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高地之上,呂坤越打越心驚。
李家商鋪的伙計們,手持長矛,在李義堅的帶領下,將圍攻他們的瀟湘劍門的弟子驅趕出去。
那些下級弟子武藝低微,面對長矛攢刺便慌了神。
但本可以依靠的數名老練弟子,卻又被那沈秋引走,戰事一時間變得混亂不堪。
而攻向鏢隊那邊的瀟湘弟子敗的更慘。
他們為了抓捕林慧音,星夜而來,根本沒有做好面對弓弩齊射的準備,眼前的強弩攢射,已經射死了快十個人。
剩下的幾個機靈些的,想要繞后偷襲...
但這一去,便沒了生息。
二十多個人在一炷香的死斗后,便只剩下了小貓兩三只,雖然對方也有死傷,但總還是自己這邊弱勢了些,這還怎么打?
本以為是一群待宰豬豚,沒成想,對方卻亮出了虎豹的獠牙。
這次,是失算了。
“嗖”
他擔憂眼下局勢,劍法便亂了幾分,結果被眼前單手持劍的林慧音尋得破綻,一劍刺來,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這驚得呂坤立刻后撤幾步。
眼前的林慧音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她從師門逃亡數日,完全沒時間休息,從李家商隊得了藥物,也沒時間熬煮。
完全是硬撐著一口氣在與他對戰。
縱使這林慧音乃是瀟湘劍門天縱奇才,眼下這戰斗也實在是占不得上風。
呂坤強靜下心。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局勢,便下了決斷。
那些隨他而來的弟子們,保不住了。
也不用去保!
瀟湘劍門家大業大,門中弟子林林總總有近兩千名,損失二十多個完全不是問題,只要帶了林慧音腦袋回去,自己依然是大功一件!
至于這些膽敢冒犯劍門的賊子們,回去師門,再帶一批精銳弟子前來,輕輕松松便能剿滅。
剛好,還能把林慧音身死之故,推到他們身上。
“慧音師妹。”
呂坤臉上露出獰笑,他手握劍訣,朝著眼前喘息不止的師妹撲了過去,他說:
“恕師兄我得罪了,這便借你人頭一用!”
他腳尖點地,身若驚鴻,眨眼越過一丈,手中長劍鳴響,在空中抖出三團劍花,顯然已得瀟湘劍法真諦。
在他眼前,林慧音幾乎是油盡燈枯,面對師兄這必殺一劍,她只能勉力揮劍格擋。
劍刃上三聲輕鳴,鴻雁三啄前半招勉強擋住。
但這后半招,無論如何也擋不住了。
“唰”
血光飄起,林慧音慘叫一聲,長劍脫手而出,她本人又被呂坤一腳踢中腹部,在地面上翻滾幾周,正落在篝火邊。
“哈,瀟湘回音劍,我便收下了。”
呂坤腳尖一挑,林慧音的佩劍便落入他手中,他向前幾步,朝著無力抵擋的師妹揮劍砍去。
林慧音倒在火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佩劍的劍鋒落下。
她眼中已盡是絕望。
她死了不要緊,就當是把這條命還給師父了,但師父還被那賊人困在門中,若她也死了,師父和整個瀟湘劍門就...
“砰”
一樣東西越過夜空,砸在了呂坤腳下,讓他揮起的劍停在半空。
呂坤回頭看去,腳邊之物,赫然是一個滿臉恐懼,滿是血污的腦袋,那是他的師弟,隨他一起前來追擊師妹的。
“喲,呂師兄。”
沈秋去而復返,他一手提著沾著血的鴻鳴刀,另一只手里還抓著三個綁在一起的人頭,那赫然是前去追擊他的幾個老練弟子。
他就像是提著禮物一樣,滿臉笑容的對呂坤說:
“你們這些劍門中人還真是熱情的很,千里送人頭,禮輕情意重。”
呂坤咬碎了牙,但他知道什么重要,轉身便又是一劍刺向林慧音,但呼嘯破風聲驟起,一根沾滿鮮血的鐵棍橫掃而來,將呂坤逼退數步。
被小鐵護著的青青快步沖上去,將虛弱至極的林慧音扶起來,還對呂坤呲了呲牙,和小鐵一起拖著落難女子跑回了馬車那邊,墨門中人便立刻為她療傷。
另一邊也響起幾聲慘叫。
沈秋揮刀加入了李義堅那邊,他身法詭異,迎著劍刃閃入人群中,左砍右殺,與李義堅前后夾擊。
只是轉瞬之間,剩下幾個還在負隅頑抗的瀟湘門人,便喪命黃泉。
“狗賊!”
