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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圍攻(十)

  隨著增援部隊的陸續抵達,諸王堡城外的新編軍步兵部隊已經達到七個營的規模。

  其中白山郡步兵團、雷群郡步兵團、鐵峰郡步兵團各兩個營,邊江郡步兵團一個營。

  但是由于各營普遍不滿編,所以總兵力還不到三千。

  對于諸王堡這樣一座大城而言,還是太少了。

  詹森科尼利斯對“第四共和國”有許多錯誤的認知,但是有一點,他判斷得無比準確:

  河谷村會戰,“叛軍”只是慘勝,短短一個月時間,遠不足以使他們恢復到全盛狀態。

  不過,除了七個營的步兵,叛軍還有至少上千輕重騎兵。

  所以諸王堡內的南方面軍部隊完全沒有出城野戰的跡象,就蹲在塹壕后面,等著“叛軍”主動撞上來。

  那么,對于理查德梅森來說,如何更高效地調配手中的每一份人力,就是取勝的關鍵。

  天不亮,陸軍第二學院的學員們就被刺耳的軍號聲拖出帳篷,睡眼惺忪地在空地上集合。

  理查德梅森出現在隊列前方,同預備學員們說了幾句勉勵的話。

  其實約翰杰士卡沒有安排這個流程,但是梅森始終有點良心不安,所以特意來了一趟,畢竟他的名字還寫在“第二學院”花名冊的總務長一欄上。

  然后,空著肚子的預備軍官們就被帶出營地。

  侯德爾身在隊列中,稀里糊涂地跟著走,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敢問。

  月亮早就落了下去,即使沒落下去,也小得像牙印一樣,派不上用場。

  長長的隊伍中,僅有隊首和隊尾點了幾支火把,大部分預備軍官都只能拉著前邊的人的腰帶,在一片漆黑中前進。

  跌跌撞撞地走到某個地方,僅有的火把也被踩滅,只剩下區隊長手中還提著特制的、光線非常黯淡的馬燈。

  預備軍官們又按照班級被分散成更小的隊伍,繼續行軍。

  由于人盡皆知的原因,“陸軍第二學院”的首屆招生規模遠超預期,而且良莠不齊、泥沙俱下,致使原定的辦學方案完全失去可執行性。

  所以某位如今神隱的副校長拍板,干脆暫時不給新生分學科,等到基礎課程完成之后,再給學員分配方向。

  還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篩掉一些本來應該在入學考試時篩掉,但是因為合格標準降得太低,所以沒能篩掉的人。

  因此第二學院的“班”不與兵種掛鉤,只是一個生活和學習的集體,每班滿額三十人,由一名區隊長管理。

  侯德爾所在的班級的區隊長,好巧不巧,正是那個總在杰士卡校長身邊出現的娃娃臉尉官。

  第二學院的尉官教職員,沒有一個人身上不少點東西,唯獨娃娃臉四肢健全。

  學員們剛開始還好奇,娃娃臉究竟缺了哪里?

  直到后來有小道消息傳出,說娃娃臉其實也是俘虜。

  這下就能說得通了,學員們對娃娃臉失去了好奇心,同時也失去了尊重。

  然而侯德爾在娃娃臉面前卻異常乖巧,并且竭盡全力阻止其他人給娃娃臉找麻煩。

  因為就在娃娃臉笑瞇瞇地走進教室,向侯德爾所在的班級宣布自己就是他們的區隊長的那一刻,侯德爾就立即認出:

  這個娃娃臉,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血狼時,在戰俘營外陪血狼練劍的,與血狼關系非常親近的俘虜。

  哪怕被燒成灰,侯德爾也不會忘記娃娃臉搶在自己之前把水壺捧給血狼時,臉上那“諂媚”的笑容。

  侯德爾所在的班共三十人,分成兩列,跟在娃娃臉后面。

  不知為何,越往前走,氣氛越緊張。

  娃娃臉的臉上也沒了笑意,他瞇著眼睛,抿著嘴唇,仔細地掃視著腳下,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走著走著,前方隱約有光點亮起。

  侯德爾乍看還以為是螢火蟲,但他很快意識到那光實際在很遠的方向,而且還在左右橫移。

  就在侯德爾努力辨認光源是什么東西時,光源的方向上突然紅光一閃。

  緊接著,兩種聲音――沉悶的雷鳴聲與詭異的破空聲――幾乎同時傳入侯德爾耳中,而后一種聲音令侯德爾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大炮!”侯德爾一聲慘叫,拽著身邊也不知道是哪個同學,也不顧上什么體面,一個狗啃屎趴倒在地。

  其實侯德爾聽到聲音的時候,炮彈已經來了,只不過落點離侯德爾所在的位置很遠,所以侯德爾班里的很多學員壓根沒意識到炮彈與自己擦肩而過,反倒是被侯德爾的怪叫嚇了一跳。

  但是很快,所有人就都和侯德爾一樣趴在了地上――因為前方又接二連三有紅光亮起,隆隆的霹靂隨之震醒大地。

  這下,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那是大炮。

  眾學員都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您這是把我們帶哪來了?”侯德爾也顧不得夜間行軍的噤聲條例,尖聲怒問娃娃臉。

  “還能是哪?”娃娃臉一臉無辜,他倒是沒趴在地上,只是半蹲著,姿態十分從容,“當然是諸王堡。”

  侯德爾明顯感覺到自己身旁的同學哆嗦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忿忿地罵了一聲,“!”

