在龜茲一地拋灑熱血的英雄人物。
而且在兩殿請進供奉神像的時候,張昭還做了區別處理。
東殿請進神像,主要是以安西唐兒后裔和金、涼國兵將為主,舉辦了一個肅穆而哀傷的儀式,就把神像請了進去。
而等到請進西殿神像的時候,張昭命人把整個龜茲城的四萬多人都找了過來。
他們密密麻麻的和涼、金兩國士兵一起,站滿了從龜茲北大門,到廟宇的道路兩旁。
廟宇前的廣場上,更是匯集了最少七八千人。
張昭站在左側,李圣天站在右側,這是李圣天要求的,以此突出張昭的地位。
舅父天子,尊貴的不是天子二字,而是舅父二字。
“一請先漢義陽侯傅公介子!”隨著張昭的大喝,他安排的數百人肉傳聲筒,立刻就把聲音傳到了四方。
傅介子當年,以駿馬監的身份出使大宛,歸途時龜茲王慢待他們,出現了將要反復的征兆,傅介子問龜茲當地人,才知道匈奴的使者到了。
于是傅介子當夜就率領隨行漢軍殺掉匈奴使者,逼得龜茲王不敢再反復。
這是第一位在龜茲建功立業的漢家英豪,所以張昭,以他的神像為第一。
“風!”神像過處,三軍以橫刀敲擊,金鐵齊鳴,大聲呼風!
“二請先漢長羅侯常壯武公惠!”
常惠是西漢武帝、昭帝、宣帝時期的勐人,他曾任蘇武的副使,與蘇武一起被匈奴扣押十九年,在北海邊渴飲雪饑吞氈,失志不渝。
歸國后,漢宣帝令常惠持節出使烏孫,以保護解憂公主的名義,督率烏孫五萬軍隊與漢軍一起,五路夾擊匈奴。
后此戰大獲全勝,僅烏孫軍一路,就俘獲匈奴單于的伯父、叔父,以及嫂子、姐妹、女兒、各部王子、貴族等以下三萬九千多人。
繳獲馬、牛、驢、騾、駱駝五萬多頭,羊六十多萬只,共計七十多萬牲畜。
常惠回國時,恰逢當時龜茲王殺害漢朝屯田校尉,扜彌國王子賴丹,而沒有得到懲罰。
于是在名臣霍光的支持下,常惠一聲令下,調集數萬大軍準備攻打。
嚇得龜茲王殺罪魁禍首姑翼謝罪,此后龜茲安定,龜茲王還娶了解憂公主與烏孫王的女兒,自此對漢朝極為臣服。
“三請后漢定遠侯班公超!”
第三位請的是班超班定遠,這不用說,班定遠,遠定西域,一大半功績就是圍繞著龜茲的,畢竟當時龜茲是西域第一大國。
“三請大涼懿武皇帝圣駕!”
大涼懿武皇帝,就是后涼開國皇帝,涼太祖呂光。
昔年前秦天王苻堅派呂光收復西域,龜茲之戰,正是呂光的成名戰,一戰而使西域數十國震服。
“四請北朝大魏成周公萬度歸!”
萬度歸是北魏太武帝時期的將領,奉北魏太武帝之命,攻陷龜茲,臣服西域數十國,將西域納入了北魏的統治范圍。
“五請大朝畢國元公阿史那社爾!”
阿史那社爾,正是唐朝收復西域,特別是龜茲的功勛之臣,大唐經營安西,就是從他開始的。
“六請大朝耿國公王孝節。”
王孝節雖然戰死的比較憋屈,但是他在武則天發瘋般放棄安西四鎮之后,還能將其收復,重設西域都護府于龜茲,功勞絕大!
這就是張昭在西殿陪祀的六位神主。
其實說陪祀,還是不準確的,應該說東殿安西軍是帶有傷懷的意味,西殿的這六位,才是祭祀的主角。
因為哪怕就是王孝節這樣比起來名氣不顯的,放到任何朝代,那都是絕代名將。
更別說傅介子、班定遠、常惠這樣的神人了。
張昭每喊一次,數萬將士就敲擊兵刃,大吼一聲風。
等到儀式快完,眾人的情緒也被調動了起來,數千鐵甲兇神惡煞齊聲怒吼,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
最開始龜茲降官們還能站著,到了后來,就已經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
眼見眾人跪伏,張昭高舉手中的酒碗過頭頂,數萬將士將手中的兵刃指向天空。
“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張昭吼完,將士們齊聲怒吼,‘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今大仇得報,四鎮收復!自郭昕公以下諸位安西北庭英靈,請安息吧!九泉之下,佑我漢唐雄風,永存此地!”
說完,張昭將手中的美酒,傾瀉在了神廟之前的土地上。
“風!風!風!風!”情緒更加昂揚,城內城外,數萬人都跪了下去。
張昭再把手高舉起來,將士們的呼喝,立刻就停歇了下來。張昭手指跪在最前面的龜茲豪酋大族首領們。
“爾等謹記,此廟乃漢家英烈所在,四時八節,祭祀不斷,人過噤聲,畜過取鈴。
初一、十五,凡官員黔首,肅穆叩拜,不缺禮數。
曉諭內外諸族,此廟若有任何損傷,天兵十萬,即刻東來,雷霆之下,皆為齏粉。”
龜茲諸部回鶻首領們,趕緊將頭杵在地上,一耆老顫聲回答道:“中原舅也,吾等甥也,定不敢違逆舅父大人之意。”
其實這些人也明白,張昭雖然說得嚇人,但實際上已經對龜茲人極為留手了。
進城只照常取了財貨,懲處了頑抗者,沒有劫掠奸淫,更沒有濫殺一人。
破城之后能做到如此的軍隊,天下間再也找不出來了第二個了。
聽到耆老這么說,張昭才將手中的酒碗遞給了他。
耆老接過酒碗,高高舉起,抬起頭向著張昭請求道:“請天王準許老朽將此碗,供奉在城外雀離大寺,以震懾心懷不軌者。”
“準!爾等也可放心,只要安分守己,有盜賊,天兵剿之。有外敵,天兵擊之。不生二心,可保汝等萬年太平!”
張昭說完,一眾回鶻、拔悉密、鐵勒、粟特、吐火羅人等,皆大為歡喜。
再次拜伏過后,俊男美女載歌載舞慶賀,又為張昭獻上駱駝肉和美酒。
龜茲人心,遂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