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西行
蘇州，煙雨樓，這江南第一流的宵金窟和往日一樣熱鬧，雖是上午時分，樓中未有歌舞，但近來江南官場民間變化頗大，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理順。
再加上煙雨樓背后那一絲和大楚朝廷的關聯，就讓這座原本是富貴人家消遣娛樂的地方，也在潛移默化中變了味道。
往來的，還是些有身份的人。
但他們來此的心境卻發生了些變化，聲色犬馬什么的，可以先丟到一邊，如今這天下改朝換代的時候，還是身家性命，個人前程最為重要。
這些時日，來往此處的本地貴人們，都想著要和消息靈通，背景深厚的沈大家見上一面，與這天下一流的歌舞大家預約相見的帖子，更是已被炒到了一張千金的高價。
就這，還有價無市。
眼見天下快三十年的混亂將終結，但凡是有點手段的，人人都想搭上大楚這支“神仙股”，一些豪商甚至愿意白送財貨給大楚于本地的駐軍，可惜就是找不到門路。
而那些早早“賣身投靠”的有眼光的人士，這些時日可就當真是春風得意。
比如，落月商坊的江南管事，曾是小廝出身的熊小四，那些檔次不夠與沈大家當面交談的商人們，也一窩蜂的涌到琴臺那邊，求見小四。
只為了掛靠些關系。
這些嗅覺敏銳的家伙，甚至多方打探，都把小四當年和沈秋沈大俠的一些交集都挖了出來。
沈秋沈大俠，那是誰啊？
那可是當今已有席卷天下，天命所歸之勢的大楚王女的師兄，乃是親哥哥一般的人物，以后咱蘇州城出身的青青陛下坐了龍椅，執掌天下，那沈大俠可就是鐵帽子護國親王一類的角色。
熊小四能和沈大家成就貧賤之交，乃是祖上修來的福分，說是祖墳冒青煙一點都不夸張。
不過，小四近來也是低調的很。
落月琴臺閉門謝客，除了一些往日就有深交的朋友之外，幾乎不見外人，就連他在南通老家的岳父岳母一家，也都搬來琴臺，讓一群奉承之輩，根本踏不進門去。
這種做派就未免讓人有些失望，便有人在暗地里編排說小四出身卑賤，大男人做了贅婿，結發妻子不貞之類的閑話。
但怎么聽，怎么感覺酸溜溜的。
恨不能取而代之啊。
但商人們的熱情是很可怕的，眼見煙雨樓，落月琴臺這邊走不通，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丐幫那邊，蘇州城最出名的叫花子，宋乞丐，那也是青青王女的長輩。
不過這個消息，目前還局限在武林圈子里，商人那邊知曉的不是很清楚，但也足以讓以往作為蘇州城底層的丐幫城隍廟分舵，也變得門庭若市。
真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青青將一統天下，結果連帶著丐幫叫花子們都沾了好處，還有人傳言說，以后大楚重建，這丐幫就要榮升江湖豪門。
甚至有離譜傳言說，丐幫要被立為國教之類的。
不過宋乞丐還是很穩的。
江湖人該見的見，該聊的聊，還是那般圓滑姿態，不見一絲得意之態，但除了江湖事外，多余的事情一概不說，更不會替青青和沈秋做承諾。
身為長輩，就該有個長輩的樣子嘛。
不過這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姿態，讓游戲風塵的沈大家近來心情不錯。
但那繁華之事，卻讓住在煙雨樓的瑤琴和李慧音心中不喜，林慧音又需要養傷，便在幾日前，悄悄回到了更安靜的陶朱山，浣溪村中。
但她們的安靜時光也沒享受幾天，就被一個新的消息打破了平靜。
下午時分，瑤琴剛去看了看林慧音，和她聊了幾句，便聽得山谷中一陣喧鬧，兩女子走出物外，就看到一身紅裙的沈蘭，也不帶隨從，就一人飛掠到山谷之中。
身后還跟著一群頑劣猴兒，守衛此處的猿公呲牙咧嘴，顯然是剛才又和沈蘭打了一回。
“什么事這么急匆匆的？”
瑤琴見沈蘭今日這妝容都素雅很多，又看她急色匆匆，不見往日沉穩，便開口問到，下一瞬，落在眼前，如紅狐般的沈蘭，就給瑤琴和慧音女俠，說出了一個重大消息。
“你家妹妹于三個時辰前，在燕京登基稱帝！”
“大楚重建，咱家青青，已是女皇了！”
“啊這...”
