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里,明思令一番聲情并茂的勸服,讓夜之醒醍醐灌頂醒悟。
“走吧,咱們回去。無論如何,不能把小十一個人扔在縣衙里。咱們三個是好漢幫,少了誰都不行。”少年勉強振作精神。
“這還差不多,別耽擱時間了,走吧!”明思令緊蹙的雙眉,登時舒展開來。
她揚手把一錠銀子,扔向正在侃侃而談的說書先生,揚聲道:“先生說得精彩,明日咱們一定再來,可還要聽那個除暴安良的故事啊。”
忽然獲得打賞的說書先生驚喜交加,眉開眼笑:“得嘞,貴客慢走。明天我繼續講梅三郎啊。”
嗯,明天你就等著在縣衙大牢里繼續講故事吧。明思令暗自冷笑,她與夜之醒雙雙離去。
角落里的算命先生,面無表情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蹙眉不滿:“難喝至極。”
“尊上,那咱們還要不要繼續跟呢?”小女娃小心翼翼問。
眼看兩個人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見,算命先生拿出繡著“令”字的荷包,找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幾上,然后拎起幡子與背簍,就往外面走去。
邊走邊還撫摸了下荷包上繡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難看。”
小女娃悄悄做了鄙夷的鬼臉,然后飛快跟上他。后者忽然扭頭斜了她一眼,一把拎起她扔進自己身后的籮筐。
“小氿,不要因為是烏龜,走路就這么慢。還有,敢對本尊翻白眼,你活膩了?”他哼了一聲,不滿意道。
“小氿也沒少見明姑娘對你翻白眼啊…”小女娃窩在筐里,低聲嘀咕著。
她努力從筐里爬出來,露出腦袋,在他耳畔小聲問:“尊上,你打算什么時候現身啊?你看,明姑娘也并非故意惹你生氣,她不告而別有原因。再說,咱們都看見了,她對那個夜之醒確實只是朋友…小氿能感覺到,明姑娘很在意尊上。要不然,她也不會一直都戴著,跟留給你那根一模一樣的紅手繩啊。”
“閉嘴,你是烏龜又不是蒼蠅,不要在我耳邊嗡嗡個不停。”算命先生微微蹙眉,不悅道。
“不管如何都是她的錯。她為了旁的男人,居然給新婚的夫君投毒?”他眸光凜然。
“春夢了無痕又不是毒藥…”她哂笑著,補充:“靈鶴姑姑都說了,你是氣吐血的,不是中毒。”小女娃認真地眨眨眼睛。
“哦?你的意思,倒還該怪本尊了?”算命先生停住腳步,扭頭,眸光陰森森的:“小氿,那毒蟲可是收買了你?”
“小氿對尊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我發誓!”小女娃咽了咽口水,對天舉著小胖手。
“小氿是心疼尊上…真的。自從上次救明姑娘受傷,你的靈力一直沒有完全恢復,這次又帶著舊疾來尋她。前兩天為了救她重傷翠啼,你又開始吐血了。這樣下去,尊上也會支撐不住的。既然,你們明明彼此在乎,彼此想念,尊上為何不現身呢?若你這么不放心明姑娘,那不如咱們就陪他們走完淵明之行。如此,明姑娘感激尊上,自然也愿意和咱們回酆都了,多好啊?”小女娃抓緊籮筐,喋喋不休,一口氣把心里話講完。
但她沒有得到他的回應,越來越心虛,終于把腦袋又縮進笸籮里。
“尊上,明明很在乎,為何要裝在不在意?顏面,就真的就那么重要嗎…”她不怕死地說完最后一句話,已經完全縮進筐里,再也不敢露出頭講話了。
“誰說…本尊會在乎一個凡女!她是酆都的叛徒,生死早就在本尊掌握之中。流光已經為她準備好了金鳥籠,本尊又怎會空手而歸?如今,什么魑魅魍魎也敢覬覦我的人?本尊出手,并非為了護她,而要立酆都威風。你個小烏龜,懂什么?”忍了半天,算命先生緊蹙眉頭,低聲道。
這回,輪到小女娃沉默不語了。
算命先生想了想,心里終歸有些不平,便使勁搖晃搖晃身后籮筐:“說話啊,怎么啞巴了?”
