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太陽光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呂真睜開了雙眼。
有源源不絕的精力產生,以及自身超強的恢復力的緣故,他的臉色已經由白轉紅,背上的爪傷在幾個小時內就已經結痂。
呂真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多大的痛覺。
心之志喜,肺之志悲。
心火之氣與肺金之氣進入上丹田,理應讓呂真感受到悲喜交加。
但是此時他的心境仍然處于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高妙境界,種種情緒便如同微風一樣,在他的心中留下些許漣漪便消散無蹤。
先勝拉克斯曼,再勝黑袍胖子與馬梅爾聯手,逐步將呂真的精神與心境推進到無與倫比的圓滿境界。
精、氣、神均已達巔峰,呂真自信有把握應對任何對手。
“你醒了?”唐文龍吃著東西,從不遠處走來,“昨夜你只留下一句話就在原地打坐,我不敢打擾你,所以沒移動你,也沒讓人來做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是簡單的把你留在了原地。”
“謝謝。”呂真起身,朝向朝陽吐息。
“昨夜公司的人追到馬梅爾,不僅沒有拿下馬梅爾,反而被馬梅爾打傷幾人。”唐文龍說道,“追到快天亮時,又失去了馬梅爾的蹤跡,我看八成是殺不了那個馬梅爾。”
呂真沒有說話。
唐文龍問道:“你就不擔心那個馬梅爾跑了?”
“跑回老窩?”呂真澹澹說道。
“跑回老窩可沒那么容易。”唐文龍靠在石頭上,看向呂真,“這個馬梅爾確實厲害,我聽參與追殺的員工說,那家伙簡直就是鋼筋鐵骨,即使站在那兒,一般人也打不動他。”
他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你昨晚要是來得晚點,我勉強也能接他一招,名聲傳出去,以后就有吹牛的資本了。”
“玉珠峰上現在怎么樣?”迎著朝陽,呂真的臉上帶上了一層朦朧的黃光。
“到后半夜,那里的異象就逐漸消失,兩個小時前就已經完全不可見,那個老道說什么,蒼龍七宿消失,異象自隱。”唐文龍感嘆道,“這種奇跡,能見到一次…這趟西北之地沒白來。”
呂真心中一動,又問道:“那個老道在做什么?”
唐文龍指了指胳膊:“治傷,那個馬梅爾怪力驚人,擦著就傷,許多人不是骨折,就是脫臼,他接骨的手藝不錯,現在忙得不可開交。”
“他來路不明…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放心,我一直盯著他。”
呂真深吸一口氣,光線扭曲,好像朝陽也被他吸進了鼻腔。
微風像漣漪一樣以呂真為中心,向四周擴散,使得呂真的身形更為縹緲。
唐文龍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微風,忽然說道:“你的實力好像又強了不少,僅僅站在你的旁邊,我都感受到了壓力…比我見識過的老一輩高手都要可怕。”
一口氣停下,呂真似回到了人間,身形又變得清晰起來。
但是他的“存在感”又似多了一點,就算僅僅是站在那兒,沒有任何異象出現,卻詭異地能夠吸引人的心神,讓人不由自主地意識到他的存在。
無形之中顯露的蓬勃生機,連朝陽也無法媲美。
心神更為澄澈,與那位喇嘛的糾纏的聯系也更為緊密。
意識之中,那位尊貴的喇嘛望了過來,雙目奇光大放。
呂真感受到了那位高貴的喇嘛的所在,甚至感受到了喇嘛的渴望,而喇嘛也感受到了他,以及他所渴望的東西。
呂真向朝陽升起的地方而去,一步邁出已到一丈之外。
后面的唐文龍連忙問道:“你要去哪?”
呂真的聲音傳來:“去見一位更厲害的對手…”
“還有比馬梅爾更厲害的對手?”唐文龍愣在了原地。
大法王站在一處凸起的巖壁上,雄視朝陽之下的西北大地。
冰雪皚皚的玉珠峰佇立在他的身后,籠罩在一層澹黃的光芒中,已經不見任何異象,整座山峰卻更顯得更為滄桑古樸。
極目望去,在他身前是一片平地,一直延伸到數十里外的山脈,中間一覽無余,珠寶一樣的深藍色的湖泊鑲嵌其間,數不清的牛馬正在湖邊喝水。
每一個早晨,這里都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從無數年前開始,并且將延續不知多少年。
他早就厭倦了這樣重復的生活,故而尚未成年,便開始尋找解脫之道。
直到被最高峰上那所奇異的寺院接納,他才觸及真正的解脫之道。
憑借自身的絕世天資,他的修行一日千里,令他遠高于常人,有資格俯視絕大部分修行者。
除了寥寥數人,余等皆不被他放在眼里,不說無敵于天下,在異人界也少有能夠匹敵他者。
加之數百年的智慧加持,他的成就早已遠遠超出其余修行者的想象,但是他仍然沒有踏足真正的超脫之境。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與下面的牛馬有何區別?
