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之前其實就懷疑過,這趟押鏢的報酬有些太過豐厚且工作內容又簡單,以他現代人的思維,他覺得這世上應該沒有這等錢多事少的好事。
但他尋不到這件事的破綻,便只能將懷疑放在心里。
這會,林慧音很直白的告訴他,他們送的貨物有問題,便讓沈秋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一臉狐疑的向林慧音問到:
“這又怎么說?”
“你們且聞一聞。”
林慧音從馬車邊,取下兩小塊昨夜被劍切開,還染了血的錦緞,遞給沈秋,也遞給了青青。
兩人接在手里,放在鼻下嗅了嗅。
“沒問題啊。”
青青瞪大眼睛,疑惑的說:
“就是普通的檀香氣,就是味道重了點,蘇州那邊有些錦緞織好后,確實是要香薰過,才能為客人制成衣服的。”
林慧音搖了搖頭,她看了一眼沈秋,解釋到:
“香薰確實沒問題,但香薰里混著牽蟲香,可就不正常了。
你們再仔細聞一聞,那牽蟲香很像檀香氣,但仔細聞,是可以辯出區別的,它帶著一股難以察覺的辛辣氣,或者干脆燒一燒。”
林慧音將包袱中的火石遞給沈秋,她說:
“點燃之后,自然會有不同。”
沈秋捏著火石,和青青對視了一眼,將火石遞給她。
丫頭也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她不發一言,走出幾步,隆起落葉,用火石點了。
在沈秋和林慧音的注視中,她將手中的錦緞丟入火中,隨著錦緞燃燒,一抹幽綠色的火苗升起,又很快消散開。
這顯然不正常了。
不用沈秋詢問,林慧音便主動解釋到:
“所謂牽蟲香,是江湖毒師們經常用的一種配伍材料,多用于毒藥混合,掩蓋刺鼻味道。
這種香自湘西產出,會吸引一些特殊的蟲子,便叫做牽蟲香。它味道和檀香極像,尋常人難以分辨,它本身并無毒素。
但和其他一些特制熏香混合,便會成劇毒之物,使人身體麻痹,神智昏聵,甚至產生幻覺。
多用于審訊誘供。”
林女俠看了一眼沈秋,她說:
“我曾聽師父說,當年她率領門人,和盟主任豪大俠與一干正派俠客,在在洛陽和魔教大戰時,便有許多同道被這牽蟲香所害,她對此事記憶極深。
在我練武時,便教過我分辨這些毒物,因而我能發現錦緞中的秘密。
我昨夜連累了你們。”
女俠輕聲說:
“心里甚是不安,此番即將分別,我也將這秘密告知于你。
那長沙,萬萬去不得!
而且,我方才也說了,那長沙,有西域七絕門在中原的分舵,這暗中下毒之事,也很符合魔教中人的行事風格。
若要我猜測,你們應該是被他們盯上了。”
“是嗎?”
沈秋看了一眼手中錦緞,他眼中盡是寒意。
之前毀了五行門分舵,沈秋便覺得此事未完,但根據林慧音的說法,長沙那邊可沒有五行門人,反而是另一個魔教宗門七絕門。
自己又是什么時候惹上了七絕門?
等等!
沈秋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看著手腕上纏繞的劍玉。
若他沒記錯,疑似劍玉的前一任主人的奇人張莫邪,似乎就是出身西域七絕門的。
莫非,這事還和通天劍玉有關?
沈秋越是想,內心中的不安便越多。
林慧音也沒有打擾他,而是翻身上馬,拉起馬韁,這位女俠帶了個灰色斗笠,斗笠四面垂下的紗布,遮住了她的臉。
她對沈秋和青青說:
“還要感謝昨夜援助,沈秋,青青姑娘,我還有事在身。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改日再會!”
說完,她調轉馬頭,就要離開這處林子。
但下一刻,卻被沈秋伸手拉住了馬韁,林慧音疑惑的低頭,正看到沈秋那雙滿是冷意的雙眼,就如直視兇氣四溢的獸瞳一般。
眼前這位沈秋少俠,身上已有了殺意。
他對林慧音說:
“你就這么沖出去,不但救不了你師父,還會白白送掉性命。”
沈秋對林慧音伸出手:
“下來吧,我們合計合計,你若想救你師父,救你師門,這事便不能如你所想那般魯莽!”
林慧音表情變化了一下。
她猶豫的說:
“我師門危在旦夕,怕是不能再拖了...”