“對,尊上說得對。小氿…不懂。嘿!”筐里傳來呼痛聲與無奈的回答。
算命先生忽然停住腳步,退到陰暗的角落里藏身,低語:“鴆靈。”
小女娃聞言,飛快從筐中躍下,扒著墻壁悄悄觀察著街口的情況。
這邊,明思令和夜之醒正好走到一個賣魚肉丸的小攤子,聞著鮮香味道,少女忍不住停下來買了一碗。
“這個好吃,夜不行,你也坐下來嘗嘗吧。老板,再來四碗。一碗現在吃,剩下三碗打包,咱們帶回去給小十和菜花貓,對了還有一碗給靈靈。”明思令眉開眼笑。
“真有那么好吃嗎?”夜之醒半信半疑,他剛坐下,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明姑娘,夜公子,怎么你們也在?”這人又驚又喜。
兩人轉身,發現提著菜籃的尹婕妤。她身穿家常衣服,挽著簡單發髻,頭上簪了一枚雕刻著飛鳥的木釵。她的菜籃里放了一顆菘菜還有兩根蘿卜。這妝扮,與當地婦人并無二般,看上去倒挺親切的。
“尹姑娘,怎么是你?太好了,我們找了你和小翠很久,一直在擔心你們的安危。”明思令興奮地拉住尹婕妤的手臂。
“這家魚肉丸子鋪,是我父親一個朋友開的。我和小翠現在就住在他家里。”尹婕妤朝著樸實的老板感激地笑了笑。
“原來是尹姑娘的朋友,真巧啊。她一直托我找的人就是兩位貴客啊。嘿,那你們坐下聊。我給你們煮些白魚丸子,肉嫩更好吃。坐著,坐著啊。”老板挽了挽袖子,熱情道。
“尹姑娘,那日你們為何突然離開客棧,一直就沒有消息了?咱們很擔心。”夜之醒也舒了口氣。
“都怪我們不好,那天我帶著小翠上街,本來想買些糖果子點心之類,感謝你們的搭救之情。結果半路上遇見了孫忠。家父在任時,他曾經在府上做過廚子,后來在爹爹資助下自己開了小餐館,沒想到后來他也來到嶺南。那日,在街上他一眼就認出我,非要拉著我和小翠到家里敘舊。”尹婕妤帶著幾分抱歉道。
“聊著聊著,天色已晚。待我和小翠趕回去,客棧的老板說又你們已經離開。然后就看到滿城貼著通緝你們的緝文。我和小翠可擔心了,但縣衙的守衛那么嚴,我們兩個人生地不熟,只能托人暗中打探。我真擔心你們為了救我而被連累,心里十分過意不去。結果這時候,小翠又病倒了。我們也只好先在孫忠家住下來。”她嘆了口氣。
“能看到你們真開心,明昭姑娘也安好吧?”遂而,尹婕妤握住明思令的手,神情期待:“看來,你們已經解決麻煩了。”
“嗯,我們和那位皇城司的賀大人不打不相識,也算一番奇遇。如今,我們幾個就住在縣衙里,幫他們破案呢。小翠生了什么病,嚴重嗎?不如你帶她跟我們回縣衙去。小十醫術高超,一定能盡快醫好她。”明思令輕輕拍拍尹婕妤的手背,安慰道。
“不麻煩了。只要知道幾位恩人都安康,我也就放心了。”尹婕妤溫柔地笑了笑:“總跟著你們也不是長久之計。孫忠這里需要人幫,我想就和小翠先留在這里。等她病好了,我夫君昀日也該來尋我們了。”
“哦,原來姐姐早已婚配,那這次來沙綰鎮怎么沒見姐夫呢?”明思令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我夫君…也是個醫官,一直在幫一位富商治病。那主家久病纏身,多年離不開我夫君醫治。前不久,他來信說,主家已病愈,他不日便可歸家。我們就在沙綰鎮相約。本以為再與父親相見,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誰想到,爹爹已經…”尹婕妤嘆了口氣,用手帕擦擦眼角。
“姐姐,莫要傷心了。所幸姐夫很快就會來尋你。等你們一家團團圓,也算告慰伯父在天之靈。”明思令貼心地為尹婕妤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
“這么說姐夫也是醫官,倒很巧。那他現在何方,距離沙綰鎮很遠吧?不然路程竟然要走這么久。”夜之醒迅速轉移了話題。
“遠,很遠…”尹婕妤望著遙遙的石橋與橋旁垂柳,苦笑著竟然有些失神:“但終歸要見到了。”
“兩位貴客,白魚丸子已經燒好了,我還特意澆了老母雞湯燉野菌子做湯頭,鮮得很。趁熱,先嘗嘗吧。”
這時候,正好孫忠用托盤端上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魚丸湯,他先取了一碗放在明思令面前。
“好香啊。”明思令定睛一看,青花瓷的大碗里,竟然有多一倍的魚肉丸子,就像白玉珠一樣晶瑩剔透的,比自己方才吃的那一碗,更覺鮮香甜美,她贊不絕口。
“好吃就多吃些,孫忠做這白魚丸子最拿手,這也是十幾年的老店了。”尹婕妤笑吟吟道。
夜之醒見孫忠正要端給自己,他敏銳地察覺對方的一只手似乎不太能吃力,有些顫顫巍巍的,趕緊自己接過來,又忍不住關切道:“孫老板,你的右臂可是受傷了?”
