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面軍司令部 瑪吉特島的戰斗開始后第二日,“叛軍”的大部隊陸續抵達諸王堡郊外。
司令部中的詹森·科尼利斯隨即收到報告:
在“叛軍”的隊伍中,偵察兵看到了飛翼雄獅圖案的旗幟。
諸王堡城下的營地 “這就是諸王堡?”克勞德無比失望。
“不是,”侯德爾神情麻木地在褲子上蹭了蹭手,往兩只手的手心里各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拎起腳邊的十字鎬,用力掄了下去,“是廁所。”
“你這人,什么時候能正經點?”
“我怎么了?不是你在問廢話?”侯德爾沒好氣地反問,“那不是諸王堡,還能是廁所嗎?”
“也沒他們跟我說的那么大啊?”克勞德唉聲嘆氣地拿起鐵鍬,將猴子刨松的泥土鏟向兩側,“聽那幫公子哥吹的,我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
“別磨蹭了,快挖,”侯德爾咬牙切齒地掄著鎬頭,“挖好我要拉第一泡。”
侯德爾的軍校生涯以一種完全有別于他預想的方式展開。
最開始聽說“第二學院”的校長是一個名叫“約翰·杰士卡”的瞎子,侯德爾還以為是傳話的人在耍他。
因為他完全不知道這個人是從哪里鉆出來的。
來自其他郡的預備軍官或許無所謂,甚至可能很歡迎這位舊陸軍背景的校長。
但是在侯德爾、克勞德·李等鐵峰郡“義軍”出身的草根們眼中,他們的校長是且只能是“血狼”。
直到有新消息傳出,說這位“杰士卡準將”不是外人,是蒙塔涅閣下的老上司,鐵峰郡籍的預備軍官群體對于校長人選的質疑聲才平息下去。
后來,侯德爾又得知,血狼雖然沒有當校長,但卻掛了副校長的職,梅森保民官也兼任了第二學院的總務長,他便徹底放下心來。
“一個瞎子,能上什么課?扛什么事?”侯德爾信心十足地料定,“軍校真正的當家人,肯定還是血狼。再不濟,還有梅森保民官兜底。”
想到這里,侯德爾晚上做夢時都在偷笑。
這也不能怪他,因為絕大多數鐵峰郡義軍出身的預備軍官對于“進入軍校”的渴望,本質上不是理性思考的產物,更多是因為對“狼之血”的崇拜和向往所產生的沖動。
前途之類的事情,他們當然也想過,但是并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這一點,恐怕他們自己都沒能意識到。
所以,當侯德爾發現,血狼真的只是掛名,就在開學儀式當天露了個臉,然后就再也找不見的時候;
當他發現,梅森保民官因為部隊補員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軍校的時候;
他不禁大呼上當。
說好的“共和國的未來”,怎么“爹不親、娘不愛”?
更令侯德爾無法接受的還在后面。
處處要用人的新共和國陸軍,根本配不齊教職人員。
連一線部隊的指揮崗位都大量缺員,怎么可能抽調寶貴的軍官給陸軍學院?
所以第二陸軍學院不得不在文法、算術、幾何等普通學科目上,大量招聘外部人員任教——卡伊·莫爾蘭為此出了不少的力。
而在想從外面聘人都聘不來的軍事學科目上,第二學院只能依靠那些無法繼續在一線擔任職務的傷殘軍官。
目睹“制服同事”們撐著拐杖、搖著輪椅,艱難在講臺上挪動,一名快要被蠢學生們折磨到瘋掉的外聘教師,情不自禁發出感慨:
“原來軍隊的學校,就是‘瘸子教傻子’?”
