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還有登基儀式,雖然是草草預備,要趕在大戰之前,定下大楚名分,才好安心國朝,但作為主角的青青,還是要收拾打扮一番。
因而這清晨時的廟堂之會,很快就進入了尾聲。
眾人都前去準備。
今日之事,并不隆重,只能取莊重之意,好在皇城并未受損,隨行的也有大楚朝的禮官,從昨夜開始準備,到現在,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紫薇道長和五九鉅子這些前輩高手,是要作為禮賓出場的,敬天儀式,更是要道長主持,所以他們也有事要忙。
搖光衛正在抓緊最后的時間整理盔甲儀容,他們也是要登場的。
李衛國和李報國兩兄弟,忙的腳不沾地,他們年紀輕,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自然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不過事情來的太急,只能硬著頭皮上。
張嵐和小鐵在廣場上幫忙,清理各處,劉卓然和花青在場上飛來飛去,懸掛各種裝飾,執行力極強的墨家門徒們,也分成數個小隊,準備后勤種種。
飛鳥都被拉去試衣服,他也是要作為青青的陪伴出場,以天皇血裔的身份,來給這場儀式,再增添一絲肅穆大氣。
好在,大楚先鋒中,倒是有來自各個門派各個勢力的代表,也能作為觀禮者,代表天下各方的態度。
這樣算來算去,倒是沈秋和山鬼閑了下來。
他兩人雖和青青關系密切,但都不喜這朝堂之事,自然也不必拋頭露面,只需到時撐個場子就可以。
耶律潔男也很忙。
他也要出場,作為北國降主,遞交國書玉璽,這個活不好干,哪怕青青不愿意羞辱他,但儀式就是儀式,這個過場,依然需要走。
和潔男一樣處境的,還有威侯趙廉。
他作為僅存的趙家人中,最為人所知,名氣最大的一位,同樣也要代表已經國滅的南國遞交國書,做降主之態。
不過相比威侯的長吁短嘆,耶律潔男倒是穩得很。
心中并無太多幽怨,反而心潮澎湃,一心想的是未來要做的大事,解了國主這身份的桎梏,他總算是可以大展身手抱負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那個名頭的。
對于潔男來說,他更在意的,是實現自身存在的意義,從這一點來說,這個少年人,確確實實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
在偏殿的房中,潔男坐在椅子上,任由那些禮官為他描眉畫目,為他裁剪衣裳,就如木頭人一樣維持著正坐姿勢。
阿德在一旁侍奉,作為亦仆亦友的親隨,眼見國主心情如此好,阿德的心情也好了些。
那大楚王女看上去不錯的樣子,并沒有為難國主,又有長公主和駙馬爺和那王女的瓜蔓子親在,自家國主以后,最少沒有性命之憂。
最不濟,平平安安,富足的度過一生,決計沒問題的。
幾息之后,一個穿著長袍的高大人影,走入殿中,一見他,潔男便大呼道:
“程瘋子,快來快來,我已給你謀了個官。”
“某才不想當官。”
程瘋子撇了撇嘴。
他見潔男面容舒適,并無憂愁之色。
這忠義的,沒遮攔的莽漢,心里便也放下了心,他走上前來,對潔男抱了抱拳,說:
“某這會過來,是向國主...咳咳,向貴人辭行的。
當初和貴人約定,要護的貴人平安,如今約定也算是做到,我便要回家去,照顧一家老小,好生生活。”
“就你那性子,還好生生活?”
潔男哈哈一笑,少了幾分拘束,多了幾分瀟灑隨意,他對程瘋子說:
“我是知道你的,你當初當兵,就是為了打仗,就不是個能安定下來的性子,你也別擔心,我給你謀的這個官,肯定是你想要的。
不過多久,我便要往夷洲一行,勸說那些好漢子,歸順大楚,但不是解甲歸田,而是和大楚精銳,江湖高手們一起,去打倭人!
你怕是不知道,那些跪服蓬萊的倭人賊人起了兵,要犯我中土呢。”
“他們敢!”
程瘋子大罵一聲,說:
“域外蠻夷,還敢有此狼子野心,呸,咱老程這就再去投軍,和他們好好廝殺一場!”
“不必,不必。”
潔男悠然的說:
“你自己提刀去砍,又能殺得了幾個賊人?不如做個統兵大將,驅逐韃虜,這便是我給你謀的官。
你過些時日,與我一起去夷洲,正將嘛,是做不了的,不過當個軍團副將,綽綽有余,咱們也不必在中土等他們過來。
先挫敗先鋒,然后一路殺到東瀛妖土去。
我聽飛鳥說,東瀛國中已成鬼蜮,就是看你程瘋子,乃是個尋常人,敢不敢和我一起闖一闖那鬼蜮。”
“有何不敢!”
