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憎惡
灰黑色的戰爭迷霧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徹底籠罩了最南端的第一陣地。但輝翼步兵團的士兵們渾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在專注于身前的戰斗：
“注意左邊的骷髏，庫爾奇，別想著跳出土墻，我們要靠著土墻來打！”
克勞德·阿特利負責整個雪鸮軍團指揮之后，接任的臨時指揮丹尼斯身后帶著一隊手提輕弩的士兵快速穿梭在前線，大聲地指揮著士兵們：“奧德里奇，你們這一排都蹲下，三二一！”
被叫做奧德里奇的士兵正在與一名手持戰斧的骷髏對峙，依托著身前由法師豎起來的土墻躲閃對方的進攻。聽到身后的聲音，他和身邊一排士兵立刻齊齊蹲下，卻聽身后機擴聲連響，一排銀亮的弩箭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哆哆哆哆之聲中，精準地刺入了被土墻堵住的骷髏們腦中。
這些箭矢并非廉價貨，出產自源初教堂，對死靈有著一定的針對能力。
那排骷髏立刻倒了下去，奧德里奇再站起身時，卻見眼前的土墻外居然空出了一塊區域——
他大聲地吹了個口哨，向身后的丹尼斯表示謝意，身后的丹尼斯已經在喊著：
“再堅持一下，這批骷髏馬上就死絕了，主陣地已經讓我們收縮防線了！”
這個消息讓輝翼步兵團的士兵們士氣大振，他們紛紛加快手上的動作，盡快地解決掉眼前最后的一批敵人。
而這其中，一道穿梭在前線土墻間的冰藍色身影最為耀眼——那是一名體型嬌小的少女，金色的長發被她挽成一個丸子束縛在腦后，手中的藍色長劍刺出的路線精準無比，每一次揮動都能帶走一只骷髏。
他們很快完成了對陣地前的清場。第一陣地位于最偏僻的位置，本就沒承受多少來自亡靈的壓力。
如果不是斯威帕義從軍的戰斗力實在太弱，他們甚至不用承受如此大的壓力——這支來自斯威帕地區的部隊由于受到此前長達數個月的獸潮的影響，能夠抽出這些人來支援北疆都已經屬實不易。
“維斯孔蒂小姐，多謝你的援手。”丹尼斯找到了從前線回來的艾莉娜，少女在剛剛的戰斗中貢獻卓絕，結果好像沒出什么力氣一樣，只是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她鎮定地回答道：“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的同伴在哪里，丹尼斯。”
“卡羅琳小姐在后面照顧傷員，我已經告訴她準備收拾東西出發了，主陣地傳令準備防線收縮，我們馬上可以回到主陣地了。”丹尼斯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轉而大聲向前面道：“都快點，我們要在五分鐘內出發！”
前面的士兵匆匆忙忙地收拾著前線散落的裝備，五分鐘的時間足夠他們整理完畢。
“我去看看她。”艾莉娜點了點頭，直接向著后方的營地走去——那里大多是斯威帕義從軍的傷員。她剛走進營地，就看到端著水盆小跑著的卡羅琳，從一個帳篷跑進另外一個帳篷。
“卡羅琳！”她出聲叫道。
小姑娘扭過頭，看到艾莉娜的時候張嘴應了一聲，但還是先跑進目標的帳篷，將臉盆放下后才跑出來，抓了一把雪把手擦干凈，接著就一蹦上前，摟住了艾莉娜的腰。
卡羅琳將臉埋在艾莉娜頸側，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弄得后者發出一陣笑聲后，才抬起頭，語氣里驕傲地道：“艾莉娜艾莉娜，我剛剛幫好幾個士兵止住了血哦！”
她說完，又探頭探腦地在艾莉娜身上看著，還伸手左戳戳右戳戳：“你有沒有哪里受傷，我來幫你處理處理，好好看看，這些東西我現在可拿手了。”
艾莉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從卡羅琳的魔爪里掙脫出來：“快去收拾東西，我們準備返回主陣地了。”