李義堅商隊的伙計一番搏斗,死的只剩下了三個,連管事都被砍了一劍,好在并不致命。
這副慘狀讓全身浴血的禿瓢少年怒氣勃發,他提著伏虎刀,就要沖上去和呂坤拼命,卻被全身是傷的張小虎死命攔住。
自家少爺不是那狗賊的對手。
這事...
還得請沈家大哥出馬。
沈秋卻不忙上前。
他提著刀,對小鐵勾了勾手,后者立刻將墨家強弩丟了過去,被沈秋接在手里。
他把玩著手中弩機,對眼前被圍住的呂坤說:
“呂師兄,你看,這本來你要殺你師妹就殺,我等我也不會插手,畢竟是你們內部事務,但你說你為什么非要犯賤。”
沈秋看著面色難看的呂坤,他說:
“現在好了,大家鬧得這么僵,雙方都死了人,你說,這事現在該怎么收場才好啊?”
“我...”
呂坤一邊敷衍,一邊運起真氣,想要提縱逃離,但還沒等他起飛,伴隨著機簧聲動,一枚箭矢就插在了他腳邊。
沈秋舉起手中弩機,對呂坤晃了晃,他說:
“師兄又為何想要溜走?這事還沒說明白呢。
不如師兄暫且等候片刻,讓我等收斂了同伴尸體,再好生‘恭送’你離開如何?”
“不用了,不用了,都是誤會。”
呂坤陪著笑,又后退了一步,結果腳下是一具尸體,差點把他絆倒。
下一刻,六把弩機齊刷刷的對準了他,李義堅抓著小鐵遞來的強弩,他一邊罵罵咧咧的上弦,一邊冷聲說:
“都是誤會?我呸!”
“義堅,別這么沒禮貌!呂師兄是高門大戶出來的正派弟子,我們這些低賤的江湖散人要尊重人家。”
沈秋勸說了一聲,惹得旁邊的青青丫頭笑出聲。
他扭頭對呂坤說:
“這樣吧,師兄,不如你舉劍自裁,我等就當今天的事情是誤會,如何?”
“唰”
呂坤轉身便暴起真氣,提縱掠向高空,他這是拼死一搏。
在他飛起的瞬間,背后強弩連射,空中的呂坤慘叫一聲,還沒飛起,便摔在地上,他背后插滿了箭。
“砰”
沈秋走上前,一腳踢在呂坤嘴上,踢碎了好幾顆牙齒。
他踩著呂坤胸口,舉起鴻鳴刀。
他說:
“好一個堂堂江湖正派,今日我沈秋算是受教了。”
“唰”
刀刃劃過,血光四濺,呂坤捂住脖子,如被割斷喉嚨的雞,呵呵叫著發不出聲音。
沈秋不再理他,拿起腳下那把古樸的長劍,又對李義堅說:
“要不要去補一刀,泄泄憤?”
“算了。”
禿瓢少年狠狠瞪了一眼瀕死的呂坤,他啐了一口帶血的口水,說:
“死的太痛快,是便宜了他!”
“行吧,那我就收下了。”
沈秋回了一句,讓李義堅有些不明所以。
收下?
收下什么?
沈秋師兄又在說什么怪話?
“小虎,你和小鐵把尸體收一收,堆在一起燒了,所有東西都收起來,都燒掉!義堅,你帶上人,跟我來!”
沈秋將手中劍遞給青青,他自己抓著刀走下高地。
“沈秋大哥,你要去做什么?”
折鐵少年問了一句。
沈秋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馬車便被砸碎的尸體,說:
“有幾個人趁亂跑了,我去收拾一下,這等事雖然道理在我們這邊,但卻萬萬不能留下手尾,必須做的干凈。
另外,今晚你做的不錯。”
說完,沈秋就和李義堅,還有剩下的3個伙計以及兩個手握弓弩與墨劍,沉默的墨家人走下高地,青青還在那邊喊:
“師兄,這個女人怎么辦?”
“能救就救,救不了就一起燒了!”
