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一躍而上,立在那“缽盂”的頂端的邊緣處,居高下視。
這“缽盂”之內,同樣是環列著十二只龍首,看其形態面貌,和缽盂之外的十二只蛟龍頭顱絲毫不差,似乎是其氣息分身滋養幻化。
十二只龍首,不斷吐納出精純氣息,呈現出異彩紛呈的十二種不同顏色。
十二道氣息自龍口中綿延出十余丈后,就由虛轉實,化作一道道細細的鎖鏈,縱橫繚繞,緊緊捆縛著一人。
那人不但身上衣衫早已腐爛,就連皮膚似也有幾分朽壞,花白的長發如同一只破爛斗篷披在身上。雙目似乎睜開,但是卻全無神采,仿佛神游于夢境之中。
十二道鎖鏈,四道鎖住四肢,四道穿透胸腹丹田,兩道穿過琵琶骨,最后兩道分別鎖住脖頸和腰身。縱有通天徹的的本事,也逃脫不得。
歸無咎感到此人雖然形衰身殘,但是身軀之中卻似乎潛藏著一道磅礴的生機。而困縛此人,又用上了如此鄭重闊大的排場。轉過頭去望了孤邑上真一眼,探詢之意已明。
孤邑上真并未言語,只是輕微的點了點頭。
歸無咎心中一凜。這位鎖拿在此的老者,果然是一位天玄上真。
越湘上真試著出言道:“不知道友字號,何意淪落于此?”
但是這老者卻宛如活死人一般,并未給與絲毫回應。
姚純上真往前一步,掌心神目一開,耀目深華朗照。那老者潛藏于身軀深處的氣機登時如同捂在籠中的熱氣,一口氣發散開來。
其氣機雖然衰微,卻是純正的道門根基。
歸無咎功行雖低,但是他用“念劍演化圖”汲取百家功訣,自然包括了半始宗那一份。分辨有過經驗的氣機,眼力毒辣絲毫不在幾位上真之下。
他早已辨明,眼前這一位身上氣機,與剝離巫道法門之后的高柳三人之氣息,系出同源。那么此人身份,也就大約可以猜到了。
孤邑上真袖間一抖,兩道法力化作刀芒,砍斫在捆縛此人的細細鐵鏈之上。但是刃芒一旦接近,那形同實體的鐵鏈立刻化作龍息霧氣;待刀芒一閃而過后,那龍息又由虛轉實,重新化成鐵索。仿佛抽刀斷水,絲毫無損。
孤邑上真眉頭一皺。
姚純上真忽道:“此人靈智未失。”
孤邑上真等人定睛細看。果然那人雖然眼神全無光華,但是嘴唇卻似乎微微顫動,好像要說些什么。
只是他衰弱到了極點。四位上真凝神默運,神氣感應極為敏銳,也不能聽清此人之言語。好似只是嘴唇在動,其實并未發出聲響。
歸無咎看了一陣,忽道:“他不是在說話,只是在以動作示意。”
孤邑上真等仔細分辨。果然,這人嘴唇嘴角微微顫動,只是努力使之朝向浮空龍首的方向,好像要給與諸人一些提示。
越湘上真心中一動,環繞十二龍首,掠而過,仔細觀察一遍。見每一只龍首的下頜處,似乎都有一個短粗的機關暗藏,心中了然。
他掌心凝練十二道碧光,將十二龍首之下的機關一一撥動,旋轉。這個動作之后,捆縛著那人的氣機鐵鏈,果然應聲消失。
就在鐵鏈消失的一瞬,一道壓抑已久的氣機突然圓融綻放,瞬間充盈其身,昭示著神與氣合,法身重獲自由,掌握身軀。那老人身軀也稍稍挪動,雙目睜大了些許。
老人形態神貌依舊枯槁,看上去似乎前后變化不大;但是歸無咎等人均能感到,無論氣機還是精神,先前為“死”,現在為“活”,相差不可以道理計。
縱使比之姚純上真等薄弱太多,但明白無誤,這一團泊然清真的氣息,是與四人相同層次的存在。
看此人眸中神志漸漸清明,身軀也活動自如。路艱上真自身上納物戒中取出一件便服,丟了下去。
那人披上衣服,愣神良久。臉上神色先是疑惑不解,漸漸轉而糾結,直至茫然。但是仿佛心死一般,偏偏沒有一絲欣喜。
終于,在確認了自己已然獲救的事實后,此人低聲道:“諸位是隱宗的同道罷?感謝諸位道友高義。”
路艱上真淡然道:“你怎知我等是隱宗之同道?”