牛馬不明真我,故而輪回不止,可是他雖在超脫之道上走了很長一段路途,但是終究沒有真正的明悟超脫。
在解脫之前,九十九步與一步沒有任何區別,故而他有什么資格高高在上地俯視眾生?
靜觀牛馬喝水,大法王已經在這里站了數個小時。
通過那個緊密的聯系,他知道,那個他期待的年輕人快要來了。
他們一絕雌雄的時刻即將到來。
其實在北上之前,他心中已經產生了某種預兆,知道對于自己最重要的人物即將出現,故而才會去找那位在西北名聲不小的禽獸師。
但是在發現自己的預兆沒有落在那位禽獸師身上之后,他便興致缺缺。
直到與呂真產生莫名的聯系,他就知道,自己預兆中的人物已經出現。
他對呂真的感覺極為奇特,那種無法理解的糾纏讓他心中動蕩,就連數百年的無上智慧也無法令他安穩。
實際上,他坐視拉克斯曼、馬梅爾三人去追殺呂真,并未存著真正讓三人殺了呂真的心思。
他只是通過緊急的壓迫,給自己提供窺伺呂真的心靈變化的機會,以此增加自己的感悟。
如若呂真死了,不會在他心中留下一點痕跡。
如若呂真活著,那么他的感悟會更為深入。
到呂真連敗拉克斯曼、馬梅爾等人,心神升華,提高到前所未有的層次之后,心神的雀躍令大法王體悟到,他的超脫之機已經非常近了。
他不知道這種機會在哪里,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出現,但是他知道在合適的時機,就是他“始悟自性”的時刻。
在呂真心境升華的時候,實際上他也在推波助瀾,以無上智慧默默地相助了呂真一把。
以他的心境,并不懼怕生死,也不懼怕勝敗。
敗或勝,崇高或者渺小,種種事件于他沒有任何區別。
在他的眼中,任何事情都只是一種經驗,一種體悟,一把用來開始他繼承的無上智慧,使他超脫的鑰匙。
如他所感知的一樣,呂真已經出現在幾十丈外的山下。
大法王深情地俯視著湖邊的牛馬。
人有靈機,尚可尋解脫之道,這些牛馬卻無任何希望,當真是值得讓人同情的一件事。
他轉過身來。
呂真已經出現在十余丈外。
無上智慧運轉,大法王目中奇光爆射。
他與呂真在精神上的聯系更為密切,那種糾纏了無數世的感覺油然在心中升起。
意識震動,他不知道即將會有什么事情發生,但是他知道必將發生一些奇特的事情。
呂真在大法王的十余丈外,完全看清了那位喇嘛的相貌,他不言不語,眼中異彩閃爍,已經積累到巔峰的氣勢再次節節攀升。
速度不斷加快,呂真筆直地向那位喇嘛掠去,渾身已經隱現四色光澤。
五丈外的大法王衣袍被勁風刮得獵獵作響,卻沒有任何多余的反應,似乎對氣勢磅礴的呂真一點也不在意。
肺金之氣與心火之氣已經進入上丹田,劇烈的膨脹感讓呂真不得不發。
既然箭已上弦,那么自然要發個酣暢淋漓。
兩人在心神之中早已有過交流。
這種不需要言語的交流讓兩人能夠直接了解彼此的心性,比蘊含謊言的語言更為便利快捷。
不需要多說什么,呂真便直接出手。
三丈外,他的手掌輕飄飄地抓向身前的喇嘛,瑰麗的四色之炁出現在朝陽之下,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卻氣象萬千。
眼前的場景驟然變化。
呂真還是在向前沖,但是他手上的瑰麗的炁已經消失不見,眼下也不是在那座山上,而是在一個破爛的小鎮上。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一股巨大的空虛抓住了他的心胸,讓他感覺自己的生命缺失了一大塊。
