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商隊停在一處林中。
隨沈秋來到瀟湘的墨門中人,還有李家商隊的幾個伙計,散開在四周,所有人都異常警惕。
這里是瀟湘劍門的勢力范圍,昨夜鏖戰之后,盡管連夜清理了痕跡,但誰也不知道,那些劍門中人,會不會再派人銜尾追殺。
林慧音是這車隊里唯一的知情者,她被沈秋帶下馬車,在幾輛車圍著的樹林間,剩下的人正在等著她。
李義堅坐在一個馬扎上,這身上打滿了綁帶的年輕人,用一種絕對算不上友善的目光,看著臉色蒼白的瀟湘女俠。
他手里把玩著林慧音隨身攜帶的那把古劍。
“說吧,女俠。”
沈秋靠在旁邊的樹上,雙手抱肩,對手持鐵棍的小鐵打了個眼色,后者默不作聲的挪移了一步,封住了林慧音可能提縱逃走的空間。
“你是誰?為什么會被同門追殺?”
沈秋問到:
“還有,你們那師門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先把我的劍給我!”
林慧音挺虛弱,她連站立都勉強,但還是提出了要求,她說:
“瀟湘回音劍乃是我師門至寶,不可落入他人手中。”
沈秋對禿瓢少年勾了勾手,后者便將帶鞘古劍丟了過來,被沈秋接在手中。
他左手將那劍拄在手里,很直白的拒絕說:
“我昨夜可是看過你的劍法的,林女俠,而你正在提出一個危險的要求,再虛弱的老虎都是老虎,把劍還給你,對我們來說風險太大。
你先回答問題吧。”
沈秋冷聲說:
“也算是給我們個交代!”
林慧音一時氣結,卻也無法反駁,眼前眾人確實因她遭難,盡管她并未想要牽連無辜。
她深呼吸了一次,讓心情平靜下來,便對眼前眾人說道:
“我叫林慧音,是瀟湘劍門掌門弟子,我師父林菀冬,是正派十大高手之一,亦是這兩湖之地劍術第一。”
“姑娘謙虛了。”
李義堅陰陽怪氣的說:
“‘瀟湘絕劍’如雷貫耳的名頭,我們這些江湖散人還是聽過的,哪里是什么兩湖劍術第一啊。
你們劍門中人,不是一向宣揚林菀冬掌門劍術天下第一嗎?掌門嫡傳弟子,呵呵,好大的來頭,好大的威風啊。”
面對李義堅的嘲諷,林慧音面色不變,她語氣平靜的說:
“我師父從未那樣說過,她對我說,這世間比她劍術高絕的人多得是。另外,少俠對我有意見,我受了便是,但還請不要辱及我師父!”
“義堅,讓她繼續說。”
沈秋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禿瓢少年,他說:
“別讓人家大派弟子看了我等笑話。”
李義堅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林慧音便立刻了解到,這隊人里,沈秋才是真正的主心骨,她便看向沈秋,繼續說到:
“一月前,我師父與幾位師叔偶感風寒,初時我們以為只是尋常風寒,但過了半月,師父眾人便重疾纏身,不但無法開口,連身體都變得極弱。
為了門中穩定,這事一直被隱瞞,但我暗地查證,卻發現,師父并非是染了重疾,而是被下了毒。”
林慧音握緊拳頭,這位女俠咬碎銀牙,她語氣沉痛的說:
“我心里焦急,便將此事告訴給我師兄,也就是我師父的大弟子,劍門大師兄林瑯。他假意安撫,暗地里卻設下埋伏。
五日前,他誆騙我說尋到了解毒之法,引我到師門后山,若不是師父將瀟湘回音劍給了我,那一戰我怕是已經葬身山崖。”
她簡短的說了自己的經歷,又抬頭看著沈秋,她說:
“我并非要刻意將諸位也牽扯到我門派事務中,實在是受傷太重,急需草藥治療。我給諸位惹下了麻煩,在此陳懇致歉。”
她捂著腹部,朝著眼前人俯身鞠躬,這動作牽連到傷口,讓她臉色愈發蒼白,這落落大方的女俠喘息了幾聲,又說到:
“還請少俠將回音劍還給我,若我林慧音能活下來,以后便必有重謝。”
“你師兄為什么要殺你師父?”