  “學員侯德爾,你扣一分,”娃娃臉又露出向全班自我介紹時的那種親切笑容,然后笑瞇瞇地對其他預備軍官說,“別擔心,這個距離上,只有倒霉的人才會被炮彈砸中。站起來,繼續走,還沒到地方。”

  說罷,他率先起身,提著馬燈,繼續向前走去。

  學員們面面相覷,遲疑片刻,最終也陸續爬了起來,彎著腰、屈著膝,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也就是在這時,侯德爾才發現,娃娃臉并不是在亂走。

  地上,無論是來路還是前路,都被一條白色的線指引著。

  侯德爾捻起構成線條的白色粉末。

  嗯?石灰?

  提前規劃好的路線,再聯想到總務長閣下的首次訓話,侯德爾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又放了下去――他還以為卡達爾拉格雷這個小白臉是要帶他們去投敵。

  果不其然,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娃娃臉終于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他在一小堆石塊面前停下。

  那是一個用石塊壘起來的小三角堆,很不起眼。若不是對著眾人那一面抹了石灰,很難說卡達爾會不會把它錯過去。

  “行了,就是這里,”卡達爾轉身招呼學員們:“坐下,原地休息。”

  “在這休息?”有學員大吃一驚,“可是大炮…”

  卡達爾藏起對于半吊子們的蔑視,仍舊笑瞇瞇的,“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個距離上,你們很安全。”

  “可是…”

  卡達爾直接坐在三角堆旁,拿起一塊沾了白灰的石頭,示意在場的學員們:

  “看到這塊石頭了嗎?這是理查德梅森少校親手布置的,梅森少校都能親赴險境,你們又有什么好怕的?”

  說罷,卡達爾吹熄馬燈,“原地休息。”

  失去唯一的光源,四周徹底陷入黑暗,只能看到遠處諸王堡方向上的點點燈火。

  走是不可能走了,所以不管情愿還是不情愿,三十名學員都坐了下來。侯德爾是第一個坐下來的,準確地說,他直接躺了――反正黑咕隆咚的,就算他儀態不整也沒人能扣他的分。

  克勞德悄悄摸到猴子身旁,咬耳朵問,“你知不知道娃娃臉把我們弄到這,是要干嘛?”

  侯德爾想了想,突然哼哧一笑,“我猜是挖廁所。”

  “不是,你…”克勞德有點急了。

  “不信?”侯德爾故作高深,“咱們走著瞧。”

  諸王堡的守軍似乎是發現了“叛軍”距離城墻還太遠,此時開炮純屬浪費彈藥。

  也可能是因為娃娃臉吹熄了燈光,他們徹底失去了目標。

  總之,守軍大炮沒有再開火,甚至連城墻上的火光都熄滅了,倒是讓侯德爾撈到機會,偷偷打了個盹。

  就在侯德爾半睡半醒的時候,又有人摸到他身旁,碰了碰他的肩膀。

  “誰?”侯德爾嚇了一跳,差點從地上彈起來。

  來找侯德爾的人也被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表明了身份,“我想和你說聲謝謝。”

  侯德爾這才發現,弄醒他的人是剛才第一次炮擊時被他按倒的家伙。

  睡到最關鍵的時候被吵醒,侯德爾有點生氣,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沒有亂發火。他擦了下口水,敷衍地點了下頭,“小事,那一炮可能都不是朝我們打的。”

  來道謝的學員也發現自己擾了侯德爾的好夢,所以也很識趣,又道了聲謝便走了。

  侯德爾又倒在地上,等到他再睜眼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兩輛馬車來到眾人身旁,娃娃臉把學員們都叫了起來,帶領大伙從馬車里卸下鐵鍬、鎬頭以及成摞的、半人高的編筐。

  卸完貨以后,馬車就走了,他們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否則炮擊很快就會到來。

  “休息好了吧?”卡達爾拿起一把鏟子,很隨意地在地上劃了一道線,“那就開挖吧。”

  “挖…什么?”有學員不解。

  “挖掩體呀,”卡達爾笑瞇瞇地說,“先挖溝,再堆墻,不用太大,挖個十米見圓的土圍子就行。”

  見不少學員還是一臉茫然,卡達爾一本正經地提醒:“什么時候完工,取決于你們自己,但是我就建議各位,還是盡可能在天亮以前完成,畢竟如果城內的敵軍沖殺出來――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他們真沖出來,這個土圍子就是你們唯一的避難所。”

  “所以,諸位,”卡達爾拍了拍手,“開動吧!”