沈秋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他們在凌晨時分才回到營地,又帶回了三具尸體,沈秋數了數,發現瀟湘劍門的尸體和他們來的人數對得上,沈秋這才放下心。
上次青青被擄,就是因為周七的事情做的不干凈,引來了報復。
這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剩下的人圍在營地里,高地之下是一片燃燒的火,沿途護衛的墨門中人帶著些火油,所以那些尸體燒的特別快,特別旺。
沈秋這邊還好,除了他自己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外,小鐵只是被擦傷,幾個墨門中人完全沒受傷,青青丫頭也沒受傷。
但李義堅這邊就損傷慘重,他自己都不說了,張小虎和管事那邊都很虛弱,幾個伙計正在沉默的挖坑,埋同伴的遺體。
這古時候,想要同伴尸體帶回去簡直是不可能的。
只能先埋在這里,做了標記,等后面再來收斂了。
“喝點吧。”
沈秋坐在篝火邊,夜色里還有刺鼻的血腥味,他拿起李義堅的酒壺,放在鼻孔下嗅了嗅,但沒喝,而是遞給了身邊沉默的禿瓢少年。
他說:
“我當初問過你,這血腥江湖,你喜不喜歡,現在我還要再問一次。”
“不喜歡!”
李義堅灌了口酒,大概是喝的急了,嗆得鼻涕眼淚一起流出來,他一邊手忙腳亂的擦著眼睛,一邊帶著哭腔說:
“我帶他們出來,卻帶不回去人,此番我該怎么給他們家人交待啊?”
“照實說便是。”
沈秋輕聲說:
“而且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更該想想,此番和瀟湘劍門交了惡,你家在這附近的生意怎么辦?”
“大不了不要了。”
李義堅賭氣說:
“我家現在受河洛幫庇護,我就不信,它瀟湘劍門敢去洛陽尋我家的事!”
“這倒不必。”
沈秋瞥了一眼馬車那邊,他把玩這手邊那把古樸的,頗為鋒銳的古劍,又將它交給李義堅,然后拍了拍李義堅的肩膀。
他說:
“如果那個引來禍端的女人不幸死了,你就只能抓緊時間逃回洛陽了。但如果她能活下來,這事興許還有轉機。”
禿瓢少爺也不笨,他看著手里這絕非凡物的古劍,他對沈秋說:
“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先去睡一覺吧。”
沈秋說:
“我在這守著,等那女人醒了,我們好好盤問一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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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茶有毒!別喝!”
伴隨著一聲尖叫,在第二日清晨時,林慧音從噩夢中猛地睜開了眼睛。
顯然,她夢到了一些很不好很糟糕的東西。
但她傷的挺重,這乍一醒來,便感覺全身都疼,不過作為習武之人,忍受痛苦是基本功,她咬著牙,調整著呼吸,看著自己身上。
衣服被換了一套,手臂上被包扎過,還有股藥草味。
她感覺周身在震動,身邊放滿了箱子,這是在一處馬車里,馬車在前進,外面還有女孩的說話聲。
林慧音意識有些模糊,她本能的抓向身邊,卻抓了個空。
從不離身的劍呢?
師父給的瀟湘回音劍呢?
林慧音艱難的坐起來,盤坐在馬車里,她一邊喘息,一邊努力回憶著昨夜的事情。
自己從李家商隊偷了藥材,但呂坤狗賊卻追了上來,眼看他要傷害被自己牽連的無辜者,林慧音腦子一熱,便從藏身地沖了出去。
然后...
然后呂坤與商隊的人起了沖突,這不起眼的商隊著實驚人,殺得瀟湘弟子四面潰敗。
自己看到了希望,但又被呂坤打翻在地,眼看就要死了。
是那個帶著刀的年輕人,救了她。
是的。
林慧音記得很清楚,是那年輕人丟了錢師弟的腦袋過來,才阻止了呂坤刺死自己,之后又發生了什么?
呂坤呢?
“停下!”
馬車外傳來一個聲音,很快,馬車停了下來。
眼前的簾子被揭開,臉色慘白的林慧音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沈秋,后者對她伸出手,毫無善意的說:
“你,出來!我們要問你一些問題。”
林慧音強定心神,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抱拳行個禮,但左臂根本使不上勁,她只能虛弱的說:
“此番遇難得以幸免,全賴少俠你等相救,我必有所回報,只是...”
“你們正派中人,都這么廢話的嗎?”
沈秋打斷了林慧音的話,他又指了指外面,冷聲說:
“你是自己出來,還是我‘幫’你?
看在你昨晚害死了二十多個人的份上,我覺得這位女俠,你最好別那么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