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濡須水的緣故,來往于南北的商賈行人都是走水路,因此從歷陽到小峴這百十里山路更加崎嶇難行,時而便隱沒于樹木草叢之中。
但這對于將士們來說,卻都是家常便飯。
隨著大軍翻越大峴逐漸接近小峴,斥候哨騎的搜索范圍已經擴大到了十里,很快,小峴前面的情況便回報到了中軍。
“小峴數里內都未發現敵軍蹤跡,對峙兩山草木繁茂,但以麾下看來,大軍若想在此設伏,恐怕很難掩藏得住行跡。”
聽到斥候隊率這么一說,張和立時便沉下臉來:“這是為何?”
“小峴與大峴地形相差無幾,但小峴兩山之間的山谷更為狹短,若伏兵少了無濟于事,若是藏得多了,又必然會被敵軍察覺。”
“這倒是個問題…”張和權衡了一會,“實在不行,就在小峴攔截齊軍,與齊軍決一死戰!”
“這…這,”楊析聞言一下就發了急,“我們趕了兩天路,難道就是為了在小峴和齊軍決戰?”
“這是沒辦法的事,是我沒想到這一點,數萬大軍設伏,怎么可能不被敵軍察覺?”張和苦笑了一聲,“大軍出動,不可能不派出偵騎斥候,只要敵軍派出斥候,我軍這么多人,就不可能不被發現。”
想明白了此節,張和又何嘗不感到失望,此戰不能設伏,便免不了正面大戰一場,其中艱苦自不必說,即便勝了,自己的損失也不會小。
但馬三興一句話卻讓他豁然開朗。
“軍帥,我秦郡軍自建立以來,還從未在戰場上與敵人真刀實槍地拼過一場,如此下去,彼等新卒何時才以成為百戰老軍?依麾下看來,既然此戰不可避免,那就盡快趕到小峴立下營寨,待齊軍到來之后,便與之決一雌雄!”
“老馬言之有理!”張和抬起頭來,拍著馬三興的肩膀大笑道:“不經戰陣磨礪,如何得成強軍?”
又行一個時辰,晌午時分,大軍便到了小峴,張和也不作設伏妄想,直接在小峴之前山腳下的空曠地帶扎下營寨,養精蓄銳等候齊軍到來。
“這吳中賊子,狂悖小兒!真是狗膽包天,占了廣陵淮陰不說,竟然又將手腳伸到我歷陽來!”
巢湖中一艘華麗的游舫上,齊國歷陽王高景安說起此事來,仍然是怒不可遏。
昨日他正在合州城中飲宴,和州刺史梁喜卻一連派了兩波信使前來告急,聲稱秦郡韓氏派出數萬大軍圍攻歷陽,請他立即出兵解圍。
聽聞這韓氏小兒本是吳地一個小豪強,他有何德何能,敢起兵四處攻伐?
高景安此人原本并非姓高,而是姓元,他是北朝魏昭成皇帝什翼犍之五世孫,代郡公元永之子。
東魏孝靜帝武定八年(550年),齊王高洋逼孝靜帝禪位,自己登基稱帝,改國號為齊。
高洋篡位之后,為了鞏固皇位,展開了對東魏皇室的大屠殺,時任縣令的宗室元景安為了保命,提出了改元姓為高姓的辦法,但卻遭到其堂兄元景皓的強烈反對。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句成語,便是在那個時候出自元景皓之口。
兄弟二人為了此事爭吵不休,元景安為了保命,竟然跑到高洋面前告狀,誣告元景皓謀反。
正愁找不到東魏宗室把柄的高洋立即便處死了元景皓,并賜元景安以“高”姓。
高景安此人雖然卑鄙無恥,但卻并不是無能之輩,他年少時即精于騎射,并因軍功得任寧遠將軍等軍職。
他麾下的馬軍以鮮卑人為主,這些鮮卑馬軍也不是普通士卒,而是從眾多鮮卑人中挑選出來的武勇過人之輩,人稱“百保鮮卑”。
除了這一部兩千馬軍以外,還有五千北地漢兒組成的步軍。
此次救援歷陽,還有合州一萬五千人馬及數千輜重民夫,號稱五萬大軍。
但他直接統領的七千精銳兵馬,才是他最大的倚仗。
數百條大小船只組成的船隊浩浩蕩蕩,很快便穿越巢湖來到濡須口。這一道水口位于濡須山和七寶山之間,三國時吳軍便在此設濡須塢,又名東關。
楊析前兩日猜測得并沒有錯,早在高景安出兵南下之前,他便得了尚書右路仆射和士開的告誡,讓他不可挑釁南朝,輕啟戰端。
因此高景安今早出兵之時,就根本沒想過要入大江走水路,而是直接選擇從濡須口下船步行。
濡須口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但因這十多年來陳齊兩國言和罷戰,此關便漸漸成了一個收取來往客商錢帛的關津,直至高景安來到合州之后,才令人將之稍加修葺,并派駐了五百名守卒。
在濡須口下得船來,高景安便召來駐守的幢主問道:“可知這兩日來秦郡賊軍有何異動?”
那幢主坐守東關,哪里知道秦郡賊兵之事,但他見高景安面色不善,連忙垂首回道:“昨日有商賈路過此處,稱歷陽有亂兵攻城,想必便是那秦郡賊兵所為。”
求援信都送到合州去了,誰不知道是秦郡賊兵在攻歷陽?
高景安臉色愈加發黑,但他也知這并非東關幢主職責所在,所以只是悶哼了一聲,轉過頭來便令派出數十偵騎前行探路,大軍隨后便向歷陽方向進發。
剛走出十多里,便有斥候打馬回來,急急慌慌向他稟報道:“大王,賊軍已在十外小峴山前立下營寨,似乎專為等候我軍而來。”
賊軍竟然如此勢大,圍了歷陽不說,竟然還能分出兵來攔截援軍!
高景安頓時多了幾分小心,“賊軍有多少人馬,打的都是什么旗?”
“中軍處懸的是韓字大纛,牙旗則有張字旗,馬字旗等十來面旗幟,估計人馬不下三萬。”
“果然是吳地韓賊!”高景安“啪”地一揮馬鞭,“區區三萬賊眾,就想攔截住本王大軍?”
見高景安似有輕視之意,那名斥候連忙道:“王爺,這支兵馬營寨立得整齊有序,而且守衛森嚴,非尋常賊寇可比!”
“他們的偵騎雖然騎術不如我等,但他們的強弩射程極遠,而且極為精準,和我一同的兩名斥候,便是猝不及防死在了他們的強弩之下。”
百保鮮卑精于騎射,而斥候更是其中佼佼者,但他們竟然死于對方偵騎的強弩之下。
雖然只是死了兩名斥候,但這個消息卻讓高景安提高了警惕。
稍作思量之后,他便將斥候之事放到一旁,命令大軍分成數部,向前緩行。
這是防范行軍途中遭受襲擊的行軍方式。
當遭到襲擊進,先頭部隊原地堅守,第二部分向左前方展開,第三部分向右前方展開,后續部隊依此方式向左右更遠展開戰線,迅速從行軍狀態轉變為迎敵戰斗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