程瘋子被潔男三言兩語激起心中火氣,他哼了一聲,單膝跪地,對潔男說:
“咱老程就知道沒跟錯人,這條命,既已賣給貴人一次,索性再賣第二次,以后,就跟著貴人南征北戰了。”
“別玩這個。”
潔男擺了擺手,說:
“你要效忠的,乃是我家皇姐,今日正午,正好是皇姐登基儀式,你快去打扮一番,尋套盔甲,到時與我一起覲見。
正好定下君臣名分,哦,對了,還有那個!”
潔男坐在椅子上,指著桌上的東西,對程瘋子說:
“我家姐夫很有排面。
我對他說了你的事,他便讓你拿著那封信,去尋那個斬鬼大俠,就是喚做搬山的那位高手。
若是入了他的眼,便可學正牌的龍虎百戰訣,據說乃是殺敵仙術秘法,于你而言,大有裨益。”
“好。”
程瘋子又謝了句,便帶著信出了房子,十幾息后,描眉畫目的工作也算做完,把個身材瘦小些的劉潔男,畫的唇紅齒白,還摸了胭脂,弄得和一個小姑娘一樣。
“如此好面容,也該給你定下一門親事了。”
一個聲音,在潔男身后突兀響起。
把他嚇了一跳,他回頭看去,便見到那白衣黑衫的忘川宗主,還有自家姐夫聯袂而來,就像是幽魂一樣,就坐在廳中品茶。
“姐夫,沈大俠,你們這些高手走路沒聲的毛病,該改一改了。”
潔男捂著心口,說:
“老是這樣嚇人,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莫說閑話。”
山鬼帶著面具,抱著承影,甕聲甕氣的說:
“這會過來,有正事與你說。”
聽到這話,潔男面色肅然,擺了擺手,阿德便帶著屋中所有人,退了出去,還關上了門,房中一時間安靜下來。
“你這么聰明,肯定已經猜到,我和你姐夫過來,是要和你說什么了。”
沈秋放下茶杯,看著潔男,他說:
“想來也已有了些心理準備,那我便不再廢話,只問你一句,耶律潔男,大楚滅你國朝,斷你耶律家江山。
你心中可有憤恨?方才主動提及東瀛戰事,又自告奮勇,前去夷洲,可是存了別樣心思?”
聽到這兩個問題,潔男的臉色垮了下來。
他聳了聳肩,說:
“若我說沒有遺憾,你們怕也不信,但既然你方才也說了,你不把我當外人,那我也就實話實說。
遺憾,確實有。
但說憤恨,卻談不上。
我也曾與國師說過這個問題,我偶爾會想,若是當年沒有高興攛掇,我父親如今,怕也還在白山黑水漁獵暢快。
這個位置,本就不屬于我耶律家,我家人只是被推上位的傀儡罷了。
這個真相,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送長姐離開,又打定主意,與那高興糾纏,后來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確實拿回了權力。
那種感覺...
挺不錯的。
我也曾嘗試過,用我的想法,用我的手段,來挽救北國頹勢,但世間事,總是說著簡單,做著難。”
潔男攤開雙手,說:
“真正入手后,我才發現,一個國家的衰落,不是靠一個聰明人就能挽救的,北國立國時,就有問題重重,只是借著高興一己之力壓制下來。
如今已過二三十年,早已積習難返。
就算沒有大楚來攻,就算真的如國師所想,鯨吞天下,就靠這問題重重的體系,也是難以維持,別說三百年...