“回去？是戰斗要結束了么！”卡羅琳興奮了起來，“那我們就可以去找西里爾啦。”
“啊——”艾莉娜被這話一噎，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應該快結束了吧，丹尼斯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挺輕松的…”
“也不知道西里爾現在在哪里呢。等他騎著黑馬走過來，我悄悄把馬變成兔子，嘿嘿，嘿嘿嘿…”卡羅琳自顧自想著，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但她隨后就發出“嗝唔”一聲，用力甩了甩頭：“我得去告訴那些傷兵叔叔，他們馬上就可以到安全的地方了。”
艾莉娜應了一聲，看著卡羅琳歡脫地向著帳篷方向跑去。她心里正感慨著卡羅琳的成長——說實話，在此之前，她真沒法想象小姑娘上戰場的樣子，總覺得對方可能一不小心就不見了，直接被敵人抓走，然后西里爾得單槍匹馬將她救出來，然后左腳踩右腳地咻咻咻飛上城墻…
不過現在看來，卡羅琳有著一定的“責任心”，并不再是那個只會貪玩的小姑娘了…
雖說這樣的成長，對她而言未免有些殘酷了？
艾莉娜正如此想著，忽然眉頭一凝。依稀間，她好像聽到有什么東西從頭頂劃過——
她抬起頭，卻見一團看不清的黑影從高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正落向卡羅琳剛剛鉆進去的帳篷。她心中覺得不妙，下意識高喊著對方的名字，同時向著帳篷口跑去。
小姑娘前腳才剛剛踏進帳篷，聽到艾莉娜喊她，奇怪地從帳篷里探出頭，卻看到艾莉娜姐姐跑得飛快，手中提著那柄漂亮的藍色寶劍，幾乎已經沖到了她的臉上——
卡羅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艾莉娜直接撞上。她和艾莉娜一起滾成一團，摔倒在雪地上，只看到一團晶藍色的光自艾莉娜揮出的劍上飛出，掀起一片雪霧，將其凍結在半空之中…
“轟！”
驚人的爆炸之聲響起在幾米外的帳篷中，卡羅琳睜大雙眼，看到一團團黑紅色的東西自帳篷飛濺而出，正好被那凍結的雪霧擋個正著。
那些黑紅色的玩意兒順著凍結的雪霧滑落，在其上留下一條條發黑的猩紅痕跡，依稀間，她似乎看到滑落的部位中，有一節手指…
“別看。”耳邊響起艾莉娜清冷的低喝聲。艾莉娜伸手將卡羅琳的視線遮住，坐起身，望著帳篷的位置。
那里已經是一片狼藉，帳篷的帆布一點都不剩，里面幾張簡易的木床也只剩下碎片。
而躺在木床上的傷兵…
已經變成一塊塊的碎肉，散落在四周的雪地上。
“那是…什么？”少女的嘴唇不由得顫抖著，那劃破半空的聲音還在持續著，卻見一團團黑色的玩意兒如流星雨一般砸落在營地中，砸在雪地上的，砸在帳篷上的，每一團都引起一陣轟隆隆的聲響——
一時之間，滿目皆是被炸飛的爛肉，那些傷兵無論是身處帳篷中，還是匆忙逃了出來，都躲不過那爆破的范圍。
而與此同時，身后的陣線上，輝翼步兵團的士兵們撕心裂肺地喊聲響了起來：
“注意，敵襲！是食尸鬼爆破臟腹手！”
艾莉娜立刻站起身，她皺著眉將卡羅琳放到營地的木柵欄下，這個角度堪堪能夠躲過爆炸的范圍。
“卡羅琳，你就躲在這里，不要亂跑，等一會兒我們就回主陣地去。”她雙手按著卡羅琳的肩，輕聲說道。
卡羅琳抱著膝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雙眼望著剛剛自己差點邁進去的帳篷的位置…
如果，如果不是艾莉娜姐姐，現在的自己，也會變成一團爛肉——
為什么，為什么總會發生這種事情？
她的意識，一瞬間又被拉進了那一個神秘的空間之中。
艾莉娜看著卡羅琳雙眼無神地點頭，只以為她是被嚇到了。她想了想，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蓋在卡羅琳的身上，隨后提著劍向著前方的陣線跑去。
“現在是什么狀況？”