強烈的難受感讓他不由淚流滿面,茫然地抓住路邊的一個行人:“你知道小周…”
“呵,小道士,你又發瘋了?小周已經死了。”那人甩開他的手掌。
呂真進入了另外一道生命歷程之中。
在這里,他是一個被道觀收留,有機會窺伺大道一角的小道士,可是自小與他相依為命之人卻不見了蹤跡。
他怎能一人去窺探大道,把小周丟下不管?他一定要找到小周,把小周帶上尋道之途。
在這茫茫的天地之中,尋找小周成了他唯一前進的目標。
他繼續瘋狂的向前沖去。
眼前的景象再次出現變化。
這次是在一個小院中,眼前一個頭發灰白、面容凄然的老者恨鐵不成鋼地凝視著自己:“陶器一道也合天道,天圓地方…我教你如何做出最圓的圓,可沒有教你把技藝傳給別人,念在師徒一場,今天我只廢你雙臂,斷你生路,不斷你性命。”
自己跪在老者身前,早已流淚滿面,心中沒有任何抱怨。
斷臂尚不能抵消自己對眼前老者恩義的萬分之一。
人影一閃,自己的右臂被斬下。
劇烈的痛楚,讓他的心神不斷升高,又回到了山上的呂真的軀體之中。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了來自對面的喇嘛的呼喚,呼喚他共同在這不知是否是前世的奇異世界中遨游,超越時空的限制,去探索那無處不在的道。
環境再次發生變化。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他正騎在一匹強健的駿馬之上,身后跟著數位騎士。
強烈的痛苦填滿心胸,讓他記起,自己是部落里最驍勇得戰士。
五天前,他回到部落,卻發現部落被屠戮殆盡,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兒均被斬殺當場,唯有自身有事外出才僥幸逃脫一命。
強烈的恨意讓他發誓報仇,定要血洗鄰部,才肯干休。
他策馬奔馳,前面出現一片巨大的湖泊,數十個領部戰士正在湖邊休息。
他張弓搭箭,在對方反應不及時,一連射死兩人。
一拍馬背,駿馬掉轉方向,他轉身,又射兩個追來的戰士,在馬背上放生大笑。
對方不及他的馬快,只能很恨罷休,又被他趁機射殺一人。
連殺無人,他心情舒暢,在心中發誓,不僅要殺人,也要讓他們親自感受到自己部落女性被辱的滋味。
駿馬路過一處市集,他的目光掃過形形色色的人群,忽然停留在一個俊美的年輕和尚身上。
某種情緒壓過了仇恨,另一個自我在心間噴薄欲出。
他看見和尚時,那和尚也看見了他。
那雙比星光還要奪目的雙眼露出笑意,彷佛再說,我終于找到你了。
和尚慢步走到駿馬之旁,向他伸出了手:“來。”
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和尚的手。
那個自我突破了識見障礙,終于占據了意識。
他意識到,自己是呂真,而眼前的和尚就是他見過的那個喇嘛。
不過不是與他對戰的喇嘛,而是另一世,或者另一個時空中的喇嘛。
他第二次再見到喇嘛是在一處學堂之中。
他是中年教書先生,而喇嘛則是他的學生。
即使是初見,雖然對方和那個喇嘛一點也不像,但是他就是知道,眼前這個掛著鼻涕的小男孩就是他所見過的尊貴至極,氣勢無雙的喇嘛。
他打開書本,臉上露出笑意。
第三次見到喇嘛時,他成了異人,又成了喇嘛的弟子。
數十年修行,他一事無成。
不愿看到自己蒼老無力的模樣,他留下遺言:“愿來生得見天道!”
