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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有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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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非寨中,小鐵一行被安排在寨子后方休息。

  這里是寨中婦孺居住的地方,比起前列,便少了些肅殺之氣。

  這里又是地勢平坦之地,三十多處宅院排成數列,隱隱有某種軍陣的樣子。

  此地居住的,都是是非寨戰死的兄弟在老家無人照顧的家眷,便接到寨子中奉養,婦孺其實并不多。

  只有數百人。

  而且她們中的大部分,都要每日幫助山寨做火頭軍之類的活計。

  仇不平在是非寨行軍法,單是青龍山上,就有本部精銳5000多人,在山下方圓二十里內,還有數個軍寨布防,大概萬余人左右。

  這么多男人扎堆在一起,若是生了事便是大麻煩。

  因此這寨后婦孺住的地方,和本寨之間有高墻隔開,還有專門的頭目每日巡邏。

  戒備森嚴之余,也讓臨時借住在此處的小鐵一行人,感覺到微微壓抑。

  這和他們想象中的父子相見可不一樣。

  從一開始入山寨,到此時,雙方都有種明顯的疏離感,仇不平似乎完全沒打算和小鐵拉近關系。

  小鐵和他見面談話,最后不歡而散的消息,也被其他人所知曉。

  大家惋惜之余,又有些遺憾。

  尤其是浪僧。

  這事情的走向和他預測的完全不一樣。

  如果仇不平對待親生兒子都是這種態度,那么指望那不平槍,以后援助詩音侄女,也完全就是妄想了。

  這仇不平,竟是如此絕情的男人嗎?

  浪僧在自己房子里敲著木魚,轉著佛珠,卻又眉頭緊皺。

  禪心完全靜不下來,一篇佛經也念得磕磕絆絆,完全找不到感覺。

  浪僧索性不再誦經,而是推開房門,躍上屋檐,在一輪皎潔的上弦月照耀下,眺望燈火通明的是非寨。

  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些重要的東西。

  而仇不平的古怪態度,也相當值得玩味。

  而就在浪僧思索之時,他突然看到了一行人,正從寨子中走出,朝著己方這邊走來。

  為首的,赫然是是非寨三當家,鬼書生吳世峰。

  “他來這里作甚?”

  浪僧轉著佛珠,眼中盡是疑惑。

  小鐵這邊,此時正在房子里,抱著自己的重劍獨自憂思,剛剛青青和山鬼來安慰了一番,順便談了談關于沈秋的事情。

  若是仇不平一直不愿幫忙,那么他們只能另尋他法救援沈秋了。

  小鐵也下定了決心,明日一早,他再去見見自己那位父親,再祈求一番,若仇不平還是那般冷漠,他就隨山鬼青青下山去。

  小鐵是有些失望的。

  找到了親生父親,又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本該是兩件快樂的事情,但疊加在一起,卻讓小鐵的內心充滿了苦楚。

  他能理解仇不平的那種冷漠。

  若是他經歷了同樣的事情,怕也不會比仇不平更好。

  但理解歸理解,他還是不能接受父親那種絕情的姿態。

  說什么已經不是當年的仇云舒了,開什么玩笑!

  自家兒子孤身生活了14年,又辛辛苦苦走遍了整個齊魯,才尋到生父,他難道連一句安慰之語都說不出嗎?

  和他相比,自己那位患病身死的師父,倒更像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小鐵心中郁結。

  他有種想逃離是非寨的感覺,覺得這里相當壓抑。

  “砰、砰”

  敲門聲在夜色中響起,小鐵愣了一下,便起身上前,打開了門。

  在門外站著一個穿黑袍的消瘦男人,手里握著白紙扇,留著山羊胡,臉上笑瞇瞇的。

  “啊,你是...”

  小鐵看到眼前這人,他知道這是是非寨的大頭目,是自己那位父親的結義兄弟,卻不是很清楚他的名字。

  “在下吳世峰。”

  鬼書生笑瞇瞇的朝著折鐵抱了抱拳,他說:

  “按照輩分來講,你該喚我一聲‘三叔’。

  小鐵,我觀你和大當家之間有些齟齬,便私下前來勸導一番,免得你們父子之間生了怨氣。

  你可愿聽我一言?”

