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淵忽然閉上眸子,五息后方才睜眼,隨之目光灼灼的盯向張寶,朗聲道:
“地公此項題關頗為有趣,在下思考時間略長了一些,還望地公莫要怪罪。”
眼見張淵一副鎮定的模樣,張寶反倒有些狐疑起來。
難不成這小子還能想到兩全其美之法?
哼!不可能!
若是如此無解之難題他也可完美破解,那便是讓他與自己一道并列又如何?
“快快道來。”
“是。”
張淵輕笑著微微躬身示意,而后眼睛微瞇道:
“為戰之道,虛實之道也。
敵軍遠道奔襲而來,聽聞目標只是一萬老弱及五百兵丁,定然不會小心探查。
既如此,我便以兩百兵卒橫排開來置于最后方,再將另外三百兵卒分散至一萬人群四周。
若是另有兵甲,則交由部分老弱披掛,盡可能地將四周空隙盡數填滿,以使敵軍無法看穿虛實。
之后,再結成陣勢,直接停下、轉身待敵,同時以號鼓齊鳴、輔之以震天喊殺聲威懾敵軍。
敵軍在發現如此變故后,定然會懷疑此前消息有誤,又或者是認為我方以大軍假扮老弱,為的便是引他們入彀。
如此一來,敵軍必然倉惶后撤!
哪怕敵軍之中會有人懷疑我方是在故布疑陣,也不敢再度貿然追上前來。
頂多是派遣斥候不斷游弋打探、再遠遠綴在后方,緩步跟進。
若是敵軍直接遠撤離去,那此次危機便可迎刃而解。
若是敵軍不甘心、繼續綴在后方,我方也可多出不少應對時間。
而有這些時間,我方便可撤入就近城池,又或者尋到險絕之地勢。
屆時,讓所有百姓先行撤離,而我方則以五百兵卒死守險地!
若是如地公所言,帶軍之人乃是在下。
那在下有信心以五百壯士死守險地起碼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之時間,足夠百姓分散撤向各方。
至于之后能否逃脫,那便要看在下以及所余壯士之運氣!
如此,地公可還滿意?”
聽完張淵之答復,整個大殿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號稱無解之送命難題,竟然被破了?
這張淵究竟是人是鬼?
為何何樣難題到了他這里,皆能夠迎刃而解?
此時此刻,滿殿的目光中,幾乎有八成以上皆是敬服欽佩。
甚至還有小半目光,更透著狂熱。
這簡直就不是凡俗,此乃天人啊!
張寶的臉色有些僵硬,眼中更透著幾分莫名的驚懼之色。
他想的很好,若是張淵帶兵逃遁,那便斥他無情無義、性情刻薄。
若是張淵帶兵斷后死戰,那便斥他有勇無謀、不懂留存有用之身東山再起之道理。
可又哪里能夠想到,對方竟有如此鬼謀,將他這送命難題輕而易舉便給破解?
此子智略之高,簡直駭人聽聞!
所幸,對方而今是自己人,若不然,圣道起事后,下場怕是會十分凄慘…
不過,這小子,該不會因為此事記恨上自己,日后設法戕害自己吧?
一念及此,張寶不由得一個激靈,感覺口中有些發苦。
玩弄腦筋,他可遠遠不是對手啊。
而且對方若真的下了狠心,怕是也不會留下什么手尾…
有所擔憂之下,張寶不由得掛起一抹笑容,略顯尷尬道:
“小友果真乃圣道福星!
相信有小友在,圣道定然可以驕陽普照!
其實,我只是嚇嚇小友,無論小友如何作答,我最終皆是會認同的,哈哈…”
張淵眼神微閃,露出一抹溫和笑容,而后朝著張寶恭敬一禮。
“原來如此,多謝地公。”
“哈哈,不妨事。”
眼見張淵如此神態,張寶微微放心,而后肅容道:
“第十一道題關,小友完美破解,可登第十一階!”
張淵再度朝著張寶抱了抱拳,而后抬腳,站到了第十一級石階上。
看了眼最后一級石階,張淵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望向張角。
是成是敗,可全看這最后一步了!