遂自盡而亡。
不知歷經了多少世的糾纏一一浮現,他們有時是朋友,有時是師徒,有時又是仇敵。
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經驗,他們共同經歷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老病死,愛恨情仇。
在某一刻,呂真生出一個想法——
他與那位喇嘛經歷不知多少世的沉浮都是為了“求道”,不得道便不得解脫,一旦真正的明悟自我,明白什么是道,才能從千百世的輪回中解脫。
忽然想起石門內那個聲音所說的“斷過去、斷現在、斷未來”,呂真心中突然生出更多的明悟。
那個由炁所組成的瑰麗世界隱隱出現在他的世界中,以無法抗拒的力量,帶動著他的意識不斷上升。
他感覺自己正在離體而去,不知能否再回來,心中油然生出驚懼,想反抗,卻沒有任何用處,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一聲巨響,呂真轟然炸開,化成了這個瑰麗世界中精純的炁,意識也散成了無數碎塊,分布在世界的每一處。
他感覺自己在無限擴張,隨后又無限的縮小。
思維無限小時,不存一物,思維無限大時,他便是萬物,即是呂真,又是那位喇嘛,甚至是花草樹木。
多即是一,如此繁雜的意識最終歸于一,他的意識又陷入了空空蕩蕩的狀態,完全與世界中的炁合一。
呂真睜開眼,看見半丈外的喇嘛盤膝坐地,臉頰之上淚痕點點,雙目之中奇光閃爍,正在凝視著自己。
那是凝視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的卷戀眼神。
而自己同樣盤膝坐在地上,且身體無比的虛弱,好像精氣神同時被抽空。
種種情緒泛上心頭,令他感覺自己與眼前的大法王似已認識了許久許久的歲月,只在這時才覺醒了自我,認出了彼此,一時難以言語。
這時,火紅的照樣掛在山頭,使兩人的臉上都籠罩在朦朧的紅光之中。
四周無聲,只有風聲呼嘯。
許久之后,大法王幽幽嘆息一聲:“始見真性,原來如此…”
“我無意中以秘法助你度過一劫,如今你從石門之內出來,帶來仙跡之中的教誨,令我也受益匪淺,當真是一啄一飲,自有天數。”
他似也有了很多明悟。
呂真語氣復雜:“觀過去…所見是夙世輪回?”
大法王搖頭:“不知,你所見也不一定是我,我以秘傳數百年的智慧為引,無意中與你發生糾纏,故而你所見之人可能是智慧之中所存在的烙印。”
呂真道:“你有所謂的智慧烙印,但我在世僅一世…”
大法王沒有窺探到他最深處的秘密,他還是強調了一個“在世”。
他在這個世界確實只有一世。
大法王意味深長道:“你怎知你只有一世?世界浩瀚廣大,誰人能看透過去未來,看透這世界的秘密?倘若存在無數另外的時空,另外的世界,你我的輪回恐怕已經歷無數次。”
他的臉上露出愉悅的神色:“佛門講空,講涅槃,講超脫輪回,道家講道,終究都是追尋世界的最高規律。”
“與你共同體驗過合道之最高境界,又于夙世之中觀無數世界,對自我有所體悟…”
“現在不過是放在我們腦子里的經驗,從這些體悟中出來,我們依然是我們自己,沒有太多的變化。”
“但是這種領悟非比尋常,于我而言,是打開智慧的鑰匙,將來我們若是有所成就,必然要是奠基于此,于你也一樣。”
大法王起身,身上的氣度大變,在陽光之下閃爍出難言的光彩:“此次我將回最高峰之上閉關,若不能超脫,我終身不會下山,但若是超脫,恐怕你我也再無相見之日。”
呂真也站起身,發現自己后背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
身為異人,又加上他自身的精力源源不絕,一般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可見剛才短短時間發生的事情消耗了他多少精力。
大法王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玉珠峰之事本來沒有多少人知道,現在知情底細者雖然已死,但是昨夜之事看見的人不少,若是讓你見過仙跡之事傳出,你恐怕會有些麻煩。”
“以你如今的修為,在修行界大可縱橫,但是無盡的麻煩,仍然會讓你頭痛,而且若是遇到少數對你有所危險的修行者,你也有危險,故而需要謹慎應對。”
“此外,我觀你業力纏身,將來必定還有精彩紛呈又危險異常的經歷,恐怕短時間內難得清凈。”
呂真道:“多謝提醒。”
大法王轉身遠去:“我們緣分匪淺,能在此地相遇,不管是否糾纏了無數世…我有預感,不論是你,還是我,尋道之路都將在今生有個了結。”
他的大笑聲遠遠傳來:“今日緣盡于此,好自為之。”
目送大法王遠去,呂真嘆息一聲。
這位大法王心性超凡脫俗,視人情如無物,當真是瀟灑至極,不流塵俗,與龍虎山上的老天師完全是兩個極端。
但是呂真有種感覺,老天師有天師度約束,而這位大法王也會遇到能夠約束自身的東西…
不論瀟灑不拘的大法王,呂真發現自己的麻煩更多。
原本他行走異人界,只是為了擺脫束縛,專注于修煉,但是走到如今,不僅沒有擺脫束縛,反而使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玉珠峰的石門…
里面的聲音…
輪回與未來…
疑問在心中糾纏,讓他不得清凈,正對應大法王所說的業力纏身。
尤其是輪回之事,如若真的存在輪回,那么他的輪回是在前世發生,還是今世?