孫忠本能地把右手縮回袖子,訕訕道:“那倒沒有,老毛病了。今天有些天陰,所以手腕有些僵硬。這位公子,這白魚丸子就是要趁熱圖個新鮮。家常小吃,粗鄙了些,將就著用吧。”
“阿醒,真的很好吃哦。”明思令已經忍不住,用湯匙舀了個丸子,一口下去果然滑膩鮮甜,令人食欲大開。
“太燙了,我吃不下。”夜之醒搖搖頭,他看住正要離開的孫忠,問道:“孫大哥,這么說起來你也在沙綰鎮住了幾十年,那十年前的大瘟疫,你可還有印象?”
孫忠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他用手擦擦額頭上的熱汗,囁喏著:“我算命大的,十年前正好我回老家看老娘去了。回來一看啊,左鄰右舍都沒了,鎮子外面的山坡上到處是新墳。”
“那你可聽說,這瘟疫到底是怎么來的?”夜之醒凝視著對方,繼續追問。
“我也是聽他們胡亂議論的…都說這瘟疫是鬼疫。就是冤魂不散的惡鬼,帶來的怪病。”孫忠倒吸冷氣,一副緊張畏懼的模樣,連聲音都壓低了許多。
“聽說,百年以來,沙綰鎮上住著最多的就是獵戶,因為這附近的深山里藏著很多珍禽異獸,獵戶們就靠打獵為生。這人啊,都貪著呢。為了賺到更多的銀子,連有身孕母獸和幼崽都不放過。他們就在橋那邊剝皮抽筋,河里的水都被染紅了。這冤魂多了,就凝聚成怨氣。這第一個的病的就是方圓百里最有名的獵手。”孫忠說得陰森森的,他的眸光也閃過一絲乖戾。
“你這說法,又和我們在酒館里聽到的不太一樣。”夜之醒長眉微蹙,有些困惑。
“小兄弟,這人云亦云的,自然各有說法。不過,聽哥哥一句勸,不要對十年前的事太好奇,不吉利啊。十年前的大瘟疫就是從中和節開始的。十年后,眼瞅著又要到中和節了,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吧。依我之見,這沙綰鎮里的冤魂,怕又要出來殺人了。這被毒死的人,是投不了胎的。”孫忠目光灼灼,神情古怪。
夜之醒忽然覺得脊背上涼颼颼的,他忽然按住明思令正在舀魚丸的手,凝視著孫忠:“不是瘟疫嗎,怎么又會被毒死呢?我不記得,跟你說過…”
“因為,就是我下的毒!”孫忠又黑又粗糙的大臉突然旋起一抹詭異笑容。
夜之醒和明思令在他注視之下,忽然渾身不能動了。
“翠啼,你還敢來找死?”一聲厲喝之下,一道冰藍霹靂已經迅猛而來。
尹婕妤敏捷地拽住孫忠,一下子就躍上了旁邊鑊耳屋的觀音兜上。
頃刻間,夜之醒的身體已經能動,他訝異地瞪著突然出現在身旁的算命先生:“怎么,是你?”
明思令驚詫之余,淺淺笑了一下,可話還未出口,大口的黑血從她嘴里噴濺而出,整個人一下子就暈倒在算命先生懷中。
“糟了,尊上。明姑娘中了鴆靈之毒。”小女娃拉住少女無力垂下來的冰涼手指,驚呼道。
“酆一量,是你先傷我翠啼在先,我也算一報還一報。你應該知道,鴆靈之毒除了我這天下無人能解。給你三天時間,帶著你女人離開沙綰鎮,我便給你解藥。不然,她將死無葬身之地。”尹婕妤居高臨下,指著桌幾旁的眾人,冷冷道。
“陰諧,現在交出解藥,饒你不死!”算命先生凌厲雙眸,緊緊盯住觀音兜上的兩個女人。
“魔尊,我知道你重傷翠啼,就是想逼我用靈力救她,便無法與你對敵。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如今你也有兩個選擇,追來殺了我們,還是救你女人。沒有你的靈力續命,她一天都難以為繼。哈哈…”尹婕妤魅惑的長笑一聲,與身邊的翠啼化為一陣青色的風,消失不見了。
“你…你是酆一量?”夜之醒目瞪口呆,盯著算命先生,愣住。
“滾!”老人言簡意賅,已經懶得再說,他舉掌就按住昏厥少女的后心,將靈力源源不斷輸入。
“陰諧,翠啼,你們給本尊等著!”他冷冷道,眸光之中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