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吃飯就會餓。
然后還要驅趕這些餓肚子的士卒給朝廷平叛,誰能甘心?
剿餉是必須要加的!
至于山西巡撫吳牲說山西士卒多有雙餉,還用二三人的空糧加貼一人,是謂幫糧。
就這么多糧餉大多數人都領不到,還都是將領家丁才能領。
可這單單是山西一地的現象嗎?
在這種情況下,除了不斷的增餉,增撥軍費之外,還能有什么良策呢?
當然有。
捐錢。
崇禎自是召開御前會議吐露自己的心中苦悶:
“自從去年諭令勛戚之家捐助,至今抗拒,全無急公體國之心。
就是省直鄉紳也不捐助,待到賊來了,錢財都為他們所有,怎么這等愚昧?”
朱由檢恨不得在內心狂罵,他奶奶的,你們為什么不捐?
朝臣不言語,這種事沒有人愿意開口,即使要當馬骨都沒有人愿意干。
崇禎見眾人無言,又繼續責問:
“賊定要大剿,定要用大兵,只是錢糧若是不出民間,就該發帑藏了,目前帑藏空虛,發不出來。
兩個月前就讓你們查糧加派,到今日為何都不見奏來?”
五府六部以及袞袞諸公對于加派這件事上都不表態,不想給皇帝當前驅。
或者說皇帝要損害他們所代表的利益了,全都開始裝聾作啞。
所以崇禎對楊嗣昌這個敢于說話的人,異常重視。
朝廷動用各省稅糧“存留”來解決軍餉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捐錢是不可能捐的,咱們寧愿在秦淮河喝花酒也不愿意把錢交給朝廷。
皇帝那幾首詩的獎賞,著實是沒什么吸引力。
尤其是皇親國戚官僚鄉紳都不肯捐助,國庫又空虛,地方財政也捉襟見肘,除了加派還有什么辦法呢?
幾次思考之后,崇禎終于準許了楊嗣昌的建議,要以詔書的形勢,在全國加征剿餉。
楊嗣昌增兵增餉的目的是為了實行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圍剿計劃。
陜西、河南、湖廣、鳳陽為四正,要這四處的巡撫以剿為主,以防為輔。
延綏、山西、山東、應天、江西、四川為六隅,要這六處以防為主,以剿為輔。
就比如如今的賊寇在湖廣,那么河南、陜西、四川、應天、鳳陽、江西各巡撫張網六面,而總督、總理都入江北合剿。
楊嗣昌的主意就是總理、總督隨剿隨殺,各巡撫是四面合圍,無論主戰場在何處,都要布置出一個網。
盡管楊嗣昌的這個網有漏洞,那便是山陜、延綏三地只能預防,不能圍剿的現實。
他決定先搞盤踞在湖廣等地的賊寇,有了盧象升的成功經驗,誰更容易打顯而易見。
由此還可以給官軍提供信心,最重要的是給皇帝增強信心。
要不然上來就啃錘匪這塊硬骨頭,怕是牙被嗝沒了,也收不到什么像樣的效果,猶如袁崇煥一樣,楊嗣昌也下不來臺。
倒是吳國俊聽完楊嗣昌的謀劃后,頓感不妙。
盡管對錘匪是有防范心里,想著先滅盤踞在中原腹地的反賊,可賀今朝絕不是一個安心等死的人。
他為了找機會救援高迎祥,都帶兵來京師走一遭了。
就算把盧象升調到宣大當總督,怕是短時間內也難以招架。
尤其是搞錢的法子,只會讓朝廷把百姓全都推到錘匪的手中。
吳國俊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大明的窮人太多了。
只要還有活不下去的,這些人不去從了其余賊寇,就會從了錘匪的。
這還是大部分都不知道山西百姓如今是個什么活法。
太原那地界,他可是親自去過,然后又跑到河南、湖廣等地,那些百姓的生活跟錘匪治下,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獄。
自從那次太原之行,才讓吳國俊下定決心,抓住機會暗中勾結錘匪的。
盧象升為此上書希望皇帝能夠區分貧富,在田賦的攤派上不同份額,但是被楊嗣昌給拒絕。
因為操作難度太大,而且也不好認定,還是一刀切平均攤派為好。