大法王所說的“業力”是否又在暗示什么?
下山之后可以查找些與業力相關的經文…呂真對佛門經文接觸不多,對術語的了解也有限,但是他感覺大法王那句話絕對有深意在其中。
休息一個小時后,呂真才感覺精力在緩緩恢復。
這次他的腎臟沒有受損,所以精力自然能緩緩恢復。
他站起身,內心里生出煥然一新的感覺,好像自己身上的某些地方發生了變化。
但是具體哪里不同,他又感受不出來,只能歸咎為無形的收獲。
那位大法王說得極有道理。
他們兩人必然能從剛才的經歷中獲益。
從山上下來,呂真在半山腰又遇見了一位年輕的喇嘛。
喇嘛復雜地打量了呂真幾眼,好像是在看怪物。
“我名為夏。”片刻之后,他驚異道,“請原諒我的失禮,在天南世界,師尊已無敵手,今日見你…所以有些失態。”
呂真澹澹道:“我名呂真。”
“呂真…我好像聽說過你。”夏指了指不遠處的陰涼之地,“師尊離開之前交代說,在玉珠峰之事上,你如果有所疑問,那么可以問我。”
“此次之后,我也將與師尊回返寺中,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出來,所以你若是想知道什么,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呂真先向趕上山的唐文龍打了聲招呼,讓唐文龍在山下等待,才與夏一同走到陰涼之地。
“我想知道,玉珠峰與你們的關系。”呂真問道。
“這個說來話長。”夏在石頭上坐下,“大概兩百年前,有一精通風水天象的異人偶然經過玉珠峰,看出這里不同凡響,遂癡心于研究玉珠峰。”
“其人于風水與天象一道上天賦卓絕,越研究就越是發現玉珠峰上所蘊含的奧秘非凡。”
“但是數年之后,他就陷入絕望的境地,因為他發現玉珠峰的奧秘都隱藏在一個特殊的氣局下,而這個氣局只有在特殊的時機,特殊的天象下才會出現。”
“花費十余年時間,試了無數辦法,他也沒有成功令這個氣局現世,天不假年,這時他已經老邁,活不了幾年,不甘心之下就留下自身的傳承,告訴后人,他推算出玉珠峰上的氣局與仙跡都將在未來的某一日展現。”
“至于具體時間,他沒有留下,只是留下‘蒼山負雪,明燭天南’那么一句話,言稱異象發生之后,玉珠峰的仙跡也將出現。”
“后來,陸續有幾人又發現了玉珠峰的奧秘。”
呂真問道:“你的師門前輩就是其中之一?”
“不錯。”夏點頭,“在我師門決定在玉珠峰等待之后,共有五個勢力決定常居玉珠峰之側。”
“馬梅爾和洪成那個胖子便是其中兩家的傳承后人,但是這兩人都是先天覺醒的異人,與當初自先輩那里傳承而來的功法不是同一個路數。”
“此外,拉克斯曼大師與某一家有些關系,加上在下師門,以及一個已經不現世的神秘勢力,共五個勢力。”
“不少時間,五大勢力之間爭鋒相對,都想把其余幾家趕走,都把最先發現玉珠峰奇異的先人歸為自家祖師。”
呂真面色古怪:“那人是不是喇嘛都不清楚?”
夏微笑道:“我年幼之時,就聽寺中宿老說,那人是一位喇嘛,我寺的傳承也與那人有關系。”
呂真不再關注這些無關之事,直指核心問道:“玉珠峰上的仙跡究竟與何人有關?”
“這個我也不知道,據第一位發現玉珠峰神奇的先祖所言,他也不是第一位發現玉珠峰的奇異者,根據他后來的調查,其實早已有人發現了玉珠峰的不同。”
“至于是何人所建,那便更加無從查起,但是至少可以追朔到兩千年前的先秦時代。”
“其實除了我們五家,原本關注玉珠峰的人不少,但是在那場戰爭之后,關注這里的人便少了。”
“既然你們如此關注玉珠峰,后來又為何要離去?”呂真又問道。
關于夏所說的不知道玉珠峰是何人所建,以及幾家勢力與玉珠峰的關系,呂真認為有一定的可信度。
畢竟玉珠峰上的仙跡已經出現,而他自身便在里面走了一圈,自然沒必要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地方騙他。
也不排除對方在某些地方存在隱瞞。
玉珠峰上依然籠罩在許多的謎團之中,諸如里面那扇石門里面究竟有什么?他所見到的那個人是誰?以及,那人說時間還沒到是什么意思?