“你這胸大無腦的女人,讓你下來,你便下來!
忒多廢話!”
沈秋一把抓住林慧音的手臂,將她從馬上拉了下來,這瀟湘女俠健康時武力必然在沈秋之上。
但此時虛弱,又如何是沈秋的對手。
她被強拉下來,落地踉蹌,又被青青扶住,連斗笠都掉了出去,一頭長發也散落開。
沈秋也不理她怒視,開口便說道:
“你師父已經中毒快一月,我雖只是粗通醫理,但也知道,這毒素入體,時間越長,隱患越大。
你還要花時間去尋找能解毒的醫師,既然那毒素詭秘,想必這等醫師也是罕見難尋。
等你尋到醫師,你師父怕已經是墳中枯骨了。
再者說,我不覺得你那師兄林瑯,能給你這個機會,為你師父解毒。”
這番話說的女俠握緊拳頭,卻又無法反駁。
她雖頗有武學天賦,但從小到大,都待在師門之中,未曾行走江湖,被沈秋這么兜頭一說,反而有些慌亂,也有些氣餒。
她反問到:
“那你說,我該如何做?”
“這個先不說,我們約法三章!”
沈秋扶著腰間長刀,對林慧音說:
“我們幫你,你也要幫我們,若瀟湘劍門之事可以解決,我便要你助我一事!”
“你要做什么?”
林慧音問,而沈秋的手指在刀柄上跳動兩下,他語氣低沉的說:
“長沙有人在等我,自然不能爽約,放鴿子這種行為不好的。
他們為我和青青設下陷阱,欺負我們外路人勢單力薄,我也欲借你劍門之力,與那‘主人’做過一場。
這畢竟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沈秋這殺氣騰騰的話,讓林慧音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位年輕的江湖散人。
他知道前方有坑,不但不退,反而要執意前往。
他不愿做那秋蟬螳螂,反身就要把黃雀一刀劈了!
這人,心性還真是剛強。
林慧音這邊也不含糊,這位女俠思索片刻,便對沈秋說:
“若你真能救我劍門危難,莫說是長沙城,就算是魔教總壇,我也與你走上一遭便是!
只是,如今的情況便如你所說,我師父危在旦夕,師兄又下了死手,我該如何去做?”
“簡單!”
沈秋笑了一聲,他先將小鐵,李義堅,還有那張小虎,和墨門中人收攏過來,將眼下的情況與他們說了一遍。
在說完之后,他坐在馬車邊,對林慧音說:
“在我看來,你目前唯一的勝機,便是趁著林瑯還未完全掌控瀟湘劍門,就這么大搖大擺的回去。
別走后山,就走正門,讓越多人知道你回去越好,聲勢越大越好。”
“這不是送死嗎?”
青青驚呼到:
“師兄!這慧音姐姐和她師兄之間,可不是你我之間這般和睦似親人一般。
她師兄要她命的!
她就這么回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不,不是的,你們仔細想想。”
沈秋搖了搖頭,他解釋到:
“若那林瑯真的在劍門中一手遮天,還用讓呂坤一行暗中追捕?
他大可放開山門,讓幾千號弟子都出來尋蹤,這林女俠就根本撐不到遇到我們的時候。”
若我所料不差,那林瑯在你師門中并無太大號召力,威望不足,所以才要行這等暗殺之事。”
沈秋看著沉默的林慧音,他說:
“你師父將你作為下任掌門培養,我想,你在師門中的聲望,要遠高于你師兄吧?”
林慧音抿著嘴,握著回音劍,點了點頭。
她說:
“若把我劍門比作商鋪,師兄,平日里更像是采買管家,他武學天賦尚可,但遠不如我,師父其實也很看重師兄,只是...”
“好了,你不用解釋了,我們都懂的。
再厲害的女俠也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其實也挺好猜的。
你師父對你偏愛之心太甚,那林瑯,倒也是個可憐人。”
沈秋打斷了林慧音的解釋,他看向其他人,說到:
“總之,這事其實大有可為,林瑯聲望不足,想要接管劍門,就得借著林菀冬掌門的威嚴,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這個道理。
現在事發不久,他應該還忙于在劍門中拉攏高層,助他成事呢。
你大搖大擺的回去,當著你劍門幾千號人的面,和林瑯對峙,眾目睽睽之下,你聲望比他高得多。
他就是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來。若是能讓你師父現身,指認兇手,那便更好了。”
沈秋瞇著眼睛,活動著手指,他說:
“你方才也說,你師父中毒后,才把掌門配劍給了你。
我想,那偏心十足的林菀冬女俠,大概心里也是清楚,是誰害的她。但你需要早下決斷!”