此時,張角也終于睜大了眸子,朝著張淵看來。
看著不遠處的英武少年郎,張角眼中閃過一抹恍惚之色。
他想到了第一次與張淵見面之場景。
那時,張淵的神情便如同此時一般,平靜中卻又好似透著掌控大局的淡然。
只是,從始至終,他只當張淵是一個有詭異能耐、同時又有幾分小聰明的弱冠少年。
可今日,這位弱冠少年卻一次次地打破了他的認知,讓他再也無法將其當成一個見識淺薄的后輩來看待。
甚至于,他內心竟還生出幾分自慚形穢之感覺來…
眼中復雜神色一閃即逝,張角收拾了心情,盯向張淵準備發問。
他不想再去以另類難題考校,因為對方已然用十個結果告訴他,那樣毫無意義。
因此,他想要驗證一個猜測,一個光是想想便足以讓他后背發冷之猜測…
“小友,老道這最后一道題關,稱不上難,但也稱不上簡單。
你只需給出答案,至于是否通過,便要看老道之心意。”
張淵頓時眉頭一擰,有些無力吐槽。
本以為張寶已然夠為難人了,卻不成想,張角這老道更能作弄人。
憑心意斷定結果,這他即便再如何智計百出,也根本毫無用處啊!
只是,人家才是太平道真正的掌控者,他根本無力反對。
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后,朝著張角抱了抱拳。
“道長請說。”
“你可能猜出老道所定起事之日?
嗯,只需給個動作便可。”
殿內人群頓時無語,那張淵又非是您老肚子里之蛔蟲,這哪里能夠猜得出?
不過聽天公之意思,即便張淵答錯,也并非沒有希望。
如此,倒還說得過去。
張角旁側,張梁、張寶相視苦笑,有些無奈。
這等隱秘可只有他們弟兄三人知曉,那張淵又不可能通曉將來,怎可能答得出?
而作為關鍵人的張淵,卻是直接愣在原地。
打死他也想不到,張角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啊…
張淵很想笑,但一個念頭的浮現,卻讓他根本無法笑出聲,甚至有種冒冷汗的感覺。
張角之智,不是張寶、張梁可比,他的每一步皆有其自身道理。
那他又為何要問出如此明顯不合常理之問題?
除非他另有目的!
而這個目的,便是張淵難以心安之緣由。
此前殺死唐周時,他曾提到唐周已對太平道生出不忠之心,且稱其為叛徒。
但唐周乃是張角欲要收為親傳徒弟之人,張角對其應當十分了解。
在當前局勢下,唐周幾乎不可能會成為叛徒。
那張角定然會對自己之言語產生懷疑,并很可能由此聯想到一點,即自己是否能預知將來!
倘若張角真起了這般心思,那這個問題之目的,便是要驗證這一點!
古人之智慧,在某些方面、某些時候,比后世之人可還要高超良多!
眼下既然已到了這一步,那他只能將這一點再歸到奇術之上。
畢竟,他不可能胡亂說出一個日子,那樣的話不確定性太大,他極有可能會與掌控者之位失之交臂。
但愿張角不會妖孽到能夠想出“重生者”之類的存在吧…
心中有了決定,張淵的臉上忽然露出掙扎遲疑之色。
及至十余息后,方才狠狠一咬牙,而后緩緩閉上眼睛。
并且伸出了右手,大拇指不斷與其余四指交互摩挲,嘴唇還快速且無聲地蠕動著,似是在念叨什么密語。
殿內眾人只能看到張淵將右手伸到了前方,不知在干些什么。
但張角三兄弟卻看得清清楚楚,齊齊一愣后,繼而一臉嚴肅地盯向張淵,眼睛一眨不眨。
眼見三位道主如此神色,所有人俱是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的盯向張淵后背,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及至半刻鐘后,張淵忽的悶哼一聲,繼而身子一顫,一口濃血自口中噴涌而出。
眾人無不大驚,一臉迷茫地望著,不知發生了何事。
“小友?”
張角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輕聲問詢。
張淵強行咽下欲要噴出的第二口血,身子不斷輕顫著,睜開了眼睛。
而后,嘴唇接連開合,無聲吐出了幾個字眼。
當張角三兄弟看清張淵之口型,頓時齊齊色變。
尤其是張寶、張梁二人,更驚的站了起來。
蓋因為張淵口型所對應的三個字眼,乃是——雙甲子!
甲子之稱謂是天干地支對時間之界定,甲子年無甲子月,甲子日無甲子時,是以不可能出現四甲子。
而雙甲子在這里界定日期,便只能是甲子年、甲子日。
可這起事之日,乃是他們三人密謀良久才定下,且不被其他任何人知曉,這張淵如何能道出?
張寶、張梁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緣由,但張角卻是緩緩放松下來,因為他已然肯定了自己之猜測。
這張淵確實有預知之能!
不過看情況,此能應當局限及代價極大。
他看得出,張淵之受傷絕非是做樣子。
像這般內傷,起碼也要將養一兩旬。
而且看張淵滿臉苦澀,甚至臉色蒼白中還透著一抹晦澀,難保張淵不曾付出壽數等其他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