這些人已經在玉珠峰等了數百年,才看到玉珠峰上的氣局與仙跡出現,那么這個時間沒到又說的是什么的時間?
“這個說來有點羞辱先人…”夏苦笑道,“幾十年前,有一個人來到玉珠峰,一人敗盡幾大派祖師,生生將幾大門派從玉珠峰趕走,于是祖師便帶領眾弟子一直向南遷移,最后在最高峰以南重建寺廟。”
“我寺好歹還有一個根基,馬梅爾等人的所在幾大勢力離開玉珠峰后沒多久便已經分崩離析。”
呂真詫異道:“誰能將你們趕走?”
他親身見識過大法王的高深修為,那些先輩人物就算不如當代大法王,那也不是濫竽充數的貨色。
以一人之力驅趕幾大勢力,自然不會是簡單的人物,就算在幾十年前,那個異人界的老一輩強者還沒有發生斷層的年代,能夠做到的人物也不多。
“我也不知道,據說當年那位祖師在某一夜外出之后突受重傷,回來就令弟子準備向南搬遷,其余幾家也大多如此。”夏說道,“祖師諱莫如深,受傷之后沒兩年便圓寂,圓寂之前留下遺言,說玉珠峰有魔頭在側,凡是寺廟弟子都不可接近玉珠峰。”
“后來,有幾位前輩人物違背祖師遺言,擅自北上登玉珠峰,便再也沒有回來。”
“馬梅爾他們幾派之所以會衰落得那么快,除了自身凝聚力不強之外,也有幾大派的先人不尊祖師之言,擅自踏足玉珠峰區域,最后都死在玉珠峰上的緣故。”
“連我師在修為有成之前也被告戒,萬萬不可靠近玉珠峰,可見玉珠峰對我們幾派的威懾力。”
夏看向玉珠峰:“有一位長輩倒是傳了只言片語回來,言稱對方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他傳回的信息非常少,但是從他對敵手功法能力的描述來看,我查了不少資料,一一與可能的人物比對,最終認為最大的概率是…”
他轉頭看向呂真,一字一頓道:“無根生。”
大法王向玉珠峰南疾行。
意識中每時每刻都有新的體悟出現,他急需一個安靜的閉關之所,去徹底打開自己繼承而來的無上智慧。
但是某一刻,疾行的大法王勐然停下。
心有所感,他向自己的東邊看去。
哪都通的車隊旁,風塵仆仆,嘴皮已經冒泡的華風小心翼翼地給昏迷中的老孟喂了一口水。
他本在西邊追索馬梅爾,忽然被告知,有牧民在自家久不用的羊圈內發現了老孟,于是拋下馬梅爾,極速趕了回來。
此刻的老孟臉色蒼白,身上沒有傷口,卻雙眼禁閉,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呼吸聲也若有若無,已經虛弱到極致。
“道長,您看,老孟現在是怎么回事?”華風緊張地看向正在給老孟號脈的老道。
這里暫時只有老道一個精通醫術,他只能讓老道來給老孟醫治。
看老孟的樣子,也經不住車子的顛簸,暫時不能貿然長距離的搬運。
“身體無傷,應是神識上的傷勢,這方面不是老朽所擅長的領域。”老道收回號脈的右手,“不過,病人現在脈象尚算穩定,短時間應無性命之憂,你們當找合適的醫者來給他治療。”
聽到老孟沒有性命之憂,華風松了口氣:“多謝道長…”
不經意間,被他拿在手上的保溫杯掉落在地,將地上的石板砸碎成幾塊。
老道看了眼石板碎裂的模樣,臉色一變。
他找了個借口,與華風說了一聲,就匆匆向北邊的石堆中跑去。
五分鐘之后,大法王出現在一座小山丘上,遠遠觀看公司的車隊。
“向北…”
他閉目感應片刻,又向北追去。
老道經過石堆中的一片空地,隨手捻起幾塊石頭又扔下,看了看石頭掉落之后形成的形狀,他繼續向北而去。
三分鐘后,大法王出現在空地上,看向地上散落的沒有任何規律的石頭,目露異芒。
“梅花易數…”
他掐指一算,稍作猶豫,追向了西邊。
五分鐘之后,他又回到了原地,沉靜如水的面容忽然露出笑意。
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石,他繼續向南疾行而去。
大法王前腳剛走,老道后腳就出現在空地上。
擦了把冷汗,他有些后怕道:“差點被追上…”
老道回到車隊旁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之后。
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華風看見老孟回來,雙眼一亮:“道長,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老道拿出手上的不知名植物,微笑道:“老朽之前記憶中那處的藥草不知被什么獸類糟蹋了,故而耽擱了一些時間,去另一處找到了這東西。”
華風抓住老道的手臂,連忙說道:“那道長趕緊試試,用您所說的特殊按摩手法,看看能不能讓老孟的狀況恢復一點。”
老道笑道:“老朽盡力而為,效果會有,不過不可能直接讓病人蘇醒,你們也別抱太大的期望,否則失望也會很大。”
汽車的剎車聲打破了呂真的沉思。
拉開車門,下了車,看著如蒼龍一樣蜿蜒的昆侖山脈,呂真的思緒里還在回想著夏剛才所說的話。
玉珠峰也與無根生有關?
