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安的想法并沒有錯,在隨時可能遭遇敵軍的情況下,選擇這種行軍方式是最為合適的。
但他忘記了一點:只有經過嚴格訓練的軍隊,才能迅速分合,有序前進,在各種陣形隊形之間轉換自如。
而他現在率領的是什么軍隊?除了從鄴城帶來的七千精銳之外,其余的全是合州的州郡兵。
齊國的州郡兵,特別是江淮一帶不受朝廷重視的州郡兵,和南朝的州郡兵比起來也要差上不少。
之所以會有這種現象,一是齊國朝廷對江淮極度不重視,二來是因為齊國的兵制本就已經糜爛。
齊國兵制基本沿襲北魏,以世兵制為主,輔以募兵制、征兵制和謫兵制。
世兵與南朝的“軍戶”一樣,世代為兵,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北魏初期實行的是胡漢分治,漢人農耕養天下,鮮卑作戰守天下,所以這個時期的世兵全是鮮卑人,世兵制為北魏提供了大量的鮮卑馬軍。
但隨著連年征戰,鮮卑騎兵越打越少,因此,北魏朝廷在將漢人百姓納入世兵制的同時又推出了募兵制、謫兵制和征兵制。
北魏時期的鮮卑世兵勇猛善戰,地位也遠遠高于普通百姓,但納入漢民百姓之后,世兵戰斗力便急劇下降,地位也越來越低。
到了如今,齊國世兵已經與南朝軍戶無異,地位比普通百姓還要低的“賤戶”,實質上成了州郡將官們的私人蔭戶和奴仆。
征兵則是征召的百姓,平時耕種,戰時征召,從二十歲到六十歲都是征兵的對象,百姓為了保存青壯,服“兵役”的往往都是四五十歲的“老卒”,戰斗力可想而知。
謫兵即刑徒,平時承擔勞役,戰時拉出來做敢死隊。
募兵素質遠遠高于世兵,但它有個最大的缺陷,那就是太耗錢糧,招募一名士卒所需要耗費的金銀足以養活幾名甚至十幾名普通士兵。
這就注定了募兵不可能全面普及,只能存在于少數精銳部隊之中。
而時下江淮諸郡的州郡兵,便全是由世兵、謫兵以及被征召的普通老百姓組成,唯獨沒有精銳募兵。
這樣的一支軍隊,發生什么怪事都不足為奇,因此高景安對前軍的混亂也是束手無策,最后不得不將中軍五千“北地漢軍”步卒分出兩千作為前軍,這才讓行軍得以順利進行。
十里路磨蹭了近兩個時辰,申時過后,齊軍終于到了小峴韓軍寨前一里之外。
高景安帶著數十名“百保鮮卑”躍馬踏上一座丘陵,極目遠望,只見小峴之前營壘森嚴,整個營寨后倚雙峰,前、左、右三面鹿砦望樓俱全,營外數百游騎來回奔馳巡弋,偷營的想法頓時便告熄滅。
自己昨日才接到歷陽求援,今日賊軍就在小峴立下這座營寨,高景安有點想不明白,這些賊人為什么會這么快。
不說數萬人的行軍極為耗時,單只這座營寨,一時半會也休想建得起來。
要知大軍行宿在外,最考驗部隊素質的就是扎營。
尋找適合扎營之地,修建柵墻、望樓,劃分營地,搭建軍帳、掘灶埋鍋,甚至連便溺之所都要考慮到。
而所有這一切,都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否則就會造成混亂。
有經驗的將領,只看扎營便能知道對方是否訓練有素的軍隊。
高景安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
偷營是想都不用想了,敵軍又將營寨建在必經之路的小峴山口,要想繼續南下救援歷陽,就必須先擊敗對面賊軍。
“如此多的人馬,每日所需清水也不在少數。”高景安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只看了一會,便看出敵軍命門所在,他揮動著馬鞭向傳令兵下令。
“速令尉遲侖率游騎尋找敵軍水源所在,打探清楚后速速回報!”
傳令兵領命策馬剛奔出兩步,突然聽得一里外的營寨內,一陣陣雄渾的鼓聲遠遠傳來!
敵人要出軍了!
高景安一陣狂喜。
他怕的是賊軍攔在小峴據寨固守,耽誤了救援歷陽的時機,不想對方竟然主動出營來了!
兩通鼓響之后,前軍士卒已經列隊完畢,正在將領的口令聲中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出營寨。
他們都經歷過淮陰之戰,雖然還說不上是百戰老卒,但列隊行走之間,已能看出這是一部訓練有素的精銳。
緊隨其后的是秦郡兵馬,這支部隊從去年秋收之后便開始訓練,到現在已經訓練了將近半年,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也不能算是新兵。
“我們的馬軍還是太少,要不然趁眼下敵軍立足未穩,一陣沖殺或許就將其擊潰了。”
看著正往營寨外大步行走的軍士,張和忍不住嘆了一聲。
馬三興道:“戰馬得來不易,只能靠戰獲,郎主撥給我們一千馬軍,已經算是極為不錯的了。”
“只要打贏這一戰,奪了齊軍的戰馬,我們就能再多兩千馬軍。”
楊析初次經歷戰陣,心里難免有些緊張,他沉著臉說了一句,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敵軍遠道而來,疲憊不堪,我軍以逸待勞,此戰定當大勝!”
“有了馬不等于就有了馬軍。”馬三興和張和都笑了起來,“況且敵軍兩千馬軍中只有三百具裝鐵騎,其余全是輕騎,他們若一心要跑,我們是很難追得上的。”
“好了,老馬趕緊去你軍前。”張和催促著馬三興,“合州兵我們不怕,但高景安麾下的百保鮮卑和北地漢兒卻是勁敵,今日一戰,長刀卒要是出了問題,我便拿你是問!”
秦郡兵馬過后,張和便率領中軍來到了兩百步外的一座低矮丘陵,這座丘陵比平地高出三四十丈,站在上面,前面兩里之內一覽無余。
眾軍士將丘陵團團圍了起來,在丘頂立下大纛、牙旗,鼓手、號手、旗手紛紛到位,一應人事全都準備妥當之后,張和才下令前軍出擊。
而在此時,齊軍也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雖然心里明白對面賊軍并非烏合之眾,但高景安仍然不愿列陣固守。
有三百具裝鐵騎在,沖鋒才是最好的作戰方式。
他相信即使是南朝的精銳中軍也無法抗衡自己的馬軍。
對方再是訓練有素,但終究成軍不過數月,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自己的具裝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