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邑上真三人回返之后,聽聞無甚斬獲,諸人都不由地有些悻悻。無奈何之下,只得將自那廟門四周的旗桿上所繳獲的巫道圖錄,每人兩三件,一一分潤了。
孤邑上真心中暗道,若是此圖錄之中,果真能夠揣摩出一些有裨益于道途的所得。來日七人少不得要將各自圖譜一一交換,甚至探討得失,分享心得。
那么今日“易形陣”之行,與預先所料雖然是南轅北轍,但是以最終的目的而言,卻也是殊途同歸了。
在孤邑上真攜歸無咎、荀申二人探訪出游時,姚上真等三人已經將幾處要害之地一一搜檢過。最終結果,除卻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易形陣”外,并未尋到其余嫌疑之物。
越湘上真言道:“如今半始宗群龍無首。只是一家隱宗,數十萬載傳承,終究不是一人可以擅專。不如越某先返回開元界一趟,稟明道尊。再召集各家執掌,公議此事。”
路艱上真亦對歸無咎等人言道:“與圣教真傳的比斗,還有數日時間。我隱宗上下對道友信心雖足,但棋局未定,終究還是要全力以赴。這兩日不如好好休整,溫養精神。”
路艱上真雖是好意,但歸無咎只是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他莫名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妥當。
再一思索,歸無咎心中驀地靈光一閃,抓住了關鍵。大聲道:“且慢。”
姚純上真訝然道:“不知歸道友又有何說?”
歸無咎沉聲道:“試想。高柳等人,正是因為暗藏鬼胎,門戶秘地中有不可告人之物,唯恐遷徙開元界時為道尊所識破。于是詭詞抗拒,這才被荀道友窺得破綻。”
“那暫為中轉的‘易形陣’,的確是足以暴露其與巫道牽連的證據。”
“只是,此陣乃是以幡旗構成,布置極為簡易。若不用時,不必花費太多功夫,便能收起藏在乾坤袖囊之內;至不濟遠遠藏在半始宗外,諒也難以覺察。換言之,這一破綻,其實并不成立。”
荀申、陸乘文都是心中一凜。歸無咎所言極是,但是之前卻被自家忽略了。
荀申沉吟道:“所謂一事不煩二主。‘易形陣’既然布置在熾城峰洞府之中,真正的機密多半也藏在此處。更何況,高柳乃是三人之首腦,如此正合情理。看來還是要講此間再仔細搜檢一回。”
陸乘文忽的道:“有一樁奇處。高柳之洞府乃是以‘盤蛇法’經營,其中蜿蜒曲折,何止數百里。按說‘易形陣’這等機密之物,應當藏在洞府深處。而高柳卻將之布置在門戶之內二三里的淺近之處,實在是有悖常理。”
越湘、孤邑、路艱三位上真卻各自默然無語。無論籌策精明還是經驗老道,三人不會在歸無咎等三個年輕修士之下。只是三人功行遠較歸無咎等人為高,慮事的方式自然也有區別。
對于低輩修士來說,洞府之中暗藏機關暗門,此物若設計精巧,足以掩人耳目。但對于天玄上真而言,此洞府守護大陣一旦被打破,自家若是放出神識,足以穿透山壁何止百丈千丈。任你再巧妙的機關,也無所遁形。
幾位上真搜檢諸峰,自然不會漏過以神識探查。因而一旦確認無有所獲,那就是真的翻了個干凈,自然不會疑神疑鬼的多想什么。
姚純上真卻似將歸無咎等人之言聽進去幾分,思索有頃,掌心之中清氣凝形,瞬息間就化作一座山巒的模樣。
歸無咎眼尖,一眼看出這座山巒,其實是熾城峰縮小了千百倍之后的圖影模擬。
巧妙的是,這清氣所化山巒,其實是半透明的形態,不但山體外貌惟妙惟肖,就連內部以“盤蛇法”鑄成的洞府,其曲折蜿蜒,同樣纖維畢現。
天玄上真神識演算之力極為了得。
洞府內部綿延百余里的風貌,姚純上真已經走過一回;而整個熾城峰,又在她視線觀照之下。憑借精準的位置感應,將自家移步換景之所見,全部“拼接”起來,便造就這一座縮微的“熾城峰”。
姚純上真施展此法后,越湘、孤邑、路艱三位上真臉色微變,終于看出了一些門道。
一般而論。以“盤蛇法”筑成的洞府,雖然空間遠較“煉殼法”為零碎,缺少一處豁然寬敞的巨大空間;但是其洞府勝在幽微致密,化整為零,也有自家的長處。
其實若將“盤設法”筑造的整個洞府容積累計,總量并不會比“煉殼法”差了太多;也必是把整座山巒內部空間,充分開發利用的。
但是現在姚純上真掌心示現,熾城峰高柳上真之洞府,顯然并非如此。
此時高柳上真的洞府“模型”完全呈現,可以看到,其內部洞府的蛇形軌跡,雖然忽上忽下,繞成十余個繁復環形。但是那“蛇身”,并未將整個熾城峰內部的空間充分利用。
反而在熾城峰中下部,約莫足足三分之一以上的空間,都被那“蛇身”有意無意的避過了。好似大半鏤空的山巒之內,偏偏多了一個巨大的實心部分,論形態是一個略扁一些的球體。
而這“實心球體”的正下方,恰好便是“易形陣”的布置之處。
越湘上真心中一凜,莫非此洞府之中,果真暗藏秘密機關,就連天玄上真的神識探查也瞞過了?