秦嶺定然與無根生有點,那么玉珠峰與無根生有關,似乎也說得過去。
那么可以合理猜測,那個聲音與他見到的那個背影都是無根生?或者與無根生有關?
如果是無根生,可是他自身從來沒有見過無根生,又為什么會有熟悉感產生?
呂真有點頭痛。
他進入這個世界之后,不知為何,這個世界似乎變得更為復雜了。
從駕駛位上跳下的哪都通員工指向面前的山脈,有些緊張地說道:“今天一早,馬梅爾就藏身進了山脈之中,我們就失去了他的蹤跡。”
“從昨天到現在,他的狀況有所好轉,恢復了部分理智,已經不像昨晚那樣,是完全靠本能行事的野獸,所以追索難度大為提高,危險性也增強了不少。”
員工忍不住再次偷瞧呂真一眼。
他親自參與過對馬梅爾的追捕,知道受傷狀態后的馬梅爾是如何的兇勐。
既然受傷之后還能維持這種戰力,那么完好無損的馬梅爾又是如何的殘暴?
他進入哪都通公司不久,以前偶爾會被西北這邊的老人提醒馬梅爾這些人是如何的兇殘,修為又是如何的高。
這次見識過之后,他才知道以前那些老人的提醒還算保守了,以他們的修為,不說一人,就算人數再多,恐怕也只能被馬梅爾虐殺。
但是這么一個兇勐的人物就是被眼前之人重創成那個模樣?
與這等人物相處,讓年輕員工下意識地小心翼翼起來。
不過一路走來,呂真都不說話,好像在思索什么,年輕員工覺得似乎呂真也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不好相處。
他的說話也變得更為自然。
太陽當空,呂真瞇著眼看向年輕員工所指的方向:“你們白天以什么方式追蹤?”
“以前有老孟,憑老孟的本事,不管什么人都很難逃過老孟的追蹤,現在么…”年輕員工指向天上,“我們靠它。”
呂真像天上望去,以他的目力,能夠看見一個黑點在天空上不斷盤旋。
年輕員工說道:“按理說,這里沒有任何東西遮擋視線,馬梅爾在居高臨下的俯視下,應該沒有藏身之處才對,奇怪的是,我們至今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兩個可能性。”從副駕駛上下車的唐文龍說道,“第一,他一直藏身在特殊的環境,沒有動彈。”
“不可能。”年輕員工立馬反駁,“我們有特殊訓練的警犬,專門用于在空闊地帶追蹤,只要他不能完全抹掉自己的氣味,又躲藏在一地不動彈,那么不可能逃過追蹤。”
“但是之前,我們的警犬也沒有找到馬梅爾的蹤跡…”
“明擺著,就只有第二種可能。”唐文龍說道,“這個馬梅爾肯定有同伙之類的 幫他。”
“他在西北邊境經營了那么多年,有些幫手才正常。”
呂真看唐文龍自信滿滿的模樣,便問道:“你有辦法追蹤到他?”
“自然。”唐文龍笑道,“我們唐門在毒物、暗殺、追蹤等方向上頗有些心得。”
哪都通的年輕員工怪異地看了眼唐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