他的話又被路過的另一名外聘教師聽到,于是“瘸子教傻子”的評價不脛而走,迅速成為楓石城最時髦的笑話。
不過,誠實地說,“瘸子教傻子”這句話雖然刻薄,卻精準地道出了新共和國陸軍當下的困境:
原本各郡守備部隊還可以通過大量使用委任軍官的方式,勉強撐起擴軍之后的編制;
一旦開始邁向正規化,擠出軍官隊伍里的水分之后,指揮人員——尤其是中基層指揮人員,瞬間變得極度緊缺;
新軍的軍官甚至緊缺到了這種程度——只有沒了腿、無法騎馬的人,才可以回到后方任教;其他傷殘指揮員,哪怕丟了胳膊、少了眼睛,也必須繼續在一線堅守。
因此,陸軍委員會確實抽不出人手給第二學院。
可是軍事學科目,又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有資格教的。
所以,某人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了戰俘營。
對于某人而言,這壓根不是什么值得躊躇的事情,物盡其用是某人的天性。
但當侯德爾看到,雙目失明的約翰·杰士卡校長在一名娃娃臉的協助下走進教室,將一名神情窘迫、身材單薄、手上沾滿墨漬的校官領到講臺上,宣布“從今天開始,地形學課程,將由奧爾德·費爾特少校教授”的時候。
他先是震驚,緊接著不知所措,最后感到無法接受,連校長以及新任地形學教員接下來講了什么,都沒聽進去一點。
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真是瘋了!我去告訴閣下!”
然而奧爾德·費爾特的到來只是個開始,陸軍第二學院的各個教職就像清早的茅坑一樣,眨眼間就被戰俘營的編筐能手們占滿。
甚至由于被俘軍官的銜階普遍較高,資歷和經驗遠不是因傷殘離開一線的新軍尉官們能比的,所以重要的軍事學科目都交給了俘虜們,傷殘的新軍尉官們反倒只能負責一些通識學科。
許多尉官甚至干脆沒被分配教學任務,而是安排給各班,當了區隊長——也就是孩子王。
這令侯德爾更加無法接受。
然而還沒等他找到告狀的機會,他,以及陸軍第二學院的全體師生,就在約翰·杰士卡校長的帶領下,踏上了前往諸王堡的“修學之旅”。
廁所很快竣工,但是侯德爾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報復性地拉個大的。
他只感覺意興闌珊。
“你說,”回宿營區的路上,侯德爾問克勞德,“上軍校以前,我每天挖廁所;上軍校以后,我還是每天挖廁所。這軍校,上的有什么意思?”
克勞德歪著腦袋想了想,臉上泛起快活的笑容,他攬住猴子的肩膀:
“不管怎么說,我們現在是在諸王堡挖廁所。”
侯德爾停下腳步,“嗯,有道理…走!”
“干嘛去?”克勞德不明所以。
“去拉泡大的,慶祝一下。”
“好啊,”克勞德眉開眼笑,“一起去。”
瑪吉特島對岸的營地 “路上還順利吧?”面對杰士卡準將,梅森簡直哭笑不得,“您怎么把二校都帶上前線了?”
“我不把他們帶上前線,還能干嘛?”約翰·杰士卡拄著手杖,冷若冰霜地說,“老師不給我配齊,課都開不全,還不如把學生都帶上戰場,驗驗他們的底色,也省得他們胡思亂想。”
“但是前線畢竟還是太危險了,”梅森還想勸一下,“這批學員可是寶貝疙瘩,都指望他們趕快學成畢業,好補上各處的缺…”
“危險?”杰士卡挑起眉梢,雖然他的眼窩被一條黑布帶蒙住,但卻好像有寒光從縫隙中透出,“正好,可以刷掉懦夫。怕危險還當什么軍人?你也不用說漂亮話,就你們這個招生質量,能留下一半人,都可以謝主保佑了。”
梅森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畢竟保證鐵峰郡方面的考生都能入學,陸軍第二學院入學考試的及格線就差降到海平面以下。
毫不夸張地說,哪怕考生只在卷子上踩了一腳,也能在錄取名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笑什么?”杰士卡朝著梅森轉過臉。
“沒什么,”梅森趕忙擺手,哪怕對方其實看不到,“您說的沒錯,確實是能招盡招了,所以才請您來把關,淘汰掉不合格的人選。這個重任,只有您能擔起來。”
“少拍馬屁,”杰士卡不假辭色,但是能看出來,他還是很受用的。
“不過,在前線,二校要怎么上課呢?”梅森本能地開始查漏補缺,“營房的話,沒有現成的營房可用,目前也抽不出人手…”
“上課?上什么課?”杰士卡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還有比戰場更好的課堂嗎?在教室里給他們講一百堂圍城戰術,也不如把他們拉到塹壕里,往他們手里塞一把鐵鍬!不用準備營房,你是怎么使喚其他部隊的,就怎么使喚他們。”
“那…”梅森抓了抓后腦勺,“我可就不客氣了。”
“客氣?為什么要客氣?”杰士卡反問,“這可是打諸王堡,這些學員說不定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這種規模的攻城戰,錯過了,才是最大的憾事。盡管使喚他們,讓他們長長見識,沒什么壞處。”
“是,”梅森抬手敬禮,又笑著問,“其實,您也不想錯過這場攻城戰,對吧?”