青青丫頭忍不住開口問道:
“只為了奪取掌門之位嗎?
你那師兄林瑯也是人榜前列啊,江湖上是極有名的,又是劍門大師兄,只需要耐心等待,這瀟湘劍門的掌門之位遲早是他的呀。”
這個問題讓沈秋微微頷首。
青青問到了點子上。
林慧音的說法乍聽上去沒什么問題,但卻沒解釋她師兄弒殺師父的緣由。
這江湖正派尤其講尊師重道,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林瑯弒殺師父,背叛師道這事情傳出去,他頃刻間就會身敗名裂。
一位頗有前途的正派大弟子,是不可能隨便做出這樣的瘋狂行徑的,被林慧音隱瞞的那些事,才是這師門內斗里真正重要的決定因素。
“林女俠,你真的很不老實。”
沈秋拄著那把瀟湘回音劍,他冷聲說:
“真以為我等沒見過世面,不辯人情世故嗎?我等安知是不是你下毒害了你師父,結果被門派中人追殺,又嫁禍給你師兄呢?”
“住口!”
沈秋的惡意猜測讓女俠血氣上涌,她被氣得身體顫抖,如扶柳一般,她抬起手指,厲聲說:
“我從小被師父收養,情同母女,怎會做這等枉為人子的事情!”
“那就說明白!別藏著掖著。”
沈秋同樣加重了聲音,他說:
“我等已被你牽連,殺了劍門之人,就如落入渾水,沾了因果,洗不干凈,現在你我是一條船上的,想讓我等信你,就別再隱瞞!”
“沈秋大哥說的對!”
李義堅也站起身,拄著自己的刀,大聲說:
“我們也不是江湖雛兒,知道人心叵測,你若是不講清楚,等那劍門中人再來,我等就把你交出去!”
兩人的呵斥,讓林慧音抿住嘴唇。
她想為師門聲譽著想,隱瞞過去,這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幾息之后,林慧音嘆了口氣,她說:
“你等無須擔憂,林瑯手下心腹,也就這呂坤一行外門中人,人數雖多,但武藝低微。
而且師父雖然中毒,不能說話,但師門還未亂,體統規矩還在,他能蠱惑的人終究有限,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再來追殺你等。
至于我那師兄為何行此等瘋狂之事,唉...大概是因為師父偏愛我,讓師兄起了嫉妒吧。”
她看著沈秋手中的劍,她半含半露的輕聲說:
“這瀟湘回音劍,乃是掌門信物,師父中毒之后,便將此劍給了我。”
“原來如此。”
沈秋一下子便明白了。
按照林慧音的說法,那位劍門掌門想要讓她代理掌門之事。
但按照傳統,這活應該是她師兄來的。
也就是說,就算她師父沒中毒,待林菀冬掌門年老之后,以后接任瀟湘掌門的,也不會是大弟子林瑯,而是更被偏愛的二弟子林慧音。
難怪林瑯要將自己這師妹趕盡殺絕,全都是因為師父處事不公,存了偏愛。
“我是無意和師兄爭搶掌門之位的。”
林慧音語氣復雜的說:
“若是早知他對掌門之位如此看重,我便早早退出去便是。
他將事藏在心底,日積月累,便成執念,還連累了師父。在伏殺我時,他對我說出真相,我卻不知,他對我和師父竟恨到了那種地步。
甚至不惜勾結魔教,也要拿下掌門之位。”
“又是魔教?”
沈秋瞇起眼睛,他說:
“是專司的五行門?”
