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夫人抱著孩子興沖沖進伯府,內心其實忐忑,承平伯夫人恢復承平伯在世時舊貌,家人破百,從嬰兒到能當差的孩子都有。
曾夫人想得到。
登門,她為自己盤算,也為女兒。
別笑她想得遠,不許曾大人插手女兒親事,該人勢必坐等笑話,承平伯府有沒有舅爺以前,也是大商人往來,女孩兒能嫁宰相根苗固然好,實在不能,殷實商人這歸宿也好。
這是為一歲多的女兒。
另外為自己,外地來南興的官員,眼前看著商人走動,耳朵聽著成千上萬的銀錢,做不到無動于衷。
一窮二白發家的殿下嚴禁貪污,卻從他自己和諸王走私上總結,王府尚且有自己商隊,讀書人十年寒窗為的難道不想衣食無憂?
官員們指派家下人等經商,這在歷朝歷代都存在,梁仁僅嚴禁管鹽的家里商鋪販鹽,管鐵的家里商鋪打鐵,免得行官職上方便,這也是常有的約束。
有人要說承平伯夫人出面開商會,承平伯離世,伯夫人寡婦失業,也無官職上的便利施予別人。
南興其它城池寡婦失業的官眷,遠比伯夫人要拋頭露面的經管商鋪,梁仁同樣默許。
她們中也有人開商會,僅為少數,為什么呢,商會不是所有人開得起,商人們第一次捧場,卻賣不動貨物,下次請也不來,伯夫人開商會前期就遇到無人響應,她來了脾氣,把全王城的商人們作弄一把。
一應官員們家里不許開商會,只要在任的官員,想來都有人捧場。
曾夫人不想開商會,因她開不起,曾大人花花腸子,月俸并不全數交付,曾夫人苦省下幾個錢,加上自己嫁妝,想學著地位差不多的官眷們湊分子賺零用。
以前是聽多嘲笑不愿意結交,現在是抱著女兒懶得結交。
也算她的心眼高,幾十兩的私房就想和伯夫人學生意經。
坐在角門小客廳里,曾夫人好怕被拒絕。
見到幾個丫頭亂跑進來站定,笑道:“讓夫人久等,姨娘來了。”曾夫人大喜,妾不上臺盤,可伯夫人家的秦姨娘是個例外,今天能見到她,算見到伯府一尊大佛。
冬巧、小芹扶著秦氏進來,曾夫人抱著女兒插燭般三拜,秦氏暗生得意,曾大人雖官職小,面前這位也稱得上一位官太太,忙著不必,又夸小姑娘生得喜慶,留出中間伯夫人的主位,分賓主坐下。
讓人拿點心給小姑娘吃,問她的名字叫薔薇,秦氏眼前一閃出現南興到處生長的野薔薇,它長著刺呢。
就算在京里有人叫這名字,也許有人說這花迎春,又開得好看,可在南興溫暖的天氣里,薔薇一年開到頭,北風凜冽時也有能頑強出幾朵小花在雪里,南興人覺得這花好養活,跟窮人一樣賤命。
秦氏沒說什么,曾夫人也沒有解釋,大家扯著家常,曾薔薇吃完點心,秦氏讓丫頭送水來,給小姑娘洗了洗手。
然后秦氏端茶,曾夫人會意告辭,回家后沉思著,女兒洗手總是出現。
隔上半個月再次上門,曾夫人倒也知趣,笑道:“我們換了衣裳,又洗了手來的,不過這天熱的難過,再洗洗也無妨。”
秦氏也笑了,和聰明人打交道總是愉快,曾夫人第一次上門沒給她進內宅,洗手倒還不最主要。
認真來說,寶貝姑娘此時身份是個私生女,可她公開身份是承平伯的唯一子嗣。
不是什么樣的人都能和寶貝玩耍,伯夫人和老妾這樣認為,一堆舅爺們也這樣認為,晉王梁仁也這樣認為,不過沒有殿下插嘴的余地就是,殿下只能弱弱的通過梁武提個建議,或者經過郭喻人同意,讓郭喻人來說。
伯夫人是雜貨店姑娘出身,她從沒想過輕視別人,大家婢出身的秦氏做不到,她可以不輕視別人,卻處處帶出根深蒂固的大家風范。
曾夫人告辭那天,秦氏回伯夫人:“小姑娘模樣兒端正,能陪寶貝,只她是外地人,夫妻性情如何,曾大人官聲如何,這都得問明白。”
殿下已往北方,王城里隨時留下舅爺,這一回留下的多,九家的子弟一個沒走。