眾人沉默時,沈秋對林慧音說:
“這事風險很大,再這么拖下去,等你師兄借著你師父的威嚴掌控了宗門,你師父必然會被害死。
那林瑯再把弒殺師父的罪名嫁禍在你頭上。屆時死無對證,你就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還有你們!”
沈秋回頭對李義堅,張小虎,折鐵少年,以及那些墨門中人說:
“這件事是火中取栗,即為兇險,我不強迫你們參與,若是你們不想去,便替我護送青青離開兩湖便是。”
“沈秋大哥你說的這是什么話?”
禿瓢少年拄著刀,第一個開口說:
“我李義堅雖然武藝低微,但也不是那怕事之人,師兄撇下我等要去冒險,我們豈能坐視旁觀,你不用勸我,我愿意參加!”
“我聽少東家的。”
張小虎沉默的說了一句。
“我也隨你去!”
折鐵少年拄著鐵棍,他對沈秋說:
“我最恨那等欺師滅祖之人,沈秋大哥,這事兇險,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好!”
沈秋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青青,后者這次倒是很乖,沒有鬧著要和師兄一起。
她也確實是成長了。
知道這種事,自己去了不但幫不上忙,還會讓師兄分心。
沈秋摸了摸青青腦袋,他回身對四個墨門中人說:
“那么,就勞煩四位,替我護住青青,這里去洞庭不過兩日路程,若四日后我等還沒回來,你們便帶著青青回蘇州去。”
那四個墨家人點了點頭。
他們代表墨門,墨門一向不怎么參與江湖事,他們也不便于參與到瀟湘劍門這門派內務中去。
“義堅,我們昨夜將呂坤一行盡數擒殺,他們又沒有飛鴿傳書的手段,這事現在還尚未暴露。”
沈秋對禿瓢少年說到:
“讓你商隊伙計脫下衣服,由我和小鐵換上,扮做你家伙計,護著藥材去瀟湘劍門,這往年都會送藥,此次應該也能順利混進去。
而你,林慧音,你在我們之后入山門。”
沈秋拿著竹棍,在地上劃了劃,他說:
“務必要鬧得聲勢大一些,最好把林瑯和他的心腹都吸引到門派廣場之內的地方去,給我們行事制造機會。
我們去救出你師父和你的一眾師叔,只要他們離了林瑯的控制,你那邊就再沒后顧之憂。”
沈秋加重語氣,問到:
“我要最后確認一次,你確定你師父還沒被毒藥弄糊涂?
要是拼死帶出她,她再鬧個烏龍,我等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放心吧。”
林慧音撫摸著手中劍,她說:
“我師父所修的雪霽心法,乃是道家正統,絕等內功,中正平和,源遠流長,只要真氣不散,毒素便難以損她神智。
只是那毒太過奇詭霸烈,讓我師父無法行走,幾近癱瘓,又口不能言。
她必然是心里清楚的,只要能救她出來,她便不會讓我等失望。”
“行。”
沈秋點了點頭,又讓林慧音給他們說清楚了瀟湘劍門內的構造和她師父所在的地方、
眾人換上衣服,飽食一頓,便快馬加鞭,向洞庭湖畔趕去。
在馬車中,沈秋看著盤坐調息的林慧音,他有些擔憂的說:
“這事雖然已經議定,但我擔心的是,你受傷過重,萬一林瑯狗急跳墻,強殺于你,你抵擋不住。
就算救了你師父,也難以為繼了。”
“這你不用擔心。”
林慧音閉著眼睛,五心向天,她運轉體內雪霽真氣,呼吸越發綿長。
她對沈秋說:
“師父從小教我雪霽心法,療傷功效乃是上等,只需讓我靜養兩日,便可傷愈,雖短時間不能恢復全盛。
但若是只和林瑯師兄一戰,我有七分把握。”
“是嗎?”
看到林慧音如此自信,沈秋也不勸說,他看著林慧音脖頸上因真氣流轉而跳動的血管,他心中一動,便也握著劍玉,進入夢中。
在他眼前,林慧音持劍幻影,赫然在列。
“雪霽心法?絕等內功...”
沈秋在夢中抽出鴻鳴刀,他摸著下巴,看著眼前那纖細身影,他輕聲說:
“有點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