  “吳叔叔請進吧。”

  小鐵的性子醇厚,當下便邀請鬼書生進屋。

  后者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打開之后是幾樣開胃小菜,還有小半壺酒和兩個酒盅。

  這吳世峰心思靈活,是個場面人,他平日里也負責是非寨與外界勢力的接觸,自然是八面玲瓏的。

  他請小鐵入座,親自給小鐵斟上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舉起酒盅,笑著  “今日,大當家與你父子相認,這事雖然隱秘,但對我是非寨而言,依然是大喜之事,來,小鐵,與三叔飲上一杯。”

  小鐵雖然年少,但酒量尚可。

  他從小與師父生活在遼東苦寒之地,也會飲酒熱身,幾杯下來,他和吳世峰倒是顯得親近了一些,話匣子也慢慢打開了。

  “小鐵啊,我觀你眼中無神,大概是心中憂思。”

  鬼書生拿起筷子,夾了塊腌蘿卜,送入嘴里,一邊吃,一邊點著筷子,

  “可是在怨恨大當家對你冷言冷語,不甚關心?”

  “沒有。”

  小鐵搖了搖頭。

  但14歲的淳樸少年的心思,哪里能瞞得過這精似鬼的吳世峰?

  他笑呵呵的抿了口酒,對折鐵說:

  “你這小兒,倒是喜歡把心思藏在心里,和大當家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且聽三叔我與你說上一說。

  我告訴你啊,小鐵,大當家對你冷言冷語,刻意怠慢,不但不是不愛惜你,反而是正因愛煞了你,才做此等絕情之態。”

  “啊?”

  小鐵抬起頭,一臉詫異,然后便聽到吳世峰嘆了口氣。

  輕聲說:

  “你等來我是非寨路上,想必已經看到了,南朝威侯趙廉正統帥四萬精兵,于我青龍山三十里外扎營。

  在濰坊以北,還有北朝虎將耶律崇的數萬騎兵嚴陣以待。

  你等只知我是非寨是天下第一寨,卻不知,我等也是其他綠林好漢的眼中釘肉中刺。

  此值危機之時,這齊魯之地大大小小四五十多處山寨,卻無一趕來援助。”

  吳世峰晃了晃酒杯,他瞥了小鐵一眼,說:

  “我是非寨是惡狼,此時就如被兩頭兇虎環繞,周圍還有豺狗窺視,都等著從是非寨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你也不是外人,小鐵,三叔便給你說句掏心窩的話。”

  鬼書生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

  “此戰,就連大當家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自己武藝通天,要離開便沒人擋得住,但卻難以護住是非寨兩萬兄弟。

  此時,已真是我是非寨生死存亡的關頭。

  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你且說說,若你是大當家,在這個要命的當口,有你的親生血骨前來投奔,你是接?

  還是不接?”

  小鐵的表情變化了一下。

  吳世峰又說到:

  “你若還不明白,三叔就說的更直白一些。

  大當家之所以非要在父子相間時,不顧人倫,惡你心腸,壞你期待,將你驅走,不是他不想留你!

  而是他不能留!

  比起讓你留在他身邊,膝下承歡,共享天倫。

  大當家更希望你活下去,平平安安的活上一輩子,哪怕這是以父子交惡為代價的。”

  鬼書生長嘆了一慪氣,他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對沉默的折鐵說:

  “我等綠林之人,做事是粗暴了些,有時還會好心做壞事。

  但你這小兒,一定要記住,綠林中人不一定就是壞人,我等也是男兒好漢,心中也有義氣,亦有親情掛念。

  莫不要因為他人多說兩句,就覺得自己生父乃是個天道不容之人!”

  說到這里,吳世峰的語氣已經帶上了幾分嚴厲。

  他如真正的長輩一樣,站起身,背著手。

  “我與你父親相交二十載,還曾一起在臨安為官,你父親,我大哥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內心有一腔正氣,卻無處施展才華,國破家亡,慘事加身,讓大哥心中絕望。

  但你睜眼看看,小鐵,便是經歷了那等慘絕人寰之事,你父親可曾停下腳步,自怨自艾?”

  “沒有!”

  吳世峰帶著三分發自心底的驕傲,說:

  “大哥不但沒有因為自家慘事一蹶不振,反而帶著我等建下了這是非寨的一番基業。

  三叔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自你失蹤之后,至今14年,你父親手中亡魂無數,但每一個都是該死之人!

  我是非寨不畏權勢,不管正邪道義,也不守那世間規矩煩擾,我等行事就依著道理來!”

  “你有冤情,老天不管,自有是非寨來管!”

  吳世峰哈哈大笑,又飲下一盅酒,他拿起折扇,唰的一下打開,對折鐵說:

  “旁人說我等殺官造反,無惡不作,攪得齊魯不寧。

  笑話!若是沒有我是非寨主持道理,這齊魯之地,又不知要多出多少亡魂,又有多少冤屈慘案無人理會?