  面包可以全班一起吃,但是刨土不能全班一起刨,所以分組作業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侯德爾當仁不讓成了其中一名組長,畢竟有“血狼親兵”這一層身份在,人人都下意識高看他一眼。

  侯德爾也很自然地選了克勞德作為自己的組員。

  就在他準備把鐵峰郡軍出身的學員都挑進來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能帶我一個嗎?”

  剛才被侯德爾按了一個狗啃屎、卻又來道謝的學員,壯起膽子,不好意思地問。

  侯德爾訝異地和克勞德對視了一眼。

  因為這個自告奮勇的學員,是馬季雅勞爾。

  馬季雅勞爾,在“公子哥”里,也算是比較另類的那一個。

  他有一個有錢的爹――據說是沃涅郡有名的土財主;

  還有一個買官的哥――據說現在還在戰俘營里編筐。

  從出身來說,馬季雅勞爾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應該更“皮靴小子”們跟親近。

  但是在一眾“委任軍官”出身的學員里,小馬季雅卻格格不入。

  因為他是主動考進來的。

  當有的委任軍官恨不得交白卷,只求從軍隊中脫身,卻不得如愿的時候,一個主動考進來的同類,當然不會受歡迎。

  所以馬季雅勞爾在軍校里總是孤零零的,士兵出身的學員們不接納他,前委任軍官們也不拿當自己人。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面對馬季雅勞爾的請求,侯德爾有點猶豫。

  他歪頭詢問地看向克勞德。

  克勞德倒是一向熱心腸,他聳聳肩,開朗地遞給小馬一把鐵鍬:“那就來吧,我們正好缺人。”

  緊張到極點的馬季雅勞爾瞬間展顏而笑,他雙手接過鐵鍬,又主動去拿地上的其他工具,像是怕侯德爾和克勞德反悔似的,一個勁地問,“咱們去哪挖?”

  “唉,”侯德爾又不自覺擺起譜來,叉著腰,假模假式地說,“不用這樣。”

  克勞德抬腿給了侯德爾屁股一腳,“收收,收收,惡心。”

  然后他轉身向著小馬季雅伸出手,“還沒正式自我介紹過,我是克勞德李,這個是侯德爾,自稱是‘血狼親衛’,其實就是給閣下跑腿的,你叫他猴子就行。”

  小馬季雅的眼睛有點發酸,因為這是他進入陸軍第二學院以來,第一次受到歡迎。

  他笨拙地把工具都夾在左胳膊下,握住了克勞德的手,“我是馬季雅勞爾。”

  “用不著自我介紹,你可太有名了,”猴子擠開克勞德,也跟小馬季雅握了握手,“還有,我得跟你說一下――親衛就是跑腿的!”

  小馬季雅懵懵懂懂地點頭。

  “我還有個好哥們,叫道格,不過在別的班級,”侯德爾大模大樣地拍了拍小馬季雅的肩膀,儼然以領導者自居,“到時候介紹給你認識。”

  不過由于營養水平的差異,馬季雅勞爾雖然年紀比侯德爾還小,但是個子卻比侯德爾高了足足一個頭。所以侯德爾不得不偷偷踮起腳尖,才比較順利地拍到小馬的肩膀。

  小馬季雅點頭如小雞啄米,已經幸福到快要昏厥過去。

  “走吧,”侯德爾轉身招呼小馬開工。

  目之所及,其他班級也在熱火朝天地刨土。

  “那么,這就開始了,”侯德爾心想。

  與此同時,在新城城墻的箭塔上,詹森科尼利斯正在從另一個角度觀察侯德爾眼中的東西。

  并且由于他所在的位置視野更開闊,所以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也比侯德爾看到的更全面:

  在鐵灰色的原野上,環繞著諸王堡新城,一連串小型筑壘正在拔地而起;

  各個小型筑壘之間的距離大致相等,距離城墻的距離也大致相同,這說明筑壘的選址經過了精密的測算,不是隨手亂點的;

  小型筑壘從江岸一直排列到河岸,就像一根珍珠項鏈,不松不緊地纏住了西岸的城區。

  “大炮都已經準備好了。”弗利茨爬上箭塔報告。

  科尼利斯估測了一下距離,搖了搖頭,“兩公里,太遠了,不要浪費彈藥。”

  “那要不要派人出城,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弗利茨盡職地提出建議。

  科尼利斯再次搖頭,“出城才正中計。我們兵力寶貴,不能浪費在野戰里。”

  “‘叛軍’,”弗利茨難掩疑惑之色,“究竟想干什么?難道想長期圍困我們?主教堡里的部隊,他們打算舍棄?”

  科尼利斯放下望遠鏡,若有所思地說,“我猜,他們在‘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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