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事與愿違
蒼白的天自礦坑的西北方山坡上亮起，翻涌了大半天的戰爭迷霧散去，晨曦的曙光落在礦坑中，照在疲憊地靠在一起、低頭沉睡的士兵們身上。
在士兵們不知道的地方，土元素法師們幾乎堵住了整條地下坑道，徹底斷去了后續亡靈支援的可能。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與銀刃騎士的攻入奠定了這一場礦坑之戰的勝局。
放眼望去，滿地都是亡靈的白骨。如果將它們身上的外甲都剝下來，至少有兩三千件還可以繼續使用，再加上剩下的武器，足以武裝數量不少的軍隊。
這些出產自極北平原下廢棄地下城的鎧甲與武器都有著優秀的質量，對西利基軍產自樹妖與矮人的護甲都造成了不俗的效果。就連石化巨蜥皮甲都變得破破爛爛，沒法再繼續使用了。
西里爾坐在高坡上，望著下方一片狼藉的戰場。
他和米婭聊了小半夜，聽法師小姐講述了這么多天不見發生的事情，從遭遇北風十字兵團，到繞行霜鐵原，再到阿茨克臨時做決策布局，借用持刀骷髏拖延亡靈的節奏…
北風十字兵團的弩車與炮車，孟斐拉的穿云箭，弓箭手的齊射，最后決定的反撲，她自己掀起的大浪滔天——雖然她只用三兩句話就帶過了自己相關的這一段就是了。
而現在，身邊法師小姐半蜷縮著，像是熟睡的貓，枕靠著他的大腿，棕色的長發柔順地散落，擋住了白皙的側臉。藏在胸口的吊墜滑落在外面，掉在雪地上，原先蔚藍的戟鯨之淚變成了一顆通透的石頭，西里爾伸手將其捏起，還能感受到上面的溫涼。
她雖然也想聽一聽西里爾身上發生的事情，但架不住太過疲倦，能夠撐到天將亮時已經是極限。
西里爾出神地望著下方，耳中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他看向側面，卻是穿著破爛普通皮甲的阿茨克托著疲憊的身軀走來，滿臉的倦色，那張清雋的臉側多了一道口子。
他似乎張口就要喊，但走近了看見枕在西里爾腿上的米婭，頓時壓低了聲音，向西里爾輕輕頷首，小聲道：“領主大人。”
“辛苦你了。”西里爾同樣點頭，“戰后統計出來了嗎？”
“差不多了，我們擊殺了大概…”
“直接說我們的戰損。”西里爾打斷了他的話。
“戰損。”阿茨克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傷亡比想象的要少，但盾兵和戟兵的減員還是比較嚴重，算上之前的戰損，已經將近過半了。”
西利基軍目前為止的戰術，決定了隊伍中盾兵與戟兵永遠是承受最多傷害的一部分，帶出西利基共計四百人的盾兵與戟兵，如今加起來只剩不足兩百人。大劍戰士在突入時也有不少折損，弓箭手的損耗則大多來自于分散出去的斥候部分。
“尸體呢？”
“都已經整理好了，放在隘口處，遺物也已經都收在了一枚空間手環中。”阿茨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手晃了一晃，將戴在手上的手環亮給西里爾看，“我去休息一會兒。”
顯然，他一晚上都在忙碌于善后。將一具具戰死的西利基士兵的尸軀從累累的白骨中找出來，他和那些士兵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壓力顯而易見。
西里爾長長嘆了一口氣。
世上罕有能完勝的戰爭，在數量上升到千和萬這個層次時，一個人的力量除非能夠達到質變的情況，否則終究容易被淹沒在絕對的數量中。
當初在游戲中的時候，那一道道明明是“數據”，但卻或是激昂、或是哭泣著死去的、共同奮戰的身影就已經足以讓人揪心，更何況現在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但這卻是歷史進程不可缺的一部分。
想要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想要扭轉那一片黑暗的未來，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就必然要有人站出來，去擋在更多的人身前。
