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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三日內祛毒

  夜色已經深沉,縣衙后院,明思令的房間外,站著很多人。

  明昭和元晏站在一起,正悄悄說著話。夜之醒低著頭,一臉頹廢與擔憂,他和誰都不說話,包括一直繞著他轉來轉去的六神。還有賀之洲,他滿頭大汗踱來踱去,身后跟著三個兄弟,還有五六個背著藥箱的醫官,每個人都愁容滿面。

  至于烏靈狼靈靈,正用爪子扒著緊閉的房門,嗚咽著。它努力了很久,終于扒開一道門縫,躡手躡腳就偷偷鉆了進去。緊接著,一道霹靂劃過,門又被緊緊關閉。

  早先,酆一量將明思令抱進房間,便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如今已近深夜,等在屋外的人憂心忡忡,誰都不愿離開。

  房間里的床榻上,臉色冷白的少女窩在一個男人的懷抱中。她緊閉雙眸,唇瓣干涸到有些皸裂。她身上蓋著錦被,被他像抱著嬰兒一般,雙臂緊緊環繞,小心翼翼而又絲毫不敢放松。

  明思令絕對沒想到,一碗白魚肉丸竟然差點兒要了她的小命兒。

  她渾身都在疼痛和戰栗,所有的關節和肌肉都像要腐蝕溶解一般,卻絲毫沒有半分掙扎的力氣。

  待她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氣息熟悉的懷抱中,他的臂膀微涼卻充滿了力量,讓她心安不已。潛意識里,她松了口氣,只要他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好不容易,她用盡力氣,也只能半睜開雙眸,酆一量的臉終于影影綽綽映入眼簾。

  他穿著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衫,似曾相識。此刻,他像是累極了,正微閉著雙眸淺睡片刻。

  男人長長的睫毛如同厚重的羽毛,在眼窩下面投射出疲憊的陰影。他的唇角依舊帶著一抹壞脾氣的下滑弧度。可仍舊有著,連生氣都那么好看的魅惑與驚艷。

  不知為何,見到這張夢寐以求的面龐,嗅到熟悉的馥郁黑沉香氣息,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濕潤了。

  她百感交集,顧不得五內俱痛,掙扎著想要抬手,摸摸他長出清淺胡茬的下巴。還從沒看過,他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她想起來了,他身上不合時宜的衣服,就是那個算命老先生穿過的。

  原來就是他,她早就應該想到了。就算變了模樣,也依舊毒舌刻薄,想來除了他還能有誰?想到如此,她又覺得好笑。她努力伸著手指,就要觸摸那日思夜想的人。

  但緊接著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心臟延伸到身體的各個部位,明思令又渾身戰栗起來,她嘴巴剛剛張開,痛呼尚未出口,一股子腥甜滾燙已經沖口而出。一口滾燙的黑血,順著她唇角緩緩下淌,弄臟了他的衣衫。

  她紊亂的氣息,一下子讓男人驚醒。還未睜開雙眸,他已經條件反射般就用掌間按住她后心,就像此前若干次的重復,他將源源不斷的靈力輸入她體內。瞬間,她的整個身體溫暖起來,疼痛感也沒有那么深刻了。

  “醒了?”他深深舒了口氣,聲音嘶啞,眼中滿滿的紅血絲。

  一時間,靠在墻壁上打盹的小氿和躲在床腳下無精打采的靈靈,同時驚跳起來,撲到床榻上。

  “醒了,可醒了。明姑娘醒了!”小氿大聲嚷著,欣喜若狂,他轉身打開房門。

  先是明昭和六神,然后是賀之洲連同幾個提著藥盒的醫官,最后是神情復雜的夜之醒,他們都沖進房間來,圍在床榻前。

  靈靈已經跳上了床,它一邊嗚咽著一邊舔著明思令不能動彈的手指,傷心欲絕。

  “我找來了方圓百里最好的醫官,且讓他們看看也好。”賀之洲用袖子擦著汗,眼神之中滿滿的焦灼。

  “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酆一量眸光一凜,怒斥著。

  因大量靈力消耗,已體力不支的他心緒起伏之下,一口熱血也要噴之欲出,但他強悍咽下,勉力支撐住,朝著小氿低聲命令:“備車,本尊帶她去找陰諧。”

  “不可,就算阿令現在醒了,魔尊若想帶走她,她也會死在路上的。你很清楚,她的五臟到處是傷口。”明昭大驚失色,立刻攔住小氿。

  她哀求地望著酆一量,低聲勸阻:“你的靈力也快支撐不住了吧?這樣下去,你也救不了她!不如大家一起想辦法,相信我們,阿令也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絕不會放棄她。”