  我等是綠林之人,卻不守綠林規矩。

  他們笑話我等一群賊,還做起了官府的事,小鐵,你可知那些‘同道中人’,為何對我們冷眼旁觀?”

  鬼書生回頭看著折鐵,后者搖了搖頭。

  吳世峰便朗聲說:

  “便是因為我是非寨行事越正,就越顯得他們虛情假意!

  什么‘替天行道’,都是蠱惑人心的大空話,匪就是匪!狗改不了吃屎罷了!

  狗群中,有條狼犬想要活的像頭狼,卻被群狗逼迫,讓我等也和他們一起吃屎!

  你說,世間有沒有這等道理?”

  吳世峰舒了口氣。

  他合起折扇,放在手心里點了點,回頭又露出笑容,對折鐵說:

  “叔叔剛才說的那些,你就當玩笑聽。

  小鐵,我只是不想讓你對你父親有什么偏見。接下來我要說的,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我與大哥相交二十載,自是知道,他乃是面冷心熱之人,尤其是家中慘劇,讓他心中一直留有心結。

  哪怕當年的惡人都已經盡數除去,但心結難解。”

  鬼書生走上前,對小鐵低聲說:

  “你的出現,便是我大哥解開心結的緣法。

  三叔我實在不想看到,你們父子就此陌路,便有一計,可使你們父子兩人解開包袱,真正相認。

  你可愿聽?”

  小鐵抿了抿嘴,他說:

  “三叔且說便是。”

  吳世峰點了點頭,在小鐵耳邊耳語幾句,驚得小鐵猛地起身。

  他驚訝的看向鬼書生,后者一臉微笑,對他點頭說:

  “大哥那人,和你一樣,喜歡把事情埋在心里,又在這是非寨中,擔憂我等兄弟性命,便把自己之事壓到心底。

  但大哥對我等的恩惠已經太多了,我等不能如此自私。你依計行事,讓大哥解了心結。

  你們父子之間,自然再無齟齬。”

  “可是,吳叔叔!”

  小鐵反問到:

  “你剛才也說了,南朝北朝都在準備大戰,若沒了仇不...若沒了我父親壓陣,這是非寨之戰,怕是...”

  “這你就想差了,小鐵。”

  吳世峰揮斷了小鐵的疑慮,他說:

  “這是非寨啊,自從數年前起,大大小小的戰事,基本都是我和二哥主理,大哥已經隱于幕后數年之久。

  他也在有意放權,讓我等自行其事。

  天榜高手雖然武藝通天,但與戰陣之上,除非行今日的刺殺之事,否則威懾卻不如武林中那般大。

  就算大哥缺席,這青龍山,是非寨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鬼書生把玩著手中折扇,對折鐵說:

  “更何況,若事情能成。

  大哥前去解了你與那沈秋的災厄,再趕回是非寨,也完全趕得上。

  只是,小鐵,三叔我還有一事相求。”

  吳世峰抱拳,對小鐵鞠了一躬,小鐵急忙伸手扶起自家三叔。

  便聽到吳世峰說:

  “此行,若你能勸說大哥隨你一起走,棄了這是非寨,不再理這江湖事,做個悠閑富家翁,與兒子共享天倫,那便最好!

  大哥這些年,過的實在太苦。”

  鬼書生說著話,似是動了情,眼睛也有些濕潤,他說:

  “他本就是重感情之人,這些年沒了親人陪伴,每一日都如修羅地獄一般。

  但為了我們這些不中用的兄弟,他不得解脫,還得扛著是非寨大小事務一路前行。

  你的到來,興許是老天給我等的警示。

  是時候讓大哥活的輕松一些了,我等知曉,他愿意為了我等拋頭顱灑熱血,但我等也有心腸。

  我等義氣之人,怎希望看到大哥再因我等而受束縛,終老一生?”

  他嘆了口氣,

  “這便是個機會。

  給大哥一個他無法拒絕的理由,讓他順理成章的從是非寨的煩擾中脫身而去。

  自此便江湖相忘,尋得一條逍遙路。”

  “至于我等...”

  鬼書生抹了抹眼睛,輕笑了一聲,他說:

  “一朝橫行綠林十四載,生前之榮辱,當世之繁華,我等也已經歷盡,死,便死了吧。

  這齊魯之地,若沒了是非寨,興許,也就再無那么多紛爭殺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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