他盡量地去想一些開心的事情，去構想亡靈的計劃被破解后，北疆的局勢會有什么樣的走向。
萊昂納多表現出了遠比之前更強的力量，那沖天而起的巨像身影讓西里爾都感到陣陣的戰栗。他完全不知道這名流浪騎士究竟走的是什么方向，游戲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過萊昂納多的名字，更何況現實的力量體系與游戲中單純的數據已經出現了巨大的分歧。
孟斐拉被吸血鬼打的雖然很狼狽，但在屏障的保護下成功活了下來，掉落在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登山陣地中的她也沒有受太大的傷。
她成功突破到了職業級——居然搶在精靈黃金一代的三杰，“行走的金陽”阿里斯和“自然的風暴”珍妮之前突破。歷史上的孟斐拉同樣寂寂無名，西里爾聽這個名字還以為她會是防御術專精，而非優秀的射手。
這是西利基的第三位職業級，當然，那位拉羅謝爾的瘋犬并不算在內。像這樣一個小地方能有三位職業級坐鎮，傳到奧康納公爵耳中，估計他得饞死。
而經過血的磨煉，如今存活下來的這一支西利基軍，顯然要遠遠勝過剛入北疆的那支西利基軍。
同時，銀刃騎士團的補強也使得可供阿茨克使用的戰術體系更加充沛，不再僅僅依賴大劍戰士來承擔側面突進的任務，像銀刃騎士團這樣優秀的沖擊騎兵，無疑能夠更好地撕裂敵人的傷口。
如果從戰功來看，阻擊亡靈支援部隊，截斷亡靈后援通道，以少勝多殲滅數千亡靈，這樣的戰功足以讓他這位西利基伯爵多獲得幾塊封地，大量的金特里嘉賞——
至于公爵這一位置，如果他率隊打一場萬人級別的大戰役，然后奧康納家的力量全部死在北疆，他才有這個接手阿瑪西爾公爵位置的機會。
但顯然，這并不現實。
當然還有讓他掛念的事情，卡羅琳和艾莉娜不見蹤跡的事情讓他心里一沉，但大家都如此疲倦，現在也不是追問的時候…
這是北疆十月里難得一見的一個晴天，似乎是在慶祝西利基軍這一場杰出的勝利。而西利基軍在修整完后，便馬不停蹄地再次出發，奔向北疆的核心，北風之塔。
而在霜鐵原的東北方，多茵平原。
泰坦之箭劃破長空，金色的雷霆之箭剎那間便自北風之塔抵達紛亂的戰場，砸落在大片的骷髏叢中，頃刻就將其湮滅。
可這樣威勢的法術，在面對成千上萬的骷髏之時，卻也不由得黯然失色。這威力十足的弩箭僅僅清空了一片的骷髏，但剩余的亡靈已經蜂擁而上，將泰坦之箭清出的空缺此時積壓在由雪鸮軍團牽頭組起的防線前的亡靈，已經發起了全面的進攻。
雖然在之前僵持的時間里，遠超克勞德·阿特利預期的三千人私軍部隊及時補員，緩了很大的一口氣。
這支私軍來自與克勞德·阿特利的老同學阿茨克·安杰斯所在的阿瑪西爾，是征召令上寫明的“奧康納公爵”的部隊的隊伍。
雖說這支部隊看起來并沒有西利基軍那樣的善戰，但三千人的投入讓北線的四、五號陣地頓時穩固。而更關鍵的是，他們的隊伍中有足足二十位五環法師，其中多數以土元素專精為主，為他們構建陣地出了一大筆力。
算上北風之塔后續又支援的幾名五環法師，如今四十名五環法師的規模在一般正規軍團里已經算是一個優秀的法師團，但在這上萬人的戰場中卻一點都不夠看。
四十名法師還得被拆到五塊區域去使用，幾乎撐不住多久，魔力就將近枯竭。
但原先被劃分為五塊陣地的防線，此刻承受的壓力卻要遠超過之前。
“大人，那已經是最后一發北風之塔的支援了。”
副官眼眶中充滿了血絲，戰斗已經持續了三天，亡靈加強攻勢是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到現在都沒合過眼，聲音干啞的幾乎已經分辨不出說的是什么。
克勞德·阿特利的情況同樣不好，他只是在營地里靠著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重新起來指揮戰斗。
“投石車呢？弩車呢？”