  “讓我和六神暫時替你為阿令續命,我們也可支撐一時。”夜之醒垂著頭,低聲囁喏著。

  “你還敢來!若非是你,她又何至于此?你再敢碰她一下,本尊現在就殺了你!”酆一量長眉一挑冷冷道,琥珀星瞳里殺氣畢現。

  明思令不能說話,但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下來。她勉強握住酆一量的手指,他的手冰涼,但她的顯然更寒冷。

  她凝視著他,微微眨了眨眼睛,眼淚就落在他手背上,卻滾燙如火,一下子就燎痛他。她的淚眼之中,有著從未有過的懇求。他明白,她在求他不要傷了她的朋友。

  “疼嗎?”縱有萬千怒火中燒,但此刻看著奄奄一息的少女,酆一量只覺得喉嚨哽咽,眼眶微酸,心痛難耐,聲音又嘶啞起來。

  她勉強搖搖頭,依舊直直望著他,一雙淚眼婆娑的黑眸中,有著難以訴說的情緒。

  他們四目相對,都在轉瞬之間讀懂了對方想要說的千言萬語。

  “毒蟲,我在,你不會有事。”他依舊冷著臉,語氣寒涼,但握著她的手,卻抑制不住微微顫抖著。

  她用指腹摸了下他腕間,觸到了那根摻雜著黑發的紅手繩,竟然很努力地綻放了半個笑容,然后頭一歪又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中。

  明昭立刻握住明思令手腕,迅速切脈,同時阻止住想再次為她輸送靈力的酆一量:“魔尊稍安勿躁,阿令是睡過去了。她暫時無事。睡著的時候,會沒有那么疼。相信我,她的氣息已經比方才平穩了。想來,她是疼得太累了,睡著了。”

  酆一量也仔細端詳了片刻沉睡中的少女,稍微安心,便沒有那么排斥明昭。

  “我已經在為阿令熬藥,一會兒她醒了,麻煩魔尊喂她,能多喂一口是一口。”明昭鎮靜道。

  “我會用千年靈芝和烏巢雪蓮盡量吊住她氣息,再逐漸加入祛毒和鎮痛的方子,輔之金針與藥湯熱敷排毒。若不到危機關口,魔尊還是要節省靈力。若你信我,咱們一起照顧阿令,陪著她一關一關闖過去!阿令,她那么堅強,一定會沒事。”少女盯住酆一量,此刻她眸光明亮,信心十足。

  憂心忡忡的男人凝視少女片刻,終于微微點了點頭。

  她舒了口氣,釋然一笑,又朝著賀之洲認真道:“賀大哥,請讓你帶來的醫官配合我,開始備藥吧。”

  賀之洲朝著醫官們深深鞠躬:“拜托了,各位。待明姑娘平安祛毒,梓安定會重謝各位。”

  醫官們相視一眼,互相點點頭,提著藥箱就跟上已經沖出房間的明昭。

  走廊里還能聽到少女急促而大聲喊著:“把我的藥箱抬過來。準備大量的熱水,沐浴的木桶,干凈的毛巾。我還需要這些藥草。”

  夜之醒沉默了良久,他忽然低聲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阿令。我不知道,那白魚丸子里被下了毒。”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何止這一件!?夜之醒,若明思令救不回來,你們所有人都會給她陪葬。和你的賬,本尊早晚算清楚!”酆一量陰森森道,他琥珀星眸中凝滯著一股子狠厲的陰寒。

  “這位公子,亦仙和阿令都是為了幫咱們皇城司破案,才中了兇手的圈套。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對此事負責到底。現在當務之急,先救阿令。”賀之洲不忍看著夜之醒自責難受的模樣,忍不住為他開解。

  但他話音未落,一道霹靂正中他胸口,讓他直接撞擊到墻壁上,所幸被夜之醒一把扶住又將他擋在身后,才不至于受傷。

  “酆一量,你有怨氣就朝著我來,別傷及無辜!”夜之醒盯住酆一量,一字一頓道。

  “賀…之洲?你的賬,本尊也記著。”酆一量伸出頎長手指,點了點正在勉力忍痛的賀之洲,但他語氣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淡與冷薄。

  “小氿,準備兩套干凈的衣衫,馬上去辦。”他朝著站在床榻旁的白衣少年低聲道。

  小氿此刻已經面朝賀之洲,以備戰姿勢對之。聞聽此言,悻悻地撣了撣袖子:“小氿遵命。”