饒是瑤琴早有心理準備，但這會聽得此言，也是目瞪口呆，她和身邊慧音女俠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愕。
雖說她們一直相信青青和大楚天命所歸，但這，也太快了吧？
“現在消息還沒傳出來，但丐幫和五行門已得了鳳頭鷹送出的消息，墨家在天下各處的天機閣，也預備和我等一起，在明日，將消息通傳天下。”
沈大家揮了揮衣袖，俏麗臉上也有一抹喜悅，她對眼前閨蜜說：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這邊肯定忙得很，就沒空過來了，而且沈秋讓驚鴻送來書信說，也讓你兩人做做準備。
可能到傍晚時，就有白靈兒過來江南，接你兩人去燕京。
宗主要往西域一行，在定了天下事后，還要去在將武林邊境的事務處理一下，他特意叮囑瑤琴你，要帶上落月琴。”
“這，這是要去接詩音了？”
瑤琴當即明白過來，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喜悅之色。
沈大家點了點頭，說：
“國朝天下之事，需要安穩，信中雖未明說，但之前定下，在沿海抵御倭寇之事，似乎是生了些變化，需要調整，自然需要武林群雄策力。
張楚也死了，西域七絕門和圣火教的力量，自然也要被歸于大楚掌控之下。”
說到這里，沈蘭的目光，又落在傷勢已多有好轉的林慧音身上，她見林慧音和瑤琴相處和諧，和瑤琴在一處時，氣質便柔弱一些。
便心中感嘆，自己這閨蜜雖不修武藝，手無縛雞之力，但手段果然高超，潛移默化間，連消帶打的，就讓林慧音甘愿作小，不與她相爭家宅之位。
“青青那邊的意思，似是要奉純陽子和紫薇道長，作大楚護國天師，便是尊了太岳山和玉皇宮的國朝之位。
也是讓它們淡出江湖，支持朝廷的意思。”
沈蘭又說到：
“咱這位女皇既是出身武林，自然不會像之前一般壓制武者，大楚朝里，江湖武者的地位怕是要變一變。
妾身之前與沈秋相談，他是打算將江湖和朝廷這自古對立的雙方結為一體，以后各地武林魁首，中上游門派掌事，怕是要在朝廷領一份俸祿。
純陽宗有人做了天師，再不涉江湖事，那瀟湘兩湖的武林，自然要以你這劍門掌門為尊，之后隨著國朝軍略變化，江湖武林怕要有集結大事。
你身為女皇的嫂嫂，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又是武林話事人，接下來估計要有的忙了。”
“若是青青所求，自然無不允諾。”
慧音女俠倒是沒什么太多想法，她畢竟是個純粹的江湖人，對于這官場朝堂之事，既不熱衷，也不知曉太多。
但瑤琴是個玲瓏心思，她看了一眼沈蘭，心中愉悅，便又打趣的問到：
“那你呢？沈大家，我家青青，就沒給你封官許愿？”
“哈哈哈，那自然是有的。”
沈蘭一臉得意，手指一翻，便有一份蓋了玉璽的詔書滑入手中，她晃了晃那東西，很是滿意的說：
“青青欲以我五行門為骨干，聯合丐幫與天機閣，建大楚國朝秘衛聽諦司，我身為門主，如今已是大楚朝執掌耳目之人。
就算是在朝廷鷹犬的圈子里，咱沈妖女，也是一流的了。
青青還欲予我封侯，只是名號尚未想好，你家夫君，果然是個懂事的，知道我就喜歡這紅塵熱鬧。
這份人情，妾身就應下了。”
三人在這浣溪村里聊了一個時辰，便聽風聲呼嘯，猿公也朝著天際吼叫幾聲，便看到一頭白色猛獸，從云霧間擺開四爪，御風而來，正落在浣溪村的屋檐上。
落地之時，那白虎一般的軀體飛速縮小，又化作貓兒一樣，它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身上綁著蝴蝶結，在脖頸上，也多了一塊漂亮的藍色寶石的項圈吊墜。
“喵”
白靈兒歪著腦袋，朝著下方三個姑娘叫了聲，似是在催促她們快點，它還要再去苗疆，接玄魚也往燕京去。