“石料已經耗盡了，弩箭也所剩無幾，北風之塔的補給要到中午才能運到，另外，弩車和投石車的磨損也很嚴重，撐不了太久了。”
阿特利一窒，這無疑是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了。
而北風之塔兵力籌備的情況他們也無從得知，消息要從北風之塔傳到東側，再讓那些已經駐扎好的私軍拔營啟程趕回來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掐指算來，現在估計也只有一兩支隊伍抵達北風之塔。
“我們還有多余的部隊嗎？”他有些不甘地問道，但答案顯而易見——面對人數倍于他們的亡靈，他們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去做多余的謀劃，光是達成前線的輪換就已經吃力無比。
“讓法師向后構筑第二道防線，由兩翼向中間開始回退，我們收縮防線，讓側翼護住中間的弓箭手陣地——弓弩手的彈藥還充足嗎？足夠的話就讓他們持續射擊，直到亡靈退卻為止。”
他簡單地在地圖上畫了兩筆，原先一字排開的隊伍在他的圖中收縮成了一個盒子，將遠程力量牢牢護衛在其中。
“我們的任務是拖住，能依靠陣地抵御多久是多久，拖到北風之塔的支援到來為止——該死的，他們怎么不派兩個職業級的法師過來？直接放一個末日審判把這群狗日的亡靈全他媽送上天不就完事了么！”
他忍不住咒罵著，干啞的嘴巴已經噴不出一點唾沫星子。傳令兵立刻執行這一命令，而阿特利停頓幾秒，隨即想到什么，繼續說道：
“西利基的那兩個小姑娘和斥候呢？讓人把他們送到北風之塔，別陪我們耗在陣地里了…”
副官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么三個人，他回憶了一會兒，才說道：“大人，西利基的那三位…好像已經補員到第一陣地去了，他們中其中一個說不能光看著我們戰斗…”
“第一陣地？”阿特利立刻看向他們的南方，第一陣地遠的他根本看不見，一時之間甚至想不起來是誰主要負責駐守第一陣地。
“最開始是斯威帕義從軍負責的，但亡靈之前集中從南側沖擊了一波，讓斯威帕義從軍減員嚴重，現在在那里的是…”
副官翻著手上的名冊，而后抬起頭，有些尷尬地說道：
“大人的嫡系部隊。”
“輝翼步兵團。”
“沒事，他們等會兒就能收縮回防…”阿特利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放下心來。
但他話音剛落，就聽下方傳來一陣狼狽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有一名斥候沖到了哨塔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地叫道：“大人，亡靈有巨獸，有巨獸開始沖擊陣地了！”
“它們，它們從南邊來！”
“南邊？！”阿特利臉色劇變——他們才剛說完南邊的一號陣地，怎么突然一號陣地就要遭難了？
他滑下哨塔，抓著那名斥候還想問幾句，可斥候嘴中噴出幾口發黑的鮮血，頭向前一垂。他這才發現斥候的背上插了一根發黑的鐵箭，再伸手去探時，鼻息已經全無。
他在回到陣地的途中中了一支帶著尸毒的箭，強撐著從一號陣地跑了數公里回到主陣地，就為了傳達這一句話。
阿特利臉色鐵青，他將這名已經死去的斥候緩緩放在地上，站起身轉而望向南面。
那里滾滾黑云，迷霧之中，依稀間看到巨大的身影在緩緩前行。
“讓他們收縮陣地，立刻向內收縮，第二陣地去支援一下，快，騎兵呢？騎兵也去，把那些巨獸引走…”
克勞德·阿特利突然狂叫了起來，但說著說著，聲音就徹底沙啞了下去。
來不及的。
他帶出來的輝翼步兵團沒有怕死的兵，不可能看到巨獸就畏縮地向后退去。他們會選擇掩護斯威帕義從軍撤退，而后果就是…
如螻蟻一般，被巨獸踩踏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