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4年7月10日,印度,蘇拉特。
印度商社駐蘇拉特大掌柜蘇登文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兩名印度人,灰頭灰臉的模樣,膚色稍顯黝黑,隨即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然后伸手請他們坐下,并吩咐一名印度侍女上茶。
史維拉杰·帕提爾端起桌幾上的茶杯,輕輕的品啄了一口這種來自東方的神奇飲料,隨后,抬頭看了看蘇登文身邊一名當地印度人,半響沒有開口。
“告訴他,這屋里的人都是我商社最為緊要的人員,有什么話,盡可直說,無需顧忌。”蘇登文澹澹地朝身邊的通譯說道。
史維拉杰·帕提爾聽了通譯的話,點點頭,示意旁邊的同伴打開攜帶而來的兩個皮口袋,解開系繩后,里面無數的金銀錢幣和珠寶首飾頓時顯露了出來。
“你們需要買些什么?”蘇登文瞥了一眼地上兩個裝滿錢幣珠寶的皮口袋,端著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
這幫印度土鱉,以為本大爺沒見過錢嗎?區區兩袋的財物,粗略估算,也不過價值十余萬漢洲銀元,老子分分鐘過手的錢款,都是數十上百萬的巨款。
“我們需要鋒利的鋼刀,尖銳的長矛,還有聲震于戰場之上的火槍和火炮。”史維拉杰·帕提爾沉聲說道:“這些錢,算是第一次交易的定金。”
“你們要買軍械武器?”蘇登文放下茶杯,身子往前一探,“你們代表哪個王國,或者是哪個勢力?”
“你們齊國人賣東西,還需要詢問購買者的身份嗎?”
“其他的貨物售賣,我們自然不會過問交易者的身份。”蘇登文盯著對方的眼睛,饒有興致地說道:“但是,軍械武器之類的貨物,我們必須要知道購買者的身份。要不然,莫臥兒帝國的官員和將軍們,一定會來找我們的麻煩。”
“你們齊國人怕莫臥兒人?”史維拉杰·帕提爾嘴角露出一絲嗤笑。
“當然!”蘇登文笑著說道:“畢竟,我們現在都在莫臥兒帝國的領土上,受他們的管制,也受他們的保護。”
“可是,在幾個月前,莫臥兒帝國的軍隊并沒有能保護這座城市的安全。”史維拉杰·帕提爾不屑地說道:“這座城市被勇敢的馬拉塔人所攻破,并被奪取了這里一切的財富。”
“哦,你是說一月份蘇拉特城被襲的事呀。”蘇登文眨巴了一下眼睛,“馬拉塔人洗劫了整個城市,但他們卻對我們這些外來勢力,網開一面,并未侵犯。”
“你們對此,是不是應該對馬拉塔人表示一絲謝意呢?”
“怎么,你是代表馬拉塔人來的?”蘇登文頓時會意。
“如果你們齊國人售賣軍械武器給我們,你們將收獲西瓦吉將軍的善意。”
“…西瓦吉,是馬拉塔人抵抗勢力的領袖。”一名駐蘇拉特的黑衣衛軍官神色一動,俯身對蘇登文悄聲說道。
賈特帕拉蒂·西瓦吉,出身于馬拉塔貴族蓬斯爾家族,其父親沙吉·蓬斯爾當時任職于比賈普爾蘇丹,母親吉查·巴尹是一位虔誠的印度教徒。這個時期,生活在印度地區的眾多印度教徒,主要被三個真神教政權統治,北部有莫臥兒帝國,南部由比賈普爾和高康達的素丹王國統治。
西瓦吉大約從1655年開始奪取比賈普爾蘇丹一些防御脆弱的前哨,在這過程中,他打敗了一批公開支持比賈普爾蘇丹一些有影響力的印度教徒。同時,西瓦吉的膽識和軍事才能,以及對印度教徒壓迫者的嚴懲,為他贏得了廣泛的尊重,跟隨者隨之蜂擁而來。
1659年,比賈普爾蘇丹派阿弗柴爾汗率2萬人去攻打西瓦吉。西瓦吉詐敗,將比賈普爾軍隊引誘至地形復雜的山區地帶,并在1659年11月10日的一次偽降謁見時,殺死了阿弗柴爾汗,并趁勢對比賈普爾大軍發起突襲,獲得大勝,得到了大量武器輜重,西瓦吉一夜之間成為德干地區實力強大的地方勢力。
隨著西瓦吉的崛起,已開始逐漸威脅莫臥兒帝國的南方領土穩定,為此,莫臥兒皇帝奧朗則布在1660年就派其舅舅沙尹斯塔·汗任德干總督,負責進剿西瓦吉。結果,沙尹斯塔·汗先勝后敗,并在今年1月,西瓦吉突襲并洗劫了富饒的蘇拉特,獲得了大量的戰利品。
蘇登文聽到黑衣衛軍官的話語,神情不由一滯。
奶奶的,這來人是莫臥兒帝國的反叛勢力呀!這要是讓莫臥兒的官員獲知他們齊國與馬拉塔人有所勾連,必然會給商社帶來不可測的風險,說不定就會引的他們皇帝的震怒,將商社二十年來的經營成果毀于一旦。
“你們為何不去找荷蘭人,或者葡萄牙人?”蘇登文準備想甩掉這個大麻煩,“他們應該有你們馬拉塔人需要的貨物。…我們齊國人不做這個生意。”
“不做這個生意?”帕提爾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的表情,“據我們所知,你們齊國人向莫臥爾人賣出了無數的軍械物資,其中就包括威力巨大的攻城火炮。我們的浦那城,就是被你們所提供的這種重炮轟塌了城墻,才使得莫臥爾人得以占據這座城市。你們與那些歐洲人拒絕向我們售賣武器,恐怕更多的是畏懼莫臥爾人的淫威吧!”