因為一刀切才相對公平,誰都挑不出刺來。
崇禎表示認同,他要的就是錢,不是給自己多找出許多活來。
同樣下面執行的地方官,也認為一刀切才是最穩妥的,絕不是因為麻煩。
因盧象升調到宣大防備錘匪與清軍,新任五省總理王家禎是個庸才,根本就挑不起大梁來。
要他與洪承疇通力合作,擔當十面網的主角,根本就沒法與盧象升相比較。
兵部尚書楊嗣昌從大局考慮,向崇禎推薦了兩廣總督兼任廣東巡撫熊文燦繼任。
此人是萬歷三十五年的進士,自詡知兵,尤其是還露過兩手。
崇禎初,在福建巡撫的位置上,招降了海上武裝團伙的頭目鄭芝龍。
并且他利用鄭芝龍的海上力量,平定了沿海其他武裝集團。
特別是在鄭芝龍大敗荷蘭人的東印度公司艦隊,從此整個大洋都是他說了算。
鄭氏旗號從東洋、南洋各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麾下兵力超過二十萬,擁有數千艘的船隊,成為海洋世界的霸主之一。
兵力囊括了漢人、日本人、朝鮮人、南島、非洲黑人等等。
而熊文燦手握鄭芝龍這張王牌后,沿海再無海盜的功績,且跑船真的油水豐厚。
熊文燦可謂是功成名就,就開始謀求永鎮嶺南,便以他在閩粵搜刮的錢財賄賂朝中權要。
一時間銀錢開路,熊文燦在大明朝廷可謂是聲名鵲起,連靖遼侯吳國俊的大名都不能跟他相提并論。
夸的熊文燦是天上下凡的星宿,專門拯救大明來的。
崇禎對于一個人被如此夸耀自然是半信半疑,遂派遣太監前去查探。
太監假借前往廣西采買珠寶的名義,帶著崇禎的任務去試探。
熊文燦也是個機敏之人,自然不會錯過難得結交皇帝身邊太監的機會。
贈給他厚禮,又留他宴飲數日。
某天在宴會上,太監偶爾談論到中原戰亂,感慨著無人能為朝廷效力。
熊文燦都喝蒙圈了,一聽這話,當即摔杯子站起身來拍著自己的胸脯,然后踩著桉子大罵。
說大明如今這個樣子,皆是諸臣誤國,若是我前往,斷然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本來就是喝多,想要裝逼,結果被太監大呼果然是朝廷棟梁。
一下子就跟熊文燦攤牌了,說我不裝了,根本就不是去廣西采買,而是奉陛下的命令前來考察你。
今天聽得熊總督的豪言壯語,我相信公有當世之才!
待到我回到朝廷復命,必定向陛下力薦,召你擔當大任。
況且你送我的厚禮,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熊文燦聽到太監突然攤牌,整個人都蒙圈了。
朝廷大事,哪有在酒桌上試探的?
大家喝點酒吹吹牛逼,那不是挺正常的事嗎?
可太監一臉完成任務的暢快感,讓熊文燦是百口莫辯。
他花那么多銀子,就是想要在兩廣這個聚寶盆當太平官,誰他媽的想去中原搏命啊?
剛才的豪言壯語不過是逢場作戲,你咋能當真呢?
本來有些醉的熊文燦一下子就熱汗出個不停,酒勁下去不少,開始說理由,為他自己尋找借口。
可太監自是安慰熊文燦,等我回去與陛下一說,陛下自然會答應你的諸多請求,你就別推辭了。
熊文燦自知詞窮,只能勉強答應。
太監回朝之后,一一向皇帝做了稟告,而崇禎聽完心腹的話,也有意啟用熊文燦。
熊文燦的姻親禮部侍郎姚明恭與楊嗣昌關系密切。
他知道楊嗣昌急于平定內亂,皇帝又有心思任用熊文燦,姚明恭背地里找新任兵部尚書推薦。
楊嗣昌這才推薦熊文燦,且正中崇禎下懷,便任命熊文燦出任五省總理。
賀今朝在回山西的路上,就接到了吳國俊的消息,說是新任兵部尚書楊嗣昌對錘匪是有動作的。
等他看完之后,又忍不住笑了笑。
楊嗣昌這是要割肉治瘡,朝廷每一次增稅都是在把底下的百姓推向反賊。
“主公,楊嗣昌這套措施看著挺完整的,但在實施起來會加劇大明的危機。”
張福臻也頗為難得的搖頭:“本來窮困交加的廣大百姓,在加餉加賦的情況下,會變得更加窮困,而被迫造反!