杰士卡冷哼一聲,沒有搭腔。
“那,我來給您說說布置,”梅森適時地切換話題,“還請您幫忙把把關。”
“說罷。”杰士卡言簡意賅地回答。
梅森展開地圖,娓娓為杰士卡中校講解起來。
十箭河河堤 “對面那座小島,就是瑪吉特島,”梅森伏在河堤上,為身后兩人指明,“就這一天的時間,敵軍又在河灘上插了一圈尖木樁,還用鐵鏈把木樁連了起來,不給我們直接乘船沖灘的機會…”
鐵峰郡步兵團的代理團長塔馬斯以及雷群郡步兵團的一營長查爾卡·馬特一邊聆聽少校的說明,一邊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島上的情況。
“我原本還再想,為什么不能多等一段日子,等人到齊再行動,”查爾卡·馬特上尉皺起眉頭,“現在看來,確實拖不得了。”
“沒錯,拖得越久,越不好打,”梅森耐心地解釋,“而且渡河作戰,兵貴精,不貴多。”
理查德·梅森已經被蓋薩將軍正式任命為諸王堡攻城戰的副指揮,總指揮當然是蓋薩·阿多尼斯本人。
至于新軍的另一位將官斯庫爾·梅克倫,早就回楓石城了。
斯庫爾·梅克倫一共也沒在前線停留幾天,后方需要有人坐鎮,各式各樣的公務都需要有人處理。
尤其是溫特斯·蒙塔涅護送俘虜前往外新墾地,理查德·梅森動身去前線以后,楓石城的陸軍總部更加離不開人。
所以理查德·梅森雖然僅是少校,卻是前線銜階第二高的軍官,副指揮的職務落到他頭上,名正言順。
不過梅森在行使權力的時候,依然十分謹慎。
因為新軍目前還是沒有擺脫“四郡聯軍”的影子。
在新軍的編制方案中,名義上,“團”只是一個負責募兵的單位,就像買賣人用來記賬、但是實際上并不存在的貨幣——“金鎊”。
一個團可以下轄若干個營,營的規模等同于舊編制中的大隊。
這樣一來,各郡守備部隊可以無縫轉換到新編制中,再也不用糾結于自身大隊以上、軍團未滿的規模。
在溫特斯和梅森的預想中,會戰的最高指揮官,應該像舊編制中的軍團長能夠指揮麾下任意一個大隊那樣,可以直接調動任意一個團內的任意一個營。
但實際上,各郡軍官還是本能地將“團”視為了某種作戰編制。
梅森想調動雷群郡的“營”,得通過雷群郡的團下達命令,至少也要先取得斯庫爾·梅克倫的默許。
蓋薩想要指揮鐵峰郡的營,也是如此。
溫特斯倒是對此很樂觀,按他的說法,“聯盟軍內部都有派系之分,更不要說我們原本就是四個面團,慢慢揉吧,早晚把面團揉成一個。”
梅森則沒想過怎么“把四個面團揉成一個”,他的首要目標是“別把一個面團扯成四個”。
所以此時此刻,他才會與查爾卡·馬特一起,來前線勘察敵情。
他希望能在命令下達以前,取得雷群郡的軍官團對于作戰計劃的支持。
萬幸,雷群郡軍官們雖然有山頭意識,但是并沒有山頭主義。
就像某人說的“雖然是四個面團,但是四個面團都在朝著成為一個面團努力。”
“請下命令吧,”查爾卡·馬特頷首行禮,“副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