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用嬴政遺訓作為借口,堵回了召他回歸咸陽的詔書。
他這個大公子身在北地,又有上將軍蒙恬在身邊,對于以胡亥為中心的帝國中央就是一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
而偏偏現在天下局勢不容樂觀,真的不能對扶蘇或者蒙恬動手。一旦惹動了北地軍團,那就鬧不好真的有亡國之危了。
反正李斯目前是想不出什么計策,在保證帝國不內戰的情況下針對扶蘇。
但繚既然主動邀請自己來吃飯,他肯定是心中已有定計。
短短時間,李斯心里已是百轉千回。
“唉,山東群賊聲勢浩大,始皇帝新喪,陛下年幼,舉國人心動蕩,這一關不好過啊。”
他感嘆了一聲,閉上眼睛抿入一口酒。
“李信、李左車、王離,三人俱是當代名將,想那山東六國的余孽,不是江湖草莽,就是冢中枯骨,能有什么大將之才。
更何況,他們起兵不過兩個月,大肆招收來的士兵,更不可能匹敵大秦銳士。李大人,你莫非是這人老了,也開始杞人憂天了。”
還別說,秦末農民起義真的就是短短兩月就發展到了威脅秦朝關中本土的地步。
陳勝吳廣從大澤鄉起義,到最后相繼被秦朝剿滅,總共都不過六個月的時間。
簡單粗暴地劃分一下,就是,前三個月,起義軍甚至都打到函谷關了;后三個月,起義軍就被章邯率領刑徒軍挨個吊錘,依次剿滅。吳廣、陳勝也都死了。
繚的判斷沒有問題,對各路反賊的認知也是對的。帝國這邊三位上將軍出馬,那些反賊絕不是對手。
“希望確實如你所說,李斯是杞人憂天吧。”
李斯開始默默吃菜。
“嗯?這就是倚風樓新出的名菜,當真鮮醇美味。”
他這個反應倒不是演的,而是真的只吃了一口便覺得口腹大開。這家高級酒樓能在咸陽獨樹一幟,確實名不虛傳。
“這道菜名為,紫陽蒸盆子。蒸盆子,名稱獨特。”
李斯頗有興趣地點著這道菜的名字,招手叫來伙計問道:“你們這道紫陽蒸盆子,可有什么由來典故。”
“回大人,紫陽乃是一處地名,在我巴山腹地,漢水之濱,有山城紫陽。此處位靠漢水碼頭,無數船工衣食住行皆在船上。
這船從碼頭出發,船工們把各自湊出來的葷素吃食,一股腦兒地倒進大盆中,蓋上蓋子燒上火。等將及目的地,揭開蓋子便可享盡美味,然后再卸貨忙碌。
本樓大廚受漢水船工啟發,便做出了這道紫陽蒸盆子。蒸煮過程不加一滴水,全由食材本身的汁水在鍋中揮發凝結。這一道菜,足足蒸上四個時辰,方才能夠呈現在大人面前。”
伙計很有些伶俐的勁兒,介紹起來是頭頭是道,一點也沒有因為李斯的身份而怯場。
這讓李斯更感興趣了。
“伙計,你說你是巴山之人,這倚風樓的主人,莫非也是來自巴蜀。”
“大人一語中的。我家主人正是巴郡巴氏清夫人。”
巴氏,秦國第一商家。巴清本人現在也在咸陽,原來這座倚風樓是她家的產業。
目前巴氏的家主是雪晗,山鬼寄宿在雪晗的身上,利用巴氏的勢力來找機會讓自己恢復靈魂。
而巴清是雪晗的生母,始皇帝讓巴氏享受了帝國第一商家的便利,同時也算是將巴清強制性地留在了咸陽,以作人質。
這并不是一個個例,帝國一統天下之時,強制性地遷移了許多富豪定居在咸陽。
同時為了方便帝國在地方上的行政管理,還在中原組織過大規模的遷移百姓的行動。
這些行動都是會死人的,也注定會引起百姓的怨恨。
“原來竟是巴清夫人,李斯聞名已久啊。”
李斯反正是不著急,繚請他來吃飯,他就真的開始認真地吃菜喝酒,時不時還討論這案上的美味佳肴具體是個什么做法,有什么講究,反正就是不談政事。
這頓飯吃了許久,繚一直找不到機會說起公子扶蘇,心知李斯恐怕是有意維穩,不愿在此時節外生枝。
于是他干脆也不說了,兩個老頭就專心應付好酒好菜,各自吃得心滿意足。親切的飯桌景象,仿佛他們倆是一輩子的生死之交似的。
待到酒足飯飽,互相道別之后,李斯坐上自己的馬車,兩手在太陽穴揉搓,閉著眼睛自言自語:“哼,攘外必先安內,此時若有動作,引起扶蘇或蒙恬的警覺,那便是彌天大禍。繚,你們還是太過小看山東那群反賊了。”
不過,這樣也好。
二十年了,我李斯一生,正該有一個光輝的落幕。
華夏青史,始皇帝陛下為千古一帝,我李斯,亦當是千古之相!
李斯回到左丞相府,迎面正走出一人,行不匆匆,挎著藥箱。他當即揪住對方衣袖問道:“田猛的傷勢如何。”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后續安養一年半載個,當可痊愈。”
“好好,也算是他命硬了,多謝。”
李斯松了一口氣,對這人拱手道謝。
“丞相大人折煞我了。昔日若無丞相大人,豈有夏無且今日。”
這人托住李斯的手,言辭懇切,正是秦國太醫令,夏無且。
在瑯琊行宮大戰中,田猛硬撼陳勝以巨闕劍施展的農家六大絕學之一的霸劍劍術,結果被陳勝一頓爆打。
如果不是沉淵劍李井救援及時,按陳勝的性子,怕是能把田猛砸成一攤肉泥。
好在夏無且是一個醫家圣手,李斯這里各種珍貴藥材一應不缺,這才算是保住了田猛的小命。
“夏無且。”
“嗯?丞相大人,還有何事吩咐。”
李斯眼珠子轉了轉,然后盯著夏無且的雙眼,慎重其事地囑咐道:“你在宮內,切記小心趙高,于他不可有任何忤逆。在皇帝陛下面前,更要謹言慎行。千萬,千萬,不可執拗。”
夏無且不太能理解李斯這種極為嚴肅的叮囑,不過他知道丞相大人不會害自己,于是點頭道:“丞相大人放心,我一定謹言慎行。”
夏無且坐上馬車從府門外離去,李斯老眉深皺,凝望著馬車遠去的影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終局將近,不出數月了,惟愿安好啊。
他在心中為夏無且,為身邊越來越少的同行者,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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