作為一個生意人,蘇登文對這種諷刺挖苦的話語已有一定的免疫力。開玩笑,在莫臥爾人的眼皮底下賣武器給你們,那也太不把人家莫臥兒帝國放在眼里了。我們是家貿易商社,可不是軍火販子,以后若干年里,還要繼續在莫臥爾帝國討生活呢!
“等一下!”就在兩個馬拉塔人的代表正準備要收拾東西離開房間時,蘇登文身邊那個黑衣衛軍官卻叫住了他們。
“我很好奇,若是我們售賣武器給你們,那如何交給你們呢?…你們該不會就要在這蘇拉特城來提貨吧?”那名黑衣衛軍官笑著問道。
“你們當真愿意售賣武器給我們?”帕提爾眼里閃出一絲驚喜,“只要你們賣武器給我們,我們雙方可以在西海岸約定某處交貨地點,屆時,你們直接將武器運過來即可!”
“也是,這印度西海岸處處都可以停泊靠岸,隨便選一處荒僻的漁村港口,便可交付貨物。”那名黑衣衛軍官點點頭,然后問道:“不過,我這里有一處比較合適的交貨地點。這里既不在莫臥兒帝國控制范圍內,也不屬于比賈普爾素丹王國管轄之地。”
“什么地方?”
“孟買島。”
“…那里好像是歐洲人控制的據點。”
“不錯,以前那里是葡萄牙人的地方,現在屬于英格蘭人。所以,需要你們出動軍隊將其攻占,然后作為一個接受外來物資的重要窗口。據說,英格蘭人在孟買島上只有數百人,而且還是初來乍到,各項防衛設施均不完善。你們若是發動一次突襲,將其占據,應該不難吧。”
1664年8月7日,奧斯曼帝國,穆哈港。
四艘隸屬于齊國海軍印度艦隊旗下的戰艦安靜地停泊在這座奧斯曼帝國毗鄰紅海的小港內,船上留守的部分海軍官兵或靠在船舷邊上無聊的喝著酒水,或懶洋洋地躺在甲板上,吹著涼爽的海風,閉目假寐。
他們在幾個月前,剛剛完成為十七艘前往麥加朝覲的莫臥兒帝國船只護航任務。隨后,他們又沿著非洲東海岸,最遠駛到桑給巴爾島附近。沿途詳細考察了水文和地理情況,并將此前稍顯粗略的海圖逐步細化和完善。
隨后,艦隊拜訪了位于桑給巴爾島東北一千多公里的塞舌爾群島。這座島嶼最早發現的記錄,是1502年,葡萄牙人瓦斯科·達·迦瑪前往印度的途中,發現了這片群島,并做短暫停留。但葡萄牙人對這座遠離非洲大陸的破碎群島絲毫不感興趣,任由這片美麗的群島散落在浩瀚的印度洋上。
但有心經營印度洋霸權的齊國海軍,卻對這片群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若是從印度出發,經這片群島駛往非洲南部地區,航程更短,而且更為安全,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于是,印度艦隊副司令、昭信校尉(上校)何宗源便命一名仁勇校尉(中尉)帶著十余名海軍官兵,以及六十多名科欽仆從人員登陸其中最大的島上,開始著手建立據點,宣布將這片群島歸屬于齊國轄下。
在留下了充分的物資補給后,艦隊隨即掉頭返回紅海地區,準備為去年參加麥加朝覲的莫臥兒帝國信徒返回蘇拉特,提供護航服務。
對于莫臥兒帝國的王公貴族和眾多普通真神教信徒,不辭辛苦,跨越萬里海波,而且還耗費大量的金錢,前往麥加朝覲,齊國海軍官兵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求個神,拜個佛,有必要如此嗎?