  出門之前,他一手拉住夜之醒,一手拉住賀之洲,就用蠻力往外拖,嘴里還叨嘮著:“你們兩個大男人,就這么沒有眼力見嗎?人家夫君照顧娘子就好,要你們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出去,都出去。”

  夜之醒陰沉著臉色,卻對賀之洲點點頭,拉著對方走出了房間。

  眾人都離去了,酆一量依舊抱著明思令,他伸出頎長手指,指腹滑過她臉頰,停留到她手腕上的紅手繩上。

  他輕輕婆娑著繩子,低聲喃喃道:“小蟲子,你總要把自己傷到體無完膚,才肯安靜躺在我懷里嗎?還好,我沒有心,不會心碎…但我還是,很難過…”

  遂而,有一顆晶瑩剔透的液體,落在少女的臉頰上,就如同幼荷上的一滴露珠,滾落下去,美麗之中蘊涵著凝重的憂傷。

  這邊,小廚房里。

  明昭用銀索襻膊把袖子高高挽起,她在幾只大小不一的藥鍋之間徘徊,時不時加入一些不同的藥草。鍋子都咕嘟咕嘟冒著泡,房間里濃濃的藥草味道,而她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層的熱汗。

  夜之醒和賀之洲各坐在小矮幾的一側,都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早該看出來,尹婕妤與小翠有問題。一對弱不禁風的姑娘,怎么可能輕而易舉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安頓下來?還有那白魚丸子,當時總覺得哪里不對,我自己都沒吃,怎么讓阿令吃了呢?都怪我,害阿令中毒。我悔死了!”夜之醒懊惱嘆氣道。

  “還好你沒吃,如果你吃了,現在又多一個中毒之人。除了那個冷面公子,恐怕無人能救你。不過,他倒更像巴不得你死掉的樣子,我想他不會救你。”賀之洲也嘆了口氣,憂心道。

  “也幸虧有他,阿令還能多支撐些時日。八皇子已經令人連夜去請神醫杜蘅了,一早就能趕到。”他起身,望著窗外郁郁蔥蔥的鳳凰木,眼神中都是期待。

  “阿令中了鴆毒,凡間無藥可解。”明昭低聲道,她眼里含著淚,聲音顫抖:“除非,找到鴆靈運日或陰諧。”

  “怎么,你方才不是說有信心為阿令祛毒?”夜之醒猛的站起身來,唇瓣顫抖著。

  “我只能盡力幫她拖些時日,讓她撐到我們找到解藥。我看到魔尊為了救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我只能這么說。必須要盡快找到鴆靈。阿醒,賀大哥,兩日之內必須找到解藥。”明昭斬釘截鐵。

  “好,就算讓我把整個沙綰鎮翻個底朝天,我也要把那么尹婕妤和小翠給翻出來。我現在就帶人去搜城,城里沒有就搜山。”賀之洲咬緊牙關,面色陰沉。

  “我擔心,就算抓到尹婕妤,她若不肯交出解藥,還是不能救阿令。小十,你方才說,這鴆靈不止一個,而是一對是嗎?若尹婕妤是其中之一,她的夫君昀日應該也能救人。”夜之醒忽然眸光一閃。

  “我翻遍了所有關于鴆毒記載的醫書,我很確定,這鴆靈本是一雄一雌兩只鴆鳥。雌雄雙宿雙飛,雄鳥叫運日,雌鳥叫陰諧。尹婕妤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陰諧。可我們怎么找運日呢?”明昭微微蹙眉,有些懷疑。

  “我記得,今天那說書先生曾經提到過,十年前曾有一個白衣書生用鳥糞制作瘟疫的解毒藥,只不過被百姓誤會追打,他便逃入了深山。而尹婕妤也提到過,中和節之日,她的夫君昀日會開沙綰鎮與她相見,他也是個醫官。我在想,若梅東望還有后人留在嶺南,或許能給我們一些線索。我現在就去找運日。”夜之醒凝視著明昭,緩緩道:“小十,阿令就拜托給你了。”

  “亦仙兄,你說得很有道理,那咱們雙管齊下。我抓尹婕妤,你尋她夫君。”賀之洲終于有了些笑模樣。

  “小十,照顧好阿令…也照顧好自己。”夜之醒遲疑著,低聲囑咐。

  “放心吧,元晏會幫我的。”明昭垂下眼眸,淡淡道,她轉身蹲在藥鍋前,沉默不語地繼續熬著藥。

  夜之醒心下一滯,欲言又止,終于被急沖沖的賀之洲硬拉著出了小廚房。

  明昭聽著他們匆匆而去的腳步聲,神情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絲失落,她咬住唇瓣,抑制不住的還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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