就如同先前主公沒造反前一樣,都是被朝廷逼的。”
賀今朝騎著戰馬瞧著身后被強制遷徙的百姓:
“今后我們稍微往外漏出點消息,河南在有些災荒,怕是都得往山西來逃荒了。”
張福臻也樂得見到此事,免得自家總是要強搶百姓,逼迫他們遷徙。
“主公,楊嗣昌這套增兵增餉的措施,他竟然把被我們控制的地盤還算在他手中,看樣子陜西等地傳到朝廷的消息也不是很及時。”
賀今朝卻是笑了笑:“洪承疇可不敢輕易下論斷說陜西丟了。
至少陜西境內還有官軍在抵抗我錘匪,那就沒有完全落到反賊的手里。
這點你不也當過大明的官,自是曉得其中的道理。”
張福臻深以為然的頷首,在任上出事,那指定是對自己政治生涯的一大打擊。
畢竟坑就那么多,沒有人有多少年可以不斷的犯錯,還會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中樞。
誰不愿意自己的官越當越大?
“主公,楊嗣昌的策略對我錘匪倒是不足為慮。”張福臻捏著胡須道:
“但是盧象升擔任宣大總督,對于我軍而言,是個麻煩事。”
“回頭打探一二,給盧象升擔任監軍的太監是哪一個。”
賀今朝輕磕馬肚道:“搞不走盧象升,就搞搞他的身邊人,幫咱們拖后腿。”
“明白。”張福臻微微一愣,那些死太監大多都是愛錢財的。
“不過以許鼎臣的手段,想必他們之間也會有所爭斗的。”
聽著張福臻又補充了一句,賀今朝覺得雁門關明面上不在自己手里也是極為有利的。
就許鼎臣一直都不死心想要光復太原,從而證明他自己。
不過賀今朝相信,以大明官員的尿性,不是所有的槍口一致對外。
而是要先內部爭斗,干掉所有不聽我話的人,然后我才能安心對付“錘匪”。
賀今朝對于楊嗣昌的攘外必先安內并沒有什么意外,在他眼里,流寇要比清軍好打多了。
誰一上來就挑戰最高難度啊?
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尤其是楊嗣昌能狠的下來鼓動崇禎繼續加派,也懂得足食才能足兵。
但這些賀今朝也并不怕,版本答桉就擺在眼前呢。
誰能讓士卒吃得飽,還能過得好,自然能得到一大幫既得利益者的簇擁。
明軍清軍起義軍甚至錘匪,都有各自的簇擁。
唯一區別的就是訓練程度。
賀今朝還等著回去接收陜西那一大片地盤呢。
此番回來,也算是親自送高迎祥上路,免得他遭受痛苦。
至于旁人高不高興,賀今朝心里是笑不出來的。
從最開始的想要利用他在前頭頂著,到后面相互結交,互相合作,說沒點觸動那指定是鐵石心腸。
偏偏賀今朝目前還沒有成長到那一步。
盧象升站在城頭,看著錘匪不斷的遠去,心里止不住的搖頭。
賀今朝越發的猖狂了,反之朝廷也越發的孱弱。
大明士卒看見錘匪根本就不敢動彈,反倒知縣會主動給錘匪提供糧草,以避免被攻破城池。
在他一路前行的路上,甚至聽到了西北錘王賀今朝非常講道理,且做事誠信。
只要你給他交了保護費,那就指定不會搶了你,甚至還能幫你殺了那些狗日的清軍。
最為關鍵的是錘匪秋毫無犯,大明官軍到了本地作戰,還得搶掠數次,與清軍無異!
據說大同府本地許多被清軍劫掠走的百姓,結果被錘匪所救,全都遷徙到山西分了田地,安穩的生活。
如此種種消息,傳入盧象升的耳中,著實是讓他震顫不已。
錘匪的名頭,竟然要比大明官軍還要好使。
這讓盧象升感到無盡的擔憂,因為本地百姓對錘匪并不是害怕,厭惡,甚至還有點擁護向往的意思。
這就極為麻煩了!
本地百姓不可信,甚至有通錘的嫌疑。
盧象升便再也忍不住了,開始向朝廷請求,把他先前在大名等三府的天雄軍調來撐一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