怕是連十年都撐不住的。”
他咳嗽了一聲,說:
“所以,我沒什么憤恨。
我早已知道,北國滅亡是必然的,區別只在于是亡于趙家人之手,是亡于蓬萊之手,還是亡于大楚之手。
而和青青皇姐一番商談,又聽她所說未來對大楚的計劃,那個我從未在史書中見過的奇特體系,讓我對皇姐有了些信心。
她并非是暴虐之人,我看得出來,她走到這一步,完全是血脈的困擾,她并不是很想做這些事,其實皇姐和我很像。
若是真有選擇,我兩不會在這燕京城里。
今日,我便對沈大俠和姐夫老老實實的說,我真的只想一展自己的報復,對于王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些事情,就交給皇姐頭疼去吧,有她撐在前面,我也可以自由做事,樂得逍遙。”
這份回答,讓沈秋和山鬼對視了一眼。
幾息之后,沈秋站起身,對耶律潔男輕聲說:
“你既如此坦承,那我也不再瞞你。
潔男,大楚重建后的世界,注定和以前不一樣了,靈氣已在復蘇,你也親眼所見那艘懸于天際的墨家寶船。
那非是俗世之物。
而那是個征兆,以后如此神異之物,只會越來越多,你能想到的,你不能想到的,一切都會在你眼前浮現。
我現在信你,是因為我了解現在的你。
但人是會變得。
或許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你的想法便會扭轉一絲,而那一絲的扭轉,或許就會給你,給青青帶來大麻煩。
青青是個義氣性子,你說得對,相比皇帝,她更適合做個俠客,我也不想讓我妹妹受委屈,更不想讓她見背叛之事。
所以,我要給你這潑天的才華,束上一根鎖,也算是了卻未來不詳。”
耶律潔男點了點頭。
他可以理解沈秋的話,也可以接受他的要求。
自己有多么聰明,自己是知道的,而眾所周知,聰明人,一向喜歡胡思亂想,多想多做下,或許沈秋所擔憂的,真的會在未來發生。
沈秋負手而立,山鬼也站起身來,走到沈秋身邊,忘川宗主一字一頓的,對潔男說:
“從今往后,你便是沈某座下,第三弟子,亦是我忘川宗人,我要你對我發下心魔大誓,由你姐夫手中承影劍見證。
若違背誓言,心魔叢生。
若行不義之舉,自有承影斬之!
許你流連人間四十載,四十年后,歸我山門,修行法度,以期長生,你可愿意?”
耶律潔男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他后退一步,雙手并攏,俯身下拜。
他說:
“徒兒,參見師父。”
正午時,皇城大門開啟,整個燕京城的百姓,都在兵卒維持下,有序進入大殿廣場之上,觀禮登基。
此處已大不一樣。
威風凜凜的天策軍五步一衛,十步一崗,大楚旌旗林立,又有邊軍精銳守衛四周,還有大楚先鋒軍中的臣子,也是身穿朝服,列于場中。
各大勢力的代表,都換上了最好的衣服,在觀禮臺前等待。
紫薇道長,一身紫色道袍,手持拂塵,戴高冠,身后有五九鉅子的墨家弟子們持禮而立,紅色的華貴地毯,一路鋪到宮殿之前。
飛鳥,潔男和趙廉,各自穿著顏色不同的長袍衣物,手中捧著三日月名刀,傳國玉璽,還有南國國主璽印。
更遠處,小鐵也罕見的把天罡甲,換成了儀式鎧甲,威嚴站立,手持巨闕,如巨人一般,他今日是要做青青的御守官,為青青前驅。
忘川宗人們,也在觀禮臺上,沈秋和山鬼坐在那里,倒是一臉淡然。
不多時,隨著肅穆的鼓樂,在各色旗幟和依仗中,皇帝玉輦緩緩出現,引來眾人驚呼陣陣,那玉輦,不是被馬匹牽引的。
白靈兒今日算是客串了一把“瑞獸”。
以白虎之態,牽引玉輦自空中落下,身上披紅掛彩,喜慶的很,又以御風之能,在天空弄出祥云陣陣,就好似云彩做成階梯,引著人間帝王降下大地。
而在那玉輦之中,穿著大楚皇帝朝服的青青,腰桿挺得筆直,頭上的王冠冠冕挺重的,讓青青有些不太適應。
這套山鬼哥哥送來的龍袍,也太繁瑣了。
方才穿上,都需要好幾個禮官一起動手幫忙,以后每天都要穿這個?
那也太痛苦了吧?
青青心思有些亂糟糟的,不過在禮官拉長聲音的喚引中,在紫薇道長的指導下,還是一步一步的完成了簡單但肅穆的敬天儀式。
她站在高臺之上,向下看去,黎明百姓似乎變得小小的,臺下所有人都小小的,只有自己一人站在這里。
好孤獨啊。
但隨即,她又看到,禮臺上,有師兄正對她招手,還有山鬼哥哥,搞怪的張嵐,還有等在階梯下,為她指引前路的小鐵。
他們都在呢。
他們就在自己身邊,從未離開過。
還有師父,大概在天上看著這一幕,自己一點都不孤單。
青青深吸了一口氣,她臉上,帶上了一抹笑容。
自己不會成為孤家寡人的。
師兄也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的,就當成是,人生的一個階段吧,自己當大俠的夢想,最終還是沒能實現,稍有點遺憾。
以君臨天下的皇帝之位,取而代之,倒也不錯,以后,入眼之處的這方天下,就是任自己馳騁的江湖了。
總之...
別了。
青青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