過上幾天,就是九家子弟里,一部分人先成親的日子,郭喻人等給他們成親后,再一起追上殿下,輕騎走的遠比攜帶輜重要快,算第二批的南興應援。
當天就把曾家里外查得明白,承平伯夫人和秦氏寄予同情,又讓王府一個醫生裝著閑人走曾家門外相看小姑娘一眼,曾薔薇是個健康的孩子。
洗手不洗手的,倒不是最要緊。
伯夫人是怎么會使喚王府醫生?郭喻人還在王城。
曾夫人知情識趣的說我們洗過手來的,秦氏樂了樂,真的讓人端水重新給曾薔薇洗手,帶著母女去內宅。
秦氏毫無難為情和不好意思這些,早先在山上的時候,凡是看寶貝的不但洗手烤暖,還要換衣裳,殿下也要這樣行。
承平伯府按制,本就是高閣大房子,為讓梁寶貝跑的痛快,三間房子打通,比曾家的整個小院還要大,天熱不用地毯,木地板擦得干凈雪亮,窗戶和門一起打開,怕風直接吹不好,房門分開上下兩截,梁寶貝東顛西奔的,她個頭兒越不過下面半截門。
玩具散的東一個西一個,四個丫頭跟在后面收拾,玩具堆里坐著五個孩子,四個是家下人等的,兩個男孩兩個女孩,坐在他們中間的是梁寶貝,水紅色的衣裳,淺綠色的開襠褲,肥肥胖胖的小肉墩。
孩子見孩子親切,這里又有許多的玩具,曾薔薇掙扎著提醒母親放她下地,半路上拎起一個玩具,湊上去坐下玩起來。
你向著我:“嘿嘿。”笑出一地口水。
我向著你:“哈。”也是一地口水。
曾夫人放下心,她還擔心寶貝姑娘不喜歡她女兒,見到合得來,她高興的雙手一拍,發出清脆的響聲,隨即,吐了吐舌頭,又看孩子們,怕驚動她們。
秦氏見到又點點頭,帶她去見伯夫人。
承平伯夫人和她聊了會兒,曾夫人說不敢久坐,這就要走,曾薔薇不肯走,梁寶貝也不放她走,曾夫人自己回家去,說好晚上來接。
伯夫人手里一把大紅色,是舅爺們成親用的東西,一面飛針走線,一面道:“這位好個相貌,臉白白,人胖胖的顯福相,曾大人是什么糊涂油蒙住心,竟然要出妻?”
“男人心性,還能是什么。”秦氏也在幫忙,一面鄙夷,一面檢視大紅對瓶,這是舅爺成親洞房里擺設。
“小姑娘可怎么辦?”伯夫人有了寶貝,首先想的就是大人還能過得去,比如她在最難的時候也想尋死,后來也熬過來,孩子不比大人,孩子可怎么撐呢。
秦氏冷笑:“有外心的男人,才不管這么多呢。”心神微動,老妾想到殿下。
晉王殿下實在關切,老妾也擔心殿下奪孩子,同時呢,又指望殿下疼寶貝,寶貝的女婿還指望他。
難免的,老妾私下打問晉王妃在王府的地位。
大家婢關心的僅是地位,晉王妃地位不倒,她有奚家庇護,寶貝姑娘留在林家就高枕無憂。
梁武很樂意的聊了聊,晉王妃的供給從來不減,至于夫妻不和,那要問上竄下跳的南宮夫人,秦氏才不會想到自家主母身上。
就沖著南宮夫人那個勁頭,秦氏也相信殿下向她們有情,在此時想到呢,秦氏在心里道,曾大人倒不如殿下,殿下牽掛著外面的女人也好,孩子也好,不曾向王妃失禮過。
這位看梁仁也許帶著偏心,奚端秀不會這樣想,此時她在晉王府里手捧慧妃來信,激動的熱淚盈眶。
慧妃深表同情,熱心出主意,讓奚端秀想辦法確定孩子出自晉王,問罪承平伯府和梁仁的事情,她會幫忙,奚端秀來見唐氏,她需要奶娘繼續當得力干將。
奚端秀剩下的僅有虛空的地位,梁仁能給她的也只有錢了,唐氏治傷需要藥物,梁文從不拖拉。
奚端秀進來,唐氏能行禮,也能讓坐,也能送茶。
早兩個月就能出房門的唐氏膽子破了,這不是程大人給她的傷勢,她想得到這是晉王的警告。
回想以前慫恿太多,她痊愈后就要一一兌現,唐氏見天兒的房里裝死。
奚端秀親親切切的把信念給她:“奶娘,這是你進京的一番功勞,娘娘說她肯出面呢。”
唐氏支支吾吾,搪塞不過去時,陪笑道:“周媽媽怎么說?”
