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
這真可謂是朝聞道夕死可矣呀!
群臣聽到朱厚熜這番違心之言,當即心中一句“好家伙”即將脫口而出。
朱家天子,造反出身,有哪個不是獨夫民賊?
如今朱家居然冒出個真·圣賢,這不是臭水溝里面蹦出個棉花球來?
這就不可不謂,讓人大跌眼鏡!
這是所有文武群臣心中想法。
固然朱厚熜所言甚是違心。
但畢竟皇帝有愛惜百姓之言吶!
無論從論跡不論心,還是論心不論跡而言,今日天子這番話,哪怕日后即使變得荒唐。
后人提及之時,只會說:“皇上還是好的”、“就認準皇上是真龍天子”、“他做什么事都是對的”、“爾等草民不懂”、“是奸臣誤國”云云。
至于百官為何知曉朱厚熜之言,乃違心之言,只需細細品讀其言便知。
其首言常常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細思一二,自丁卯日司禮監大監谷大用、韋霦、張錦,內閣大學士梁儲、定國公徐光祚、駙馬都尉崔元、禮部尚書毛澄,三月戊寅日,即三月二十六日至安陸傳達詔文。
到如今四月甲辰日,即四月二十三,在這不足一個月期間,朱厚熜多數都是在大輅安歇,每每禮部尚書毛澄前去請安,需要頗長時間才召見,且舟車勞頓,也談不上什么安眠不安眠。
抵達京城是壬寅日,之后楊廷和被氣病,過去一日,第三日登基,也就是昨天。
昨天夜里宮內都在盛傳,皇帝覽閱奏本直到深夜,又何來輾轉反側?
就算天子輾轉反側是真的。
可是大行皇帝在夢中,常對其言:“吾弟,當為堯舜!”
這你不是騙鬼?
前面還說常常夜不能寐,現在又說夢中,完全就是前后悖論。
而且若說大行皇帝真有言,一定不會是“吾弟,當為堯舜!”
而是會對朱厚熜言:“皇弟,承天之幸,受我無嗣之因,方有天子之尊,何故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讓吾父香火斷絕邪?”
朱厚熜一招繼統不繼嗣,直接讓朱佑樘就此絕嗣,朱厚照焉能不言?
朱厚照固然荒唐,然其重情重義不可臧否!
當年劉瑾亂政,搞得百官人人皆恨其入骨,從文官到太監,人人上諫朱厚照除之,然皆不從。
最后乃是朱寘鐇謀反,其在清君側之列,故而深俱,啟用楊一清等被貶、黜官員平叛。
然楊一清等恨其亂法久矣,故陰而畫策,將其誆入彀中,后由張永等陰奏瑾不法十七款,大行皇帝乃俯首曰:“瑾負我!”
張永再諫:“此不可緩!”然后發兵緝之,分遣將校封鎖私邸,次日晏朝后,正德也只是始命張永奏示內閣,降瑾奉御,謫居鳳陽。
待到正德被張永,引進劉瑾家,得偽璽一張,穿宮牌五百及衣甲、弓弩、哀衣、玉帶等違禁之物。
又在瑾常持折扇中,見內藏利匕首二柄。方才勃然大怒,大罵劉瑾:“奴果反。”這才命送詔獄,斫刑示眾。
非是如此,其未必會亡。
還有錢寧,若非為同是朱厚照義子江彬檢舉揭發,與朱宸濠有勾結,其亦未必會亡!
這只是其中兩個較為典型案例,論述正德一生,無論文臣、武將、寺人、勛貴,凡與朱厚照親近者,皆有厚待之。
當然,朱厚照對待宗室,則略顯刻薄之意,遠遜其父善待宗親之德…
如此重情之人,與讓自己父親絕嗣之人所談,非是責怪,而是勉勵?
果真大行皇帝誠圣人之德,以德報怨,以國家為重不成?
若真如此,何至于正德年間,國事蜩螳?
何至于正德年間,月月有百姓起義,朝廷束手無策?
是故皇帝此言,不是為大行皇帝粉飾,便是為自己塑立金身,舍此之外,百官無作他念!
但無論其原因何如,但此時這番圣言,則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天子圣道已立,內圣外王之道已經熟稔于心耳!
可皇帝已經故意提出問題,難道百官不能解答?
那還要百官何用?
于是乎文武百官,盡皆將目光投向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既稱地官、大司徒、又稱度支、計相,其在大明所有文官衙門當中,惟有吏部能夠出其右,地位舉足輕重。
戶部素來皆是國家錢袋子,而今用錢之時,眾人看向戶部尚書,實乃理所當然之事。
戶部尚書楊潭,字宗淵,號紫泉,直隸保定府新城縣人,錦衣衛官籍,成化二十三年進士,正德十四年掌戶部尚書事,雖然算不上老戶部,也算頗有資歷。
此人雖然與楊廷和非同科、更非同鄉、同師、亦非同學,也未曾與楊廷和同在翰林、詹事府。
然他與楊廷和對于皇帝年少,朝臣需多加輔佐,毋使再生正德之事的政見相同,故而以楊廷和馬首是瞻。
本來此事他并不想摻和,哪怕他與楊廷和政見相同,但于朝政風波而言,其素不插手。
楊廷和上,百官上,他就上,若不然則緘口不言,但也絕對不會認同天子胡作非為。
故而一直以來,從不與王瓊一般,急于表態,反復橫跳!
可今日之事,落在他頭上,其避無可避,只好咳嗽一聲站了出來,俯首下拜:“圣人仁德愛民之心,著實令我等公卿汗顏。臣縱觀歷代國史、實錄、起居注、野史、別史、禆史、雜史、筆談,未有聞富擁四海之尊,會因朝廷拮據而不婚矣!
臣嘗聞國語有云:‘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今陛下之巍巍圣德,臣不知所言!
臣又聞:‘天下皆可苦,萬不可苦君父!’
今國庫固然拮據,若用于大婚,則臣不敢推脫,故膽敢苦一苦天下黎民,將賑江西之災與遼東之饑款暫先留下,先用于陛下大婚,待夏收之后再行賑災!
所謂圣躬有罪,罪在萬方,萬方有罪,罪在臣一人!國家無錢及時賑災,皆在潭尸位素餐,無關圣躬之事!
臣罪同丘山,伏惟陛下圣明決斷,賜臣一死,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若說明朝官員不學無術,也確確實實不學無術,比如典型的年號錯誤,大家硬是用的不亦樂乎!
再如方孝孺誅十族,明太祖洪武實錄、明太宗永樂實錄并無,最先看到記載這是祝允明一本筆談之中,可是后面的明熹宗天啟實錄居然給加上去了,簡直是奇哉怪也!
還有元史明文記載,紅巾軍是賊,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刊印,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可要是論其引經據典,則各有本事,且還是如數家珍,倒背如流!
例如國語以及歷代國史、實錄、起居注、野史、別史、禆史、雜史、筆談等,本非科舉主考之物,唯有策論之時,需引古代之事敘說今人之局,只需觀看其中一二足以。
然而楊潭卻能一一閱覽,且各有心得,能夠將此類書籍之中掌故,了然于懷。
與君王奏對之事,總能口出一二典故,用來勸說君主。
實在令人大受裨益,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