“俺還是覺得,咱們華夏的神仙和佛祖最好伺候。”一名海軍中士趴在船舷上,看著港口那些刷成白色墻壁的房屋和遠處壯觀的真神廟尖塔,嘴里都囔著:“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都可以拜一拜。不像這些真神教信徒,還要跑這么大老遠的地方來敬拜。”
“若不是有這么多的莫臥兒帝國高官貴族跑這里來拜佛,咱們也就在路途上得不到他們給出的豐厚賞賜?”一名海軍上士手里把玩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珠串,顯見是愛不釋手。
“老張這話說得實在。”另一名海軍上士笑著喝了一口酒,“這些莫臥兒人確實出手大方,隨便手指頭縫里露一點,都是二三十塊錢的東西。哎,你們說,那些軍官們是不是獲得的賞賜會更多呀?畢竟,他們在途中短暫停泊時,一個個都曾登上過那些莫臥兒人的船。”
“那肯定!”那名把玩珠串的海軍上士眼里不無羨慕的神色,“咱們這一路,將那些莫臥兒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就像他們的護衛一般。那些有錢的貴族老爺,一高興,銀錢就不要命地撒過來。怪不得,咱們印度艦隊的官兵們,都爭搶著要給這幫莫臥兒人提供護航。”
“聽說,以前這些莫臥兒人前往麥加朝覲的海路上,可沒少被那些海盜打劫。”喝酒的那名海軍上士說道:“這么多的肥羊,難怪要被眾多海盜賊寇惦記。你們是沒瞧見,那些莫臥兒人的船上,裝滿了金銀珠寶,還有大量的棉布和香料。這要隨便劫下一兩艘船,足夠那些海盜吃好幾年的!”
“是嗎?哎,你們說,要是在路途中,咱們把這些莫臥兒人給一股腦地吃了,豈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大富翁?”
“哈哈…”四下的海軍官兵頓時轟笑起來。
“嘿,你們瞧,那是不是咱們的要護送的客人到港了?”突然,一名海軍官兵伸手指著港外出現的無數帆影。在一艘艘陸續駛入港口的船上,高聳的三角形帆捆綁在一根縱桁上,縱桁則懸掛于前傾的桅桿上,典型的印度船只型制古吉拉特船。
這些船是從吉達而來,船上裝滿了去年前往麥加朝覲的莫臥兒信徒,以及大量貿易而來的咖啡和金子。
黃金,向來是印度人最為喜愛的東西,不僅僅是一種財富的象征,更像是一種精神慰藉,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普通庶民,都會窮極一生為自己,為后人,盡可能多地積攢一些黃金。在印度諸多宗教里中,黃金都具有特殊的含義,代表財富與吉祥,甚至還被尊為拉克希米女神。
正是因為信奉拉克希米,無數印度人認為,佩戴黃金能夠給自己帶來好運。受宗教文化的影響,印度人將黃金抬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不僅賦予它傳奇色彩,還將其融入到民俗文化中去。如印度神話中有一種巨鳥迦樓羅,它的形象就是“金翅鳥”。又如在印度廣大地區,凡是結過婚的女子,都要佩戴黃金項鏈等金飾品。
至于莫臥兒人采購大量的咖啡這種盛產于奧斯曼、阿拉伯地區的飲料,蓋因奧朗則布成為莫臥兒帝國皇帝后,發布了一系列嚴苛的真神教規,禁止官員、軍人,以及普通子民飲酒取樂。
在這種情況下,來自大明、漢洲的茶葉,以及阿拉伯地區的咖啡,便成為莫臥兒帝國境內逐漸盛行的飲品,需求量極大。由此,齊國通過把持大明沿海貿易,獲得大量的茶葉貨源,再加上國內微不足道的茶葉產量,每年從印度地區賺取了豐厚的利潤。
而齊國一直力推的棉布生意,反而做得一塌湖涂,除了少量高檔染色棉布有些賺頭外,大部分運來的普通棉布,只能依靠印度商社的壟斷手段,強行推銷給科欽、丘隆等幾個南方土邦。
無他,印度地區,包括莫臥兒帝國在數百年來,一直都是世界棉布的主要生產供應方,齊國僅憑十余年的棉布發展過程,就想徹底取代印度當地的棉布市場,顯得有些不太實際。
“穆哈港西北方向的一處小島附近有海盜出沒?”護航艦隊司令何宗源聽到一名軍官報告后,不由皺了皺眉,“那些莫臥兒人有沒有說,那些海盜是什么來頭?阿拉伯海盜?還是西洋海盜?他們有多少船只,火力配備如何?”
“長官,莫臥兒人途徑那個小島時,只是聽島上的土著訴說,有海盜光顧過那里,還殺了人,搶了牛。至于那些海盜是什么來頭,船只數量、型制,以及火力配置,他們是絲毫不知。”那名報告的軍官苦笑著說道:“所以,莫臥兒人可能因此有些恐慌了,那位莫臥兒王子要求帶著侍從搭乘我們的戰船。”
“扯澹!”何宗源罵了一句,“我們是戰船,是用來作戰的,可不是他們的庇護堡壘。再者說了,戰艦上的居住條件,就憑他們身驕肉貴模樣,能住得慣嗎?你去告訴他們,由我們四艘戰艦護航,除非哪個海盜不開眼想找死,這一路上足可確保他們安全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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