如今這天下靈氣是有復蘇，但濃度還低，那千里換形的挪移之法，現在還學不來，白靈兒只能再多勞累一番。
待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時，隨著大楚女皇登基的消息，在各處傳遍天下時，幾位被接的女子，已到燕京皇城之中。
沈蘭要去和李守國，趙廉他們這些朝廷高層，討論一下接下來的遠征東瀛的方略，也要去看看劉卓然有沒有受傷，或者背著她在外面捏花惹草，就先行告辭。
而瑤琴和慧音女俠，則在宮人帶領下，往皇城一處院子去，沈秋和青青，正在那里等著她們呢。
“姐姐。”
見背著琴盒的瑤琴走入院子，青青起身迎接，往日總是穿武者打扮的小妹，如今也像模像樣的穿上了玄色黑裙。
身上佩戴著各種飾物，變成辮子的頭發，也被重新梳做更莊重的打扮。
都說人靠衣裝。
青青這打扮一變，便從之前那江湖野丫頭，一下子變得雍容大氣起來，她從小就在琴臺中學禮節，往日不在意這些，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
但現在，身份的變化，讓青青也不得不將這些禮數重視起來。
不過這會，乃是家宴，又無禮官在旁，自然不需一舉一動，都有章法。
“參見女皇陛下。”
瑤琴輕笑著，裝模作樣的對青青俯身行禮，結果鬧得青青臉頰一陣抽搐，她癟著臉，撲到瑤琴懷中，抓她癢癢肉，算是對這調侃的回應。
兩姐妹打鬧在一起，讓那股身份改變帶來的生分，還未出現，就被打破開來。
沈秋則持著酒杯，安靜看著這一幕，待慧音女俠坐下來，他便柔聲問道：
“傷勢，好些了嗎？”
“嗯，已經拆了繃帶。”
女俠抬起被衣袖遮擋的雙手，依然如以前一樣白皙，但卻有些林林總總的疤痕，她有些遺憾的說：
“只是怕會留下疤，這是靈氣沖擊，疤痕也不能消除。”
“無妨。”
沈秋握住慧音的手指，輕輕撫摸，他說：
“一樣漂亮，這才是女俠該有的雙手，且在靈氣淬體，化作武君寶體后，血骨重塑，這些外傷都會被消弭。”
他看了一眼慧音，又說到：
“我方才還和青青在說，她欲請你爹爹做大楚護國天師，但被黃道長婉拒，我那位老丈人，現在一心想著刺去凡俗事務，帶我丈母娘歸隱田園呢。”
“這是好事啊。”
慧音輕輕一笑，她說：
“父母一生也算是顛沛流離，難過平靜日子，如今父親有退隱之意，怕也是存著補償母親的心思，便由他們去吧。”
“嗯，這種事確實不能多勸。”
沈秋說：
“青青已送了詔書，往泰山去，沖和道長那邊也不知會給什么答復，但慧音你怕是閑不下來了，這趟從西域回來之后，你就要統帥瀟湘兩湖的江湖客，武林人。
大楚欲往東瀛遠征，將禍患消弭在未發生之時，這等事，不只是國朝大軍要動，武林天下，也要動。”
“沈蘭已予我說了。”
女俠點了點頭，她看了一眼隨瑤琴走來的青青，臉上也露出長輩那種柔和的笑容，她拂了拂頭發，說：
“若是能幫上你和青青的忙，我自然會用心做的。”
“師兄，我方才去看了小鐵，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青青坐在一邊，端起酒杯，對沈秋說：
“張嵐那邊也做了準備，我想和你們一起去西域，但現在根本走不開，只能祝你們馬到功成，一定要把詩音帶回來。
我真的好想她。”
“嗯。”
沈秋點了點頭，也拿起酒杯，和青青碰了碰，他溫聲說：
“此去西域，便要了結這武林最后一隅，為我家妹妹，平定天下四周，師兄該做的事，一件件做完，接下來就該我妹，登上這天下舞臺。
也祝你，馬到功成。”
兄妹相視一眼，仰頭飲盡杯中酒，既是送別，也是祝福。
這兩人飲盡這杯酒，便要趕赴自己的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