奚端秀流露出失望,周媽媽還用問嗎?她會說即使是殿下的也不要緊,橫豎是個姑娘。
有眾叛親離之感,奚端秀拿著信黯然出門,孤凄打背影一直到唐氏心里,唐氏撲上來抱住她,想想十五姑娘成親后的歲月,凄厲一聲:“姑娘,你怎么嫁這樣的一個人吶。”
奚端秀回身抱住她痛淚不止:“奶娘,這日子我不想過了,你再幫我一回,我請娘娘作主,我要回家去,在家里雖也有這樣那樣的不順心,可也比在這里好吧。”
她泣不成聲:“家里只認王妃,他們不會答應,可是有娘娘出面,大哥大嫂不答應也得答應。”
唐氏傷心的不行,她在奚家的時候也有懼怕的人,大夫人江氏,可看著十五姑娘,江氏往往會放她一馬。
能回到奚家繼續橫著走,而且聯姻出錯,低頭的將是奚重固和江氏,唐氏覺得有了新的盼頭,晉王給她的壓迫頓時消失大半,她咬咬牙:“成,我聽你的。”
周媽媽恰好走來,她不放心唐氏傷好后會不會戾氣回重,聽到奚端秀過來就急忙跟上。
奚端秀又向她哭一遍,把慧妃的信給她看,周媽媽掂量下,也答應了。
晚上,另外兩個陪嫁媽媽文媽媽和盛媽媽聽完,埋怨周媽媽:“這親事怎么能拆呢?王妃回娘家,這將轟動全國,丟她的人和丟奚家的人不說,承平伯府現在有一堆的舅爺,這些舅爺們不會坐視承平伯夫人母女被侮辱,再說你也知道,京里慧妃娘娘沒安好心。”
“我全知道,唐家的和慧妃不安好心,王妃娘娘還沒有看穿她們,如果有幾件事情出來,說不定有轉機,我今天見唐家的說話,倒是認慫模樣......再說那個孩子,”
周媽媽沉吟。
她只見過一眼,此后再沒能見過,拜奚重固喬裝前往,梁寶貝輕易不給人見,特別是奚王妃的陪嫁。
也就這一眼刻在周媽媽心上,沒事琢磨著,怎么看怎么像殿下親生。
她道:“王妃也是時候管管事了,這孩子是殿下的也好,不是殿下的也罷,看著承平伯,她難道不應該幫忙尋個親事,大老爺還說定親事呢,王妃借這個機會重新站出來,這是她的責任。”
文媽媽和盛媽媽不再說話,掌握殿下的私生子女,本也就是晉王妃應該做的事情,這不是責任,而是自保,手里多點什么沒有錯。
盛媽媽嘆道:“這樣吧,我們也查訪,唐家的去我實在不放心,她太能惹事情,慧妃不就是她惹出來的。”
三個人商議把這事定下,散開的時候,月明星繁,是個明亮的夜晚。
承平伯夫人就著燭光看信,只見字字入眼。
慶王妃官氏寫來:“一別經年,頗為想念,與你一見如故,聞你膝下添女,我心欣慰,周歲祝賀來遲勿怪,另有一事相告,慧妃往南興去信不如內容,望你提防,若需援手書信往來。”
她送了一些宮綢官緞,四樣子宮花。
伯夫人拿著信走來走去,她可不相信慶王妃一見如故,還頗為想念,她在宮里的時候,慶王妃表露出婆媳不和,救她的人又是官德妃,慶王妃的姑母,與馮慧妃擺在爭寵地位上的人,她可不愿意一不小心,就成為京里貴人中的炮灰。
讓伯夫人留意的,是慧妃寫信給晉王妃,她不用想也知道,應該與她有關,或者說到她。
看看天色晚,伯夫人還是道:“茶香,請舅爺過府說話。”
里間的門簾子發出響動,梁寶貝頂著門簾子出來:“請舅爺請舅爺,寶貝要舅舅。”
抱住她娘的衣角往上瞅,胖臉兒認認真真。
伯夫人撲哧一聲樂了出來。