那老者依舊面無顏色,漠然道:“諸位氣機,清楚可辨。更何況剛剛有一位道友將暗藏了困仙金甕的熾城峰托起一瞬。具有這等法力的,在隱宗之內也是堪稱翹楚,斷然非高柳之僚屬同道。”
路艱上真訝然道:“看道友相貌,顯然困頓已久。想不到神智倒也清明。”
老者眸中閃過一絲自嘲之色,道:“若是當年心性神智有今日的一半清楚,也不至于被高柳那賊子所害。”
老者又道:“不知是哪一家宗門得到消息之后居中聯絡,花費偌大代價,穿渡地脈前來援手?當年老朽執掌門戶時,與金蘭宗莫掌教因故有些交情,莫非是他促成此事?”
“不對,四位功行,比之莫掌門可要高得多了。他斷然無有這等交游。”
“莫非扶搖會開啟,有同道借助地脈之力前來,發現了高柳此賊的真實面目,所以引同道前來圍剿?”
聽他口氣,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半始宗遜位已久的上一代掌門,高梧上真。
孤邑上真暗暗搖頭,此人不歷世事已久。心意一動,將近來發生諸事,銓道會開啟,隱宗合盟,誅殺高柳三人,歸無咎即將挑戰圣教真傳等等,一概以神意渡之。
老者先前只是注意到姚純上真等四位同道,只把歸無咎三人當做這四位的門人弟子一流,并未太過留心。此時轉首一看,果然三位都是自己畢生所未見的良才美質,心有感慨,忍不住一聲嘆息。
此時,荀申忽地道:“不知道友何以自證身份?”
此言一出,不但那老者一愕,就是四位上真,都是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荀申心中,盡管十成中有九成已經相信,眼前之人便是高梧上真。但是這等人物,當年交游、門中弟子,多半早已壽盡謝世,眼下并無一個相識之人。
盡管姚純上真印證氣機無誤,但是萬一其中暗藏著什么精巧的陰謀,一不留神跌了進去,那就悔之莫及了。
老者默然片刻,終于道:“四位道友誅除惡賊高柳,此人必定不曾動用‘宗門大印’之中的手段。否則四位道友縱然取勝,也未必便能勝得如此容易。”
姚純上真等四人,相互對視一眼。
高柳上真雖然疑點極重,但是其終究是竊得了半始宗的正統傳承。此事在羋道尊傳諭諸宗,昭示各自宗門印信法契時,便確信無疑。
考慮到各家宗門大印之中,往往藏著其衛道護法的關鍵手段。羋道尊臨別之際,也賜下應對之法門于姚純上真身上。這也是為什么這一戰出手之人是姚純上真的原因。
但是直至高柳等三人敗亡,姚純上真所藏手段都并未有使用的機會。四位上真只道半始宗先賢,并未留下厲害手段;抑或其人遺澤,早已消耗殆盡。
此時,高梧上真提醒道:“諸位小心留意。”隨即口中默念法訣。
只見空中忽地無中生有,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陣仿佛水銀流動之聲。就在諸人狐疑之際,姚純上真衣袖驀地破開一個口子,一枚青色玉印竟爾打破了她的乾坤袖囊,主動鉆了出來。
正是自高柳上真身上繳獲的半始宗宗門大印。
那枚大印忽地黑芒一閃。七人只覺身軀一冷,似乎有一道足以將方圓千萬里盡數湮滅的偉力迸發,顯然是大印之中藏了非同小可的手段。
姚純上真心頭一跳,感受到莫大的壓力,其師羋道尊所賜之物,幾乎忍不住就要發動。
但是這一絲壓力只存在了一瞬旋即收斂,似乎有一卷圖畫,一經張開,旋即卷起,再也不露出自家真實面目。
定睛望去,那大印變回青玉之形,溫潤無害。落在高梧上真掌心。
如此一來,眼前之人的身份再無可疑。只是,無論是四位上真還是歸無咎,面色都有些奇怪。
高梧上真似乎知曉眾人所想,苦笑一聲,道:“身負如此犀利的手段,也能為人所算。可見高梧實是天下第一等的蠢人,天玄境同道之中的笑柄。”
姚純上真道:“道友切勿自暴自棄。如今道友既然重見光明,半始宗還需道友重振門戶。只是,道友最好于近日隨我往開元界一行,隨我等面見道尊及各宗同道,才好安定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