姚純上真一揮袖,元氣所化、縮微了千百倍的洞府忽地消散。隨后她反手虛托,掌心之中隱約可見,似乎是引動了先前未曾用盡的元氣之澤法力,震爍流轉,立刻彌漫至整個熾城峰。
下一刻,整個熾城峰似是在打寒顫一般,不住抖動。
路艱上真旋即明白了姚純上真之意,面露贊許。若是熾城峰洞府中,那醒目的實心部分,果真被鑿空它用。其能躲過天玄上真神識探查固然不假,但是這整個山巒的重量,勢必要輕上許多。
姚純上真這是釜底抽薪,以搬山稱量之法,驗明正身!
果然,隨著熾城峰上煙塵碎石不斷撲簌簌地滾落,這巍巍巨山,被拔起一尺多高。
路艱上真轉過身來,迫不及待要問明究竟。
只是忽地一陣巨響,大地震動,連整個神熏島似乎也為之一顫,遠近千里,無數飛鳥走獸驚慌四散。定睛看去,剛剛浮空三尺的“熾城峰”猛然墜落下來。
所幸其升空未高,并未造成太大破壞。
越湘、孤邑、路艱三位上真相顧愕然。熾城峰的洞府禁制已經被徹底破除,以天玄上真的法力,將之搬取就像攝拿一只小土塊,可謂毫不費力。莫非姚純上真先前與高柳三人交手,消耗法力遠較想象中為大?
姚純上真臉上一抹紅光一閃而逝,似乎險些背過氣去,調息良久,口中吐出一個字:“重!”
如路艱上真猜測,姚純上真本是想做一驗證,此山是否較想象為輕。可是一旦出手稱量,大出所料的是:結果完全相反,這座熾城峰,要比她想象的沉重許多!
熾城峰果然尚有玄虛,是確定無疑的了。
荀申反應敏捷,立刻道:“方才陸道友之言有理。若藏有機關,多半還是應在‘易形陣’的布置之處。”
話音未落,路艱上真身化清光,已經頭一個沖入洞府之內。歸無咎等人不甘其后,一齊起遁光進入。
重回故地時才發現,經由姚純上真剛剛的搬山嘗試,那“易形陣”的幡旗,及其下的陣基石塊,已經東倒西歪,七零八落。
就在余人尚在仔細張望檢索之時,歸無咎一眼望去,瞬間捕捉到玄機。
在“易形陣”正中的“丁九”大旗矗立之處,旁邊不遠處一塊青石被震散挪開,同樣露出一個孔洞,大小與“丁九”幡旗所插入處相差仿佛。
陣基樞紐的挪轉之術。
四位上真立即反應過來:一道機關,兩種用途。他們本已識破‘易形陣’的根腳,自然不會再將此物輕易破壞,于是落入一個思維誤區。有意無意間,反而成了一個“燈下黑”。
路艱上真快步走來,拔起“丁九”主幡,插入另一個孔洞之中。
路艱上真所執幡旗幾乎尚未脫手,十余丈高的洞府頂部,忽地亮起一道刺目光華。感應之敏銳,前后沒有一絲縫隙。
那斑白光華三起三合,旋即凝成一個丈許大小的門戶。
歸無咎心中暗贊。他的清萊臺洞府,同樣也是將門戶開在石壁之上,表面看上去乃是實打實的山體,全無一絲破綻。但是若說逃過天玄上真之耳目,那是斷然不能的。眼前這道門戶,層次顯然更高一層。
此時謎底已經被解開,四位上真行事利落已極,齊身縱入。歸無咎等三人,也緊隨其后。
下一刻,踏進這道“門戶”,其中秘密終于顯露。
蛇形洞府所避讓的部分,果然并不是實心山體,而是一處甚是廣闊的空間。在這空間之內,有一物煊赫魁偉,就連四位上真,也為之動容。
十二條顏色各異的蛟龍懸浮空中,圍成一圈,身長均不下于百丈。其形態惟妙惟肖,龍目之中射出奇光,見面的一恍惚間,幾乎讓歸無咎錯認為是生靈活物。再仔細感應,方能辨明是異材鑄造的寶物。
十二條蛟龍環繞著一物,口中吐出詭異的氣息,也不斷噴灑在那物上。
這蛟龍身形已經甚是魁偉,但是比較其所環繞之物,又算不得什么了。那物通體橙黃,宛若一只極為巨大的缽盂,幾乎占據了這隱秘之地的半數空間。
七十七家隱宗的合界法陣,同樣相似于這般倒置的缽盂之形;但以合界法陣之雄偉,靡費人力之巨,也不過較眼前這只群龍環伺的“缽盂”大了一倍而已。
更令歸無咎驚訝的是,這巨大“缽盂”之內,竟爾傳出極為清晰的呼吸和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