丹尼斯正在壓著短弩射擊，艾莉娜抬眼看去，一頭頭似乎是人形、但卻手腳并用的猙獰怪物正在翻越土墻。它們渾身似乎都沒有幾兩肉，但是指甲卻又長又尖，能夠輕松貫穿人體。
“是食尸鬼！”丹尼斯將剛翻過土墻的食尸鬼射落，裝填期間扭頭問道：“后方怎么樣了？它們扔的那團東西…”
“營地…”艾莉娜搖了搖頭，她只知道情況非常地糟糕。
“該死的…庫爾奇！”丹尼斯怒罵一聲，突然驚叫起來——卻見左側的那名輝翼步兵團步兵身邊的土墻旁突然滑過一團如泥鰍一般的黑影，一頭食尸鬼已經抬起利爪，向著他的腰側抓去。
但還沒等那利爪抓到，艾莉娜的身影就踩著被風卷起的飛雪，冰藍色的長劍搶先一步貫穿了那頭食尸鬼的頭顱，將那丑陋的東西切了下來。
“謝謝，謝謝…”庫爾奇驚魂未定，喘著粗氣向及時出手的少女道謝，但卻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
他側過頭，看到少女那張漂亮的臉上只剩下了茫然與驚愕。而同時，他聽到身后響起丹尼斯的喃喃之聲：
“丹亞在上…我們面對的，是什么？”
在土墻外，翻滾的迷霧中，一團團將近兩人高的身影，正在緩緩向著土墻走來。
遠遠地看去，她甚至分辨不出那些身影的頭與身體如何區分。它們渾身都在滲出鮮血，身上到處都是縫補過的痕跡，一塊一塊的都在跳動著，像是由各個臟器縫合起來的似的。
沉重的鐵鏈掛在它們的身上，它們的手部是巨大的鐵鉤，隨隨便便的一揮都能將人體打成兩段。
艾莉娜的呼吸不由得變得粗重，片刻之后，她尖叫了起來：
“撤退，立刻撤退！”
“那是憎惡！”
身邊的士兵們茫然著，他們大多都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丹尼斯的臉上立刻浮現出驚懼之色，接著也撕心裂肺喊起來：“撤退，快撤，讓主陣地來對付它們，我們打不過它們的！”
在人類與亡靈戰事頻繁的年代間，憎惡的惡名甚至要勝過巫妖。它們奇丑無比，力量驚人，渾身會散發出可怕的毒霧，而且皮膚堅硬，甚至能夠抵抗法術 更關鍵的是，它們會吞噬死在它們手下的生物的尸體，將那些血肉融合到它們的體內，以此壯大它們自身的力量…
士兵們終于反應過來了，他們匆忙地向后退去，但那些龐大的軀體在此時卻忽然變得無比的靈活，像是一團肉山一樣翻滾著朝著陣地逼近著，接著揮起它們手中的鐵鉤，三兩下就將堅實的土墻給砸碎。
“躲避，注意躲避，它們會——”
丹尼斯還在提醒著身邊的士兵們，但話還沒說完，卻聽耳后響起“呼”的一聲——
他感覺世界突然開始旋轉，想說出的話突然說不出去了。他旋轉著，知道自己飛了起來，在旋轉中，他看到了下方還站著的半截軀體——
那是他的下半身。
鐵索嘩啦啦地抖動著，巨大的鐵鉤將這位輝翼步兵團的臨時指揮砸成了兩截。周圍的士兵們一瞬間都愣住了——丹尼斯，除了克勞德·阿特利以外，丹尼斯就是他們最敬重的人，甚至阿特利的副官都不如丹尼斯與他們親近。
他經驗老到，身手矯健，實力也不俗。
但他現在卻死了——
他們不過短短愣了幾秒鐘，卻聽鐵索的聲音接連響起，數名士兵連慘叫聲都未發出，就被鐵鉤砸成了碎肉。
他們一下子炸了窩，向著后方瘋跑而去，但這些龐然大物的動作比他們想的要快太多，攻擊頻率也要快太多。有人僥幸地躲過了鐵鉤，可身后翻滾的肉浪一下子就已經到了他們的臉上，那一塊塊爛肉散發著的臭氣與毒氣讓他們頃刻間便昏厥了過去，接著便被奪走了生命——
潰散，徹底的潰散。算得上是精銳兵團的輝翼步兵團在這片陣地上堅持了兩天的時間，沒有讓一頭亡靈沖破過陣地，在此刻卻徹徹底底地潰散了。
艾莉娜匆忙地向后跑著，向著之前卡羅琳在的方向跑去。她或許可以解決掉一頭憎惡，但絕對不是那么多憎惡的對手。
她沖回營地的門口，找到那處木柵欄，看到卡羅琳依然縮在那里，心中安定了些許。
但還沒等她向著那里跑去，卻聽鐵索聲又一次響起。艾莉娜下意識拔劍，可驚訝地發現那鐵索并非朝著自己而來——
鐵索聲中，一枚巨大的鉤子穿破木柵欄。
直飛向蜷縮在那兒的卡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