“不是。”
林慧音嘆了口氣,她說:
“是七絕門,那西域魔教在長沙設有分舵。
此番事情,便是他們在背后搗的鬼,師兄伏殺我時,也有七絕門人在旁掠陣,他們卻低估了這把瀟湘回音劍的威力,這讓我拼死突圍出來。
那被師兄下在師父每日飲的茶水中的毒藥,應該也是魔教之物。”
林女俠也不再隱瞞,她將自己猜測的,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能讓我師父那般修為的高手,在半月內無法察覺,還虛弱至此,如此陰狠又霸烈的毒性,絕非一般毒師能夠配置。
若我思料不錯的話,那毒應該來自另一個魔教宗門,云貴邊際,雪域之上的萬毒門。”
她說完了猜測,便對皺著眉頭的沈秋說:
“這便是所有的事情,我再無隱瞞,還請少俠將回音劍還給我,我要趕去尋找能解毒的醫師。
只要我師父解了毒,不管師兄再有千般手段,也無法再霍亂師門。”
她說:
“只要師門安定,我會為諸位說項,此番誤會便能解開。
至于你,李少俠,你李家藥鋪此后也不會和我劍門交惡,我以身家性命擔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秋身上,這伙人都是年輕人,面對這等大事短時間內難有決斷,便本能的希望沈秋做出一個決定。
而沈秋也未立刻回答。
他思索了片刻,便將手中瀟湘回音劍丟還給了林慧音,他說:
“那就如此吧,林女俠,我等在此別過,也祝你救回師父的行動一切順利。
青青,帶著林女俠去我們車里,給她準備些干糧飲水,再帶上幾帖藥,算了,送匹馬給她吧。”
沈秋揮了揮手,青青應了一聲,便扶著林慧音前去馬車那邊。
待她走遠之后,沈秋回過頭,對身后的禿瓢少年說:
“義堅,她做這事十有八九成不了,莫要和她過多糾纏,也莫要信她保證。”
“你帶著你家商隊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兩湖,回去洛陽,你家在此地的商號也要撤出去,甚至那些藥材也不必要了!
我擔心劍門中人來得快,你們應付不了。”
“那你呢?沈秋大哥。”
李義堅點了點頭,他也不問緣由,而是問到:
“你和青青姑娘怎么辦?”
“這趟鏢自然是也不送了。”
沈秋無奈的回答說:
“在別人家地盤上殺了人,想要隱瞞過去幾乎不可能,林瑯若是控制了瀟湘劍門,這兩湖之地,我等以后怕是再難踏入了。
但現在,還是保住命要緊,讓大伙休息片刻,吃點熱飯,然后便啟程離開吧。”
另一邊,青青在自家馬車里翻找了些干糧和水,林慧音就站在馬車邊等待,平心而論,青青丫頭對于林慧音的感官不錯。
這可是真正的女俠唉。
武藝高強,英姿颯爽,又生的漂亮,完全就是青青理想中的未來模板。
在她對江湖事的幻想中,也是曾想仗劍走天涯的。
可惜師兄似乎不喜歡這位林慧音女俠,話里話外都是像送瘟神一樣,趕緊把她送走的意思。
“林女俠,這個包裹里裝著三日的飲水和一些干糧,還有肉干,火石。”
片刻后,青青提著一個包袱跳下馬車。
她看到林慧音正在馬車邊,伸手撫摸幾張錦緞,那是昨晚混戰的時候,被那些劍客們弄壞的箱子里的鏢物。
小師妹將包袱遞給林慧音,她說:
“那邊還有匹馬,你騎走便是了。”
“謝謝,青青姑娘。”
林慧音拿了包袱,她背在身上,很是得體的對青青道了句謝,在要離開的時候,這位虛弱的女俠回過頭,她向青青問道:
“我方才聽你說,你和你師兄,是要押鏢去長沙的?”
“是啊,怎么了?”
青青仰著頭反問了一句,林慧音抿了抿嘴,她又看了不遠處沈秋那邊,她似乎做了個決定,便對青青說:
“還請姑娘去把你師兄找來,別驚動其他人,我有話要對他說。”
青青疑惑的看了一眼林慧音,后者對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小師妹跑了過去,片刻后,便帶著面無表情的沈秋回到了馬車便。
“女俠又有何事?”
沈秋說:
“要是再不抓緊時間上路,遇到追捕,可就難以脫身了。我想這一路上,也沒有那么多商隊留給你擋災的。”
這句諷刺讓林慧音臉色微紅,但她沒有反駁,而是問到:
“沈少俠,你們要送貨去長沙?”
“叫我沈秋便是。”
沈秋點了點頭,又說到:
“有什么問題嗎?”
“別去!”
林慧音指著馬車邊散落的錦緞,輕聲說:
“這貨物有問題。
